「妳要幹什麼?妳認錯人了吧?」高翎警惕問道。他是個彎的,即使手臂被對方拉扯著貼上柔軟的胸口也絲毫不受影響,反而因為那姑娘靠得太近而想要後退。
「哎呀~小哥哥害羞了~我們那裡是洗三溫暖的地方啊,小哥哥來放鬆一下嘛~」姑娘伸手指指身後掛著瑩紫色燈光的店門。
「三溫暖?哪三種溫暖?」因為這個詞是從芬蘭語音譯過來的,以高翎的K國語水準根本聽不懂,所以問得驢唇不對馬嘴。
但浴衣姑娘卻像領會了什麼似的,拋著媚眼答道:「小哥哥你想要什麼樣的溫暖就有什麼樣的溫暖。」
高翎愈發糊塗起來,心說:妳身上這件浴衣都快遮不住屁股了,我可是穿的長袖長褲,妳還是溫暖妳自己去吧。
他當然不會把心裡話說出來,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扇瑩紫色的門裡由遠而近傳出來──「別囉嗦,趕緊把錢交了。」
玻璃門內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緊接著門被推開,高翎看見上身只穿背心露出兩隻花臂的男人甩動手裡的機車皮衣,衝門內喊道:「最後一次,明天必須到帳,否則,你這店就別開了。」語罷,男人將皮衣搭到肩膀上準備走進旁邊的店鋪。
「流氓!惡棍!」高翎像隻炸了毛的貓似的憤憤說道。
所謂冤家路窄,出來的人正是兩天前睡了他的男人。雖然監控錄影證明那人並沒有故意占他的便宜,但剛才那情形卻足以證實對方的惡劣──只有地痞流氓才挨家挨戶收保護費!
「是你?」男人聞言轉頭,也認出了高翎,叼著菸的唇角立刻帶上譏諷,「怎麼著?又出來勾搭男人,然後賣可憐裝失憶?」
一旁的浴衣姑娘轉轉眼睛立刻鬆開摟著高翎胳膊的手,乾笑兩聲就跑回店裡,留下筆直站著的高二少爺跟流氓對峙。
「你現在所做的事是違法行為。」高翎不接那些下流話,義正詞嚴地指責道。開玩笑,這條街很快就是他的了,怎麼能允許流氓出入?!
「……」男人皺起臉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你快去找個大夫治治你的腦子吧,別來煩老子!」說完還抬起手,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然後扭頭走向另一間店門。
「你才應該趕緊離開這裡,不然我就報警。」高翎追上一步。他絕不是因為和這個人上過床而賭氣糾纏不休,而是出於對自己未來產業的負責態度。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男人再次回過身,危險地瞇起眼睛,說道:「你這樣沒完沒了,會讓我覺得你打算引起我的注意,然後纏上我。」
「你!」這話真是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高二少爺生氣了,「你不用跟我耍無賴。我告訴你,這條街以後不允許亂七八糟的人來!」
「好大口氣。這條街是你的不成?」
「早晚是我的!」
男人又像那天一樣被氣笑了,咬著菸頭勾起唇角,嘲諷說道:「那等到這條街變成你的,你再來頤指氣使。不然,我只會當作你在想方設法勾引我。畢竟,你已經這麼幹過了。」說完,這人就掏出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快步離去,沒再進任何店鋪。
抵制了流氓的惡行,明明算是大獲全勝,可高翎卻氣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他也拿出手機,一邊撥給祕書一邊往回走。
「預算可以定得高一些。這條街我勢在必得。」他努力穩住情緒,言簡意賅地向祕書下達命令。
祕書那邊已經拿到對酒店的評估報告,看出鳴春路對酒店經營的重要性,所以並未覺得老闆這個決定有什麼不對,只體貼地提醒了一句:『二少爺,鳴春路是條風俗街,而且所有者可能是K國最大商業集團總裁的二公子梁孝光。我會讓法務部那邊盡量周旋,但也請您不要著急。』
風俗街?
高翎站在路口回頭重新審視這條熙熙攘攘的大街,整個人的反應都彷彿慢了下來。
他知道這個詞,卻從來沒有去過。不,確切地說,他已經去過了,但此刻才真正領會到其中的真意──這可不是祖父口中那些和尚念經做喪事、道士擺陣驅妖邪的民間「風俗」,而是「風」流「俗」豔、男歡女愛!
