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我便與辛肯多洛等人一同離開男爵的宅邸。男爵本來提議讓我們帶上一些他的私兵一起去,但是我們討論過後決定還是回絕,畢竟有我與辛肯多洛在,即便遭遇了海神教團也不用擔心戰力缺乏。我們一行人在辛肯多洛的帶領下,一路穿越許多與我來時類似的林中小徑。等到我們走出樹林,面前卻是一堵高高的磚牆。見狀,我說:
「這裡怎麼會有一堵牆?」
辛肯多洛回答道:
「這就是我們要去的村莊邊界。跟我來,門口在這邊。」
我跟著辛肯多洛繞牆前進。我一邊走一邊看著身旁的高牆,看起來十分堅固,除非能使用魔法,否則無論人或是野獸都應該無法翻越。這附近難道常有野獸出沒嗎?竟然還要像這樣特意建造出高牆將村子圍繞。
我們來到了村莊的入口。這裡有一扇巨大厚實的木門,門上還有門閂。門前有兩個男人,從裝束來看應該是男爵家的衛兵,不是村民。
衛兵見到我們靠近,行了個禮,說:
「辛肯多洛大人,您今天也打算在村子裡調查嗎?」
「嗯,開門吧。」
「那當然!您還真是認真勤奮,要是我,才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算將門推開。看著他先把門閂卸下後再打開門的樣子,我突然感到怪異,說:
「你們的門閂怎麼設在外面啊?這樣裡面的人要出來時不會很不方便嗎?」
我話才剛說完,所有人都以訝異的臉色朝我看了過來。嗯,難道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這時,辛肯多洛擺了擺手,說:
「別在意,快點開門。」
「是的,大人。」
於是我們進到了牆內。進到牆內後我發現牆距離村民們的宅邸與農田還有好一大段距離,這圍牆所圈出的範圍會不會也太大了一些?
我們朝著村莊繼續前進。辛肯多洛說:
「這次就直接過去吧。反正村民們好像都互相認識,無論如何都會被發現是外人的。」
「看來村民們的向心力很好呢。」我笑著說。
「嗯……」
我們逐漸接近村莊。此時正值春季,應該是春麥播種的時候,我往田裡望去,卻發現只有泥土地一片,看不見任何莊稼。
「奇怪,田裡怎麼沒有作物呢?」
面對我的發問,辛肯多洛卻沒有回答,反而用嚴肅的語氣說:
「安娜綺珂。」
「嗯,怎麼了?」
「做好心理準備吧。無論發生什麼,不要太挫折。」
「喔……好?」
我望向前方,有許多人過來了。是這裡的村民嗎?大概是因為辛肯多洛之前兩次與他們發生衝突,才突然變得如此嚴肅吧。只是看著確實來者不善,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鋤頭、鐮刀之類的農具。當然,我可沒有天真到認為他們是來鋤地的。
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我大聲喊:
「各位好!我是當代的勇者安娜綺珂,本次到來沒有要加害各位的意思,請別緊張,我不是你們的敵人!我只是想要來到這邊解決糾紛,還有抓捕大逆不道的海神教團成員。各位能不能先放下手中的器械,讓我們靜下來好好談呢?」
聽到我突然大喊,他們也停了下來,但是也沒也放下手中的武器。為首幾個人小生討論過後,一個男人走了出來,說:
「要解決糾紛?妳不如直說了吧,是要解決誰?還是說我們全部人都要被解決嗎?」
男人完全不相信我所說,像是嘲諷一般的大聲喊道。我繼續說:
「不是,你怎麼會這麼理解我所說的話呢?我聽說你們之前與我身顛這位同伴發生了一些衝突,我認為這之間一定存在著誤會。既然有誤會,那只要談……」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給打斷,他大聲地罵:
「喔,誤會!那你他娘的村子周圍的牆也是誤會、我兄弟餓死也是誤會、我女兒被賣也是誤會!」
「等等,你剛剛說的到底是……」
「我他媽受夠了!我現在打死你們也是誤會!大家上啊!」
男人一喊,整群村民一起衝了過來,我想攔都攔不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難道被洗腦了不成?怎麼都不聽我的話呢?我還想再嘗試說服村民們,但是身上已經挨了好幾下,雖然我都用魔法防住了,也不會痛。
這裡曾經發生某種災難嗎?剛剛好像聽到那個男人說有人餓死的樣子。這麼說來,我剛剛只顧著想該說些什麼而沒注意,但是定睛一看便發現村民們都瘦骨嶙峋,面黃肌瘦,顯然生活過得相當糟糕。後方的民宅也相當破舊,甚至連屋頂牆壁都不完整,有許多破洞。他們明明也不是生活在荒野中,