難怪白天沒有人!也難怪那流氓有恃無恐!!
好端端的酒店成了風俗街的附屬情人賓館,不得不接受流氓的光顧。還有那家蛋糕店,精靈少年也必定是不堪其擾才隨身帶著剔骨刀。
高翎覺得自己已經理順了前因後果,開始認真盤算下一步的行動。
「盡快確認這條街的所有人信息,然後幫我預約個見面的時間。我會親自去說服對方,完成這筆交易。」他一邊坐進車裡一邊吩咐祕書做事。
這一夜,剛剛失戀又沒能吃上甜食的高翎全神貫注地看文件看到很晚。累歸累,倒是一次都沒有再想起前男友。
等到他一覺醒來,祕書的電話又如約而至。
『已經確認了,鳴春路的所有者就是梁孝光。但我們嘗試了很多方法,既沒能約到負責人,也聯繫不到這位梁家二少爺。』
祕書也十分無奈。以她的職業素養,就算遇到困難,也應該給出解決方案,但這一次,她真的沒有辦法。
這不能怪她,實在是那個梁孝光太奇怪了。不,確切地說,梁家三位公子,除了老大正正經經在家族企業中上班,其餘兩個都說不清究竟在做什麼。
她按照流程聯絡過鳴春路相關法律文件上顯示的公司,但對方一問三不知,還跟她們說「要買東西就來排隊」。
去熱門樓盤買房子需要排隊,買商業街難道也要排隊?
祕書又聯繫過梁氏總公司,可負責人表示梁孝光那邊的業務,他們無權插手,幫不上忙。
最後,祕書又找到與梁氏集團保持生意往來多年的人打聽消息。這才知道,梁孝光和梁孝明兄弟倆從來就沒進入過梁氏集團,而是從家族信託基金中申請走一筆錢就出去單幹了。那人還說,梁孝光是兄弟幾個裡最為難搞的,因為這位梁家二少爺十分叛逆,從小就和他爸對著幹,梁家的長輩們都絲毫沒有辦法。
高翎聽完祕書的彙報,眉頭都快皺成一團了。他是老錢家族嚴格教育下養出來的貴公子,就連愛上同性這件事,他也是先和父母長輩們進行出櫃長談並得到諒解之後,才和喬納森確定戀愛關係的。
所以,他不理解「叛逆」這檔子事,更鄙視一個因為叛逆而經營風俗街的富家子弟。
行為惡劣的人又增加了一個,鳴春路必須整改的理由也增加了一個。高翎像急需修復自己因情傷而起伏不定的情緒一樣,決心盡快將那條街恢復成正經商業街的模樣。
他堅信,等一切都回歸正軌,他就可以安心回國繼續過正常而平靜的生活了。為此,他要行動起來!
高翎花了幾天時間通讀K國關於街道管理以及針對風俗業的管理法規,然後才再次出發去鳴春路。
他從酒店所在的東側進入,準備先從外觀上尋找所有違背消防條例的漏洞。這種工作其實完全可以雇人來做,更不需要高二少爺親自上陣。但高翎已經把散心之旅的行程改成了查漏糾錯。
本來嘛,散心的目的就是讓自己平靜下來,現在看來,攻克鳴春路這件事反而比一個人吃飯、閒逛、出神要更加有效。
此外,他還能名正言順地再去買一次蛋糕。
所以,高翎趁著天還沒黑來到這條風俗街,繞著一家一家店鋪,前前後後地檢查消防應急出口、垃圾堆放地點的分類情況、霓虹燈線路的老化程度,等等等等。
看似不複雜的工作,實際上非常繁瑣,畢竟這條街上有大大小小幾百間門面,而且針對服務行業和餐飲行業的管理規定還不盡相同。高翎一處一處地仔細檢查,不知不覺間夜色便逐漸降臨了。
實話實說,別看這條街不怎麼正經,街邊的建築物也林林總總、高矮不一,但消防措施和建築規範都沒有明顯的疏漏。
高翎沒能找到什麼可以投訴的問題,索性就收起手裡的記事本,打算趕快去買了蛋糕就走。
然而,那間他本以為會被埋沒的巷中小店前頭竟然排著長長的隊伍。而且,如同鳴春路的霓虹燈一樣,這列隊伍也跟花斑蛇一樣豔麗──猩紅色小肚兜、波點露肩裙、亮片吊帶衫還有玫紫色的小皮褲,穿在一眾男男女女的身上。
高翎愣在小巷轉角處,一時之間竟然拿不定主意到底還買不買蛋糕。
「喂!你排不排隊?不排不要擋在這裡。」一個穿著熱褲背心的高䠷御姐站在他身後不滿發話,旁邊還站了好幾個衣著豔麗的姑娘。
高翎趕忙讓開一步,搖頭說道:「不,我只是走錯路了。」他果然還是不願意和這麼多女孩子一起排隊買甜食。
以前讀書時就是這樣,學校食堂的甜點櫃檯前全都是學姐學妹。他知道櫃檯裡的甜品都是由國內非常出名的店鋪提供的,明明很想嘗嘗,卻又從來不去買。因為父親說男孩子不應該喜歡太過花裡胡哨的東西,喬納森也說甜食只是一種完全沒有必要的奢侈品,是浪費。
可此時此刻,他周圍的人似乎並不是這麼想的。
「既然走錯了,那就是緣分啊~排隊買一塊吃吃看吧~這家店賣的蛋糕很好吃的!」御姐身後傳來一個粗獷又不失甜軟的聲音。
高翎側頭看去,發現一名身穿橘色低胸禮服、下巴上卻帶著青色鬍茬的長髮……人類正熱情地對著自己笑。
「不了,謝謝。」高翎依舊搖頭拒絕。他自己就是同志,所以並不歧視對方的裝扮,但他的的確確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他從沒和這些人打過交道。
於是,高翎避開她們邁步往外走,可剛走出幾步,一個暗紫色頭髮、白色西服上還鑲水鑽繡花邊的華麗男人又擋在他面前。
「這位美人,我看你好眼熟,一定是在哪裡見過。美人你不喜歡蛋糕嗎?那要不要去我店裡坐一會兒?」華麗的男人露出浮誇的笑容,惹得高翎頭皮發麻。
他喜歡男人,但也不是什麼男人都行。起碼這一款就不行。於是,他沒再說話,只搖著頭快步走開。
高翎很少這麼狼狽。他像隻動物園裡的珍稀保護動物忽然來到非洲大草原,遠遠看著其他野生動物時還沒覺出什麼,一近距離接觸就慌了手腳。以至於逃離時都沒仔細看路,在回到鳴春路的轉角處一頭撞進別人懷裡。
「又是你!我到底應該說你是陰魂不散呢?還是說你愛我成痴,所以偷偷跟蹤我?」熟悉的男人聲音隨即響起。
高翎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也看到對方高高挽起的皮衣袖口外露出滿是刺青的一截手臂。本打算道歉的他立刻後退一步,不甘示弱地說道:「你才是陰魂不散!我告訴你,別打裡頭那家店的主意,一分錢也不會讓你拿到的!」
男人閉上眼睛發出煩躁的嘆息,然後不耐煩地推開他,咕噥道:「神經病!我從這家店拿錢是天經地義,用得著你管嗎?快閃開,別耽誤老子做事!」
「什麼天經地義!沒有天經地義收保護費的說法!」高翎扎了刺一般再次擋住男人。
「別來勁兒!這次你說什麼我都不信了!」說完,男人朝蛋糕店方向喊道:「臭小子!欠揍嗎!快點拿過來!」
「來了!來了!」粉頭髮壯漢忽然從轉角另一頭鑽出來,急急忙忙把手裡的信封遞給男人,然後愁眉苦臉求饒道:「哥,不能再揍了,我今天挨過好幾頓了。」
男人抽走信封,衝粉頭髮壯漢擺擺手,自顧自離開小巷,多一眼都沒再看高翎。
高翎立刻恨鐵不成鋼地拉住壯漢問道:「你為什麼乖乖給他錢?你可以報警的。」
「什麼報警?報什麼警?別瞎說,報了警都得抓進去。家裡的老婆孩子怎麼辦?」粉頭髮扯回衣袖,沒頭沒腦扔下這句話就回去了。
太可惡了!竟然還威脅家裡人!高翎氣得七竅生煙,轉身跑出巷子去追花臂男人。但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經走出去很遠了,只在人群中露出個鶴立雞群的腦袋。
高翎不肯放棄,一邊禮貌地說著「不好意思,借過,借過」,一邊往前追。期間,他從一個戴著大金鍊子的凸肚中年男人和妙齡少女身旁擠過去時,還不忘指責道:「當爸爸的,怎麼能帶女兒來這種地方?你太太不管你嗎?!」
中年男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正要反駁,旁邊的人卻已經起鬨笑了起來。他罵罵咧咧想要揪住多嘴的高翎,可不遠處的一間瑩紫色的店鋪門外已經吵嚷著馬上要打架了,以至於人群騷動,讓他錯失了高翎的身影。
高翎此時被推搡叫罵的幾個人擋住去路,再也找不到花臂男人了。他沒見過這種當街打架的情形,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報警,可手機剛剛拿出來,就被人擠脫手,再想找可就找不到了。
「走了,走了。」一個身穿巨大logo的胖子從店鋪裡走出來,滿臉不大甘心的模樣。門外幾個同樣穿衣風格的小年輕立刻推開身旁的人聚攏過去。
這場架終於沒有真正打起來。高翎才鬆一口氣,就聽見店鋪裡頭一陣拳腳聲,緊接著花臂流氓就拽著個癆病鬼似的男人扔到門外人行道上。
「這事不算完!錢必須得還上!你要是敢再犯,就給老子滾得遠遠的,老婆孩子也別想著帶走!」花臂流氓說著還抬腿要踹癆病鬼。
正在彎腰找手機的高翎見狀又不淡定了,但身體還沒來得及站直,他就被身後的人擠倒了。於是身穿整齊西裝三件套、頭髮打理得一根不亂的高二少爺以一個標準的狗吃屎姿勢撲街,而且還正好撲到流氓腳邊。
原本渾身戾氣的花臂男人被嚇了一跳,穿著黑色牛皮踝靴的腳就懸在半空中,放也不是,踹也不是。
「有病吧!不用這麼窮追不捨吧!出言不遜又死纏爛打,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男人抬著腿往後跳了一步。
「胡說……誰死纏爛打了……」高翎愛惜羽毛,急著想要站起來辯駁,但剛剛撐起來一點就扶著腳踝歪倒下去,「嘶!……好疼啊!」
「這個招數也不新鮮了。」男人哼笑著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往上拽,然後指著周圍一圈濃妝豔抹的小姑娘說道:「你問問她們,十個有八個都在我在跟前扭過腳。」
「我不是她們!」高翎撥開男人的手,踉踉蹌蹌想要走開。他並不是因為摔跤而惱羞成怒,而是真的不能接受這種比較。
喬跟他分手時,已經說了太多別人如何如何、他又如何如何的話。比較的結果,就是他被三振出局,而且情敵還只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子。
別人擅長賣萌,我為什麼就應該會撒嬌?別人在你跟前扭腳,但我卻沒有要裝可憐!
高翎要強又賭氣,一拐一拐擠出人群,才終於疼得靠在路燈燈柱上擦拭額角的冷汗。他開始反省自己今晚衝動的行為,然後思考丟了手機又傷了腳踝的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回去。
「喂!真的扭腳了?」男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語氣依舊粗魯。
高翎沒有回頭,也不肯開口。他吵不過這個流氓,但也絕對不會服軟,於是咬牙撐直身體又歪歪扭扭走了兩步。
「真他媽倔得跟頭驢似的!」男人叱罵一句,像是要被氣死了似的。
但下一刻,高翎就被男人攔腰扛到了肩上!這實在有點過於嚇人了!高翎活了二十幾年,因為只談過一次戀愛,戀愛對象還是個文學系的臭書生,所以連公主抱都沒嘗試過,哪受得了這種土匪搶壓寨夫人的架勢?
「你幹什麼!你放我下去!」頭朝下的高翎邊喊邊掙扎起來,他確實有些害怕了,後悔沒雇兩個保鏢跟著。
「受傷了還不能消停嗎!我給你找個地方治治腦子去!」男人掄著巴掌打了一下他的屁股,然後邁開長腿就鑽進了巷子。
眼前的燈光越來越暗,高翎又被甩得頭暈目眩。他抓著男人的衣服後襬,身上微微發抖,嘴裡卻絲毫不服軟地警告道:「我可不是那些店主隨便你敲詐勒索!你最好趕緊放下我!不然……」
「不然你就報警。」男人打斷他,「那你快點啊,正好治完腦子還能讓警察送你回家。」
「……」高翎其實覺得讓警察送自己回住處是個好主意,可他手機沒了。
「怎麼著?慫了?」男人見他沒出聲音,就點上一根菸邊走邊調侃起來,「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喝醉了耍酒瘋,酒醒了竟然還耍酒瘋!我告訴你啊,治好了就趕緊滾蛋,老子不伺候了!」
「……」
「早這麼乖乖閉嘴多好。還給我支票,以後當作不認識?我本來也不認識你,要不是你跟我……」男人又轉過一個巷口,正打算把沉默了許久的高翎放下來,忽然聽到一聲呻吟。
「……我要……吐了……嘔──」
高翎今天真的是丟臉丟到國外了。他被頂著胃晃悠了一路,能忍到現在也算努力過了。可惜,他這輩子從來沒遇到過這樣一條街和這樣一個人,根本無法自如應對。以至於自從和這個花臂流氓撞到一起,他貴公子的顏面就丟了個精光。
糊裡糊塗被按坐到椅子上之前,他一直在頹喪地思考自己怎麼會一直跟這個流氓糾纏不清。沒道理啊,他不喜歡和粗魯的人打交道,也沒有因性而愛、睡過就犯花痴……那他剛剛非要去追那個流氓幹什麼呢?總不能是支票沒給出去,於是「當作不認識」也隨之不成立吧?
不對!都是這個流氓的錯!這惡棍總在他喜歡到想要消費的事物周圍出現!而且還會威脅到那些事物的美好存在!要不是當年時局不穩,高家因避禍而斬斷了在K國的根基,他根本不需要花時間和精力在一個流氓身上!
「小夥子,把鞋脫一下,褲腿也捲起來。」
「?」高翎終於回過神來,發現一位穿著陳舊白大褂的老人家站在身旁,正笑咪咪地看著自己。他轉頭四望,沒看到流氓的身影,卻看見牆上掛著巨大的人體圖形以及一排寫著「妙手回春」的大紅色錦旗。
「請問,這是哪裡?您又是誰?」面對長輩,他不自覺地使用敬語,但心裡還是忐忑不安,因為他從沒見過這麼簡陋的醫院。
「這裡是老頭子我的醫館啊,你不是腳扭了嘛。來,脫了鞋襪,讓我看看。」老大夫邊說邊擼袖子。
好傢伙,要不是對方歲數大,這架勢簡直是要打人。如果能好好走路,高翎絕對已經起身告辭了,可面對老人家的笑臉,他實在說不出嫌棄的話。於是,猶豫幾秒後,他摸著褲腳問道:「我沒來過,冒昧問一句,您這裡是治什麼的啊?」
「老頭子我從業四十多年,專治跌打損傷。放心啊,只要骨頭沒斷,就都是小事。」老大夫笑呵呵坐到高翎對面,見他一副手腳不俐落的模樣,索性直接搬起他的小腿開始替他脫鞋。
「別,別,我自己來……我……」高翎忍不住要跟長輩客氣,但發紅腫起的腳踝露出,老大夫的手指就按了上去,令一向顧及形象的他「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哎──呀呀呀呀呀──啊──呦呦呦呦呦──」高翎本以為吐在男人身上時就已經是自己有生之年的最低谷了,沒想到形象稀碎的高光時刻還在後頭!
這老大夫看著慈眉善目,下手卻跟屠夫似的。要不是空氣裡飄著刺鼻的藥油氣味,高翎甚至覺得自己就要被拆散了燉叉燒。
等著一波硬核揉捏終於告一段落,高翎趴在木桌上緩了好久才抹著眼淚坐直,可抬眼就發現換了身衣服的花臂男人就站在自己斜對面抱胸盯著自己看。
兩人對視半秒,高翎又摀著臉倒了回去。他沒法自我安慰了,自從遇到這個男人,他就持續在丟臉,而且把二十幾年份的全丟光了。
「好了,好了。小毛病,最近幾天少走動,養些日子就沒事了。」老大夫打破尷尬的氣氛,邊擦手邊安慰道,「小夥子,不用不好意思。想當年,我這醫館還熱鬧的時候,從早到晚,病人叫得比公雞打鳴還提神醒腦。街坊鄰里都快被吵聾了。」說著,老大夫又找出紗布和固定板給高翎包紮腳踝。
高翎沉頭喪氣地任由擺弄,然後禮貌地收回腳,不肯再讓老人家給自己穿鞋襪。
「真的……輕鬆很多,不像來之前那樣墜著疼了!」套襪子時,他驚訝發覺腳腕上的疼痛減緩到可以忍耐的程度了。
「那就對嘍。老頭子這手藝可是祖傳的,大醫院裡的骨科大夫都不會呢。」老大夫得意說道。
「這麼厲害的手藝,為什麼在巷子裡開醫館啊?不是埋沒了嗎?」高翎是真心很喜歡這位態度和藹還有真本事的老人家。
「唉,現在沒什麼人信老東西了。而且我這手藝有傳承卻沒有理論……理論知識,行醫執照都弄不下來。沒落了也沒有辦法。」老大夫擺擺手,像是已經想開了。
竟然是無照行醫,這合法嗎……高翎一時無語,但看看自己已經不怎麼疼了的腳踝,他又覺得事實勝於雄辯。
「對待真正的好東西,不應該這麼教條刻板。」說完他才發覺這話並不符合他平時的認知,但受人恩惠再倒打一耙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風,「我讓人問問,看這事……」他伸手去衣兜裡拿手機,這才想起手機早不知去向了,只好換個口袋繼續摸,並改口說道:「診費多少?我身上沒有現金,刷卡能……」這話仍舊沒能說完,因為錢包也沒了……
高翎一臉震驚地看著老大夫,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放在胸前內側口袋裡的錢包怎麼會消失。
一老一少對視三秒,老爺子倒是比高翎先一步明白了什麼,於是轉頭朝一直沒開口的花臂男人說道:「一定又是平仔那混小子。阿光,快去幫你朋友把錢包拿回來,順便替平仔他媽收拾收拾那個不學好的小混蛋。」
「我不是他朋友!」高翎瞪著花臂流氓。
「……」男人抱著胸依舊沒有開口。
老大夫糊塗起來,「不是朋友?阿光,怎麼回事?你怎麼不說話啊?」
「哦,」男人聳聳肩,「我剛才進門前就被給人喊聾了,現在還聾著呢。」
高翎覺得對方是笑話自己叫得慘,於是氣得想罵人,可他偏偏又沒有這類詞彙儲備,只好漲紅著臉別過頭。
「怕朋友害羞,裝聾啊,哈哈哈哈哈……明白了,明白了。」老大夫心地好,聽什麼也都往好處想。
但高翎才不要流氓當朋友,趕忙再次否認道:「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樣……」
「嗯,他說得對,」男人也點點頭接話,「我們只是睡……」
「是!朋!友!我們是朋友!!」高翎大喊著打斷男人。要不是腳扭了,他甚至都能跳起來!
要不要臉啊!要不要臉!在人家長輩面前什麼下流話都敢說嗎!誰跟你睡過!不對!跟你睡了你就能說嗎!
高翎指著臭流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指都急得哆嗦起來了,生怕這人再口無遮攔說出什麼胡話。
男人挑著半邊眉毛一臉無辜地跟他對視幾秒,忽然哈哈笑得直用手拍牆板,好半天之後,才用拇指揉著眼角說道:「知道了,裘大夫您趕緊歇著吧。我這就帶著我—的—朋—友找錢包去了。」
老大夫笑咪咪點頭,還安慰高翎說:「不著急啊,阿光肯定能幫你找回來。診費什麼的也不要給了,這點小毛病,順手就治了,順手而已。」
高翎雖然跟花臂流氓生氣,但又經不住長輩說好話,只好硬擠出笑容答話說:「診費是應該的,我回頭給您送回來,順便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執照的事。您別跟我客氣,應該是我感謝您才對。」
他正跟老大夫客氣著,花臂男就已經靠近過來,嚇得高二少爺一邊往後躲一邊又叫起來:「你幹什麼!你別碰我!我真的不想再吐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破罐子破摔了。
「那你走快點,不然你的錢包就要被運到世界的另一頭了。」男人也不囉嗦,一個九十度大轉彎直接朝門口走去,嘴裡還念念有詞嘀咕著,「你可別誤會,要不是裘大夫讓我幫忙,我這種流氓才不管你呢。」
高翎並不在乎錢,但既沒有手機又沒有錢包,他連住處都回不去。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先跟老大夫道謝,然後一步一步慢慢跟出去。
他的腳,雖然懸著的時候不疼,但卻不太能用力,走在男人身後,像個小媳婦似的。而且那個花臂流氓又人高馬大,兩條長腿甩開了越走越快,沒用多久,他就從小媳婦變成棄婦了。
回到大路上的高翎孤零零扶著燈柱,只能眼看著男人高出人群的那個腦袋越來越遠,心中全是怨念。
他一定從來沒打算要幫我,在裘大夫面前裝裝樣子而已。騙子,你們都是騙子,當初在長輩面前說好聽話,轉頭就不認帳。說走人就走人,說分手就分手……
我做錯了什麼要被這樣對待?七年的初戀啊,敗給一個小孩子……出國散心,竟然弄到身無分文、無家可歸,還瘸了一條腿……
高翎越想越委屈。分手時被強忍住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開始在眼圈裡打轉。
「我就說你倔得跟驢一樣吧!走不了還不讓碰。」男人不知道什麼又回來了,一臉看熱鬧的模樣站在旁邊。
高翎趕緊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掉出來的眼淚給憋回去,然後站直身體嘴硬道:「誰說我走不了,我只是歇一會兒。」
「嗯,是可以歇一歇,」男人似乎比他還不著急,點頭說道:「正好讓偷你錢包的人轉幾道手,然後拆散了裡頭的東西,再分揀一下有用的信息,該取的取,該騙的騙,其餘亂七八糟的往垃圾桶裡一扔,銷毀證據。」
「!」高翎聽得有些發慌,「那樣,是不是就找不回來了?」他的錢包裡沒有現金,信用卡也不怕被盜刷,反正銀行會處理所有不符合他習慣的惡意消費,但那個錢包是已故祖母送的成人禮物,他很珍惜,用了很多年都捨不得換掉。
「肯定找不回來啊,誰知道會被扔到哪個垃圾桶裡。你報警都沒用,警察在這方面的效率不夠高。」
「不行!你……」高翎停頓半秒,穩住神情重新說道:「請你幫幫我,那個錢包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他並不是嬌生慣養的紈褲子弟,而且一向懂得控制情緒,知道現在不是硬來的時候。
「這不是會好好說人話嘛,早幹什麼去了!」男人嘀咕一句,然後彎下腰,一把將高翎抱起來繼續快步往前走。
「不是……你,你,你抱我……你,你……」這情形,又把高翎弄不會了。
著急,你就接著扛我啊,我可以不叫不掙扎乖乖讓你扛,但公主抱算怎麼回事?這大庭廣眾的!像什麼樣子!
男人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嗤笑道:「我怕你再吐我一後背。」
「那你……可以背我的……」高翎小聲咕噥。他難得求人辦事,心裡清楚應該禮貌一些,但卻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現在的狀況。
「背你?呵,」男人大步流星邁著步子在人群裡穿行,嘴上也不忘揶揄高翎,「背著你不是身體接觸面積更大?而且,你雙腿大開,下頭還得挨著我。我可不想占你這種便宜。」他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我們做流氓,也是有底線的。」
言下之意,他高翎已經在底線以下了唄。
虎落平陽的高二少爺本來就陷在負面情緒裡,此刻又被流氓貶低得彷彿什麼都不是,剛剛憋回去的眼淚「吧嗒」一聲就掉下來了。
又走了幾步的花臂男人感覺到異樣的抖動,低頭看見高翎那個委屈到梨花帶雨的德行,立刻皺著眉粗聲粗氣地「哎──」了一聲,然後手忙腳亂地問道:「你哭什麼?我不是已經帶你去治腳,還答應幫你找錢包,而且很小心地避嫌了嗎?難道要我把你當祖宗供起來,你才滿意?!」
是哦,喬在分手時也說過差不多的話──我能給的東西,你都有。我買得起的奢侈品,全是你用不慣的牌子。我寫的詩,雖然能讓你笑,卻無法讓你用崇拜而熱烈的目光看我。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四平八穩得像個外人。難道要我在你面前玩雜耍,你才能滿意?
我沒有不滿意,我只是不知道你想要崇拜又熱烈的反應。我以為溫柔儒雅的你喜歡安穩又平靜的生活。讀書時,你明明就是那麼告訴我的……
眼淚這種東西,忍著忍著就麻木了,但要是落下第一顆,後頭就跟決堤了似的停也停不下來。高翎一開始還覺得丟人,可他越想越委屈,而且他今天早就在男人面前把臉丟光了,索性就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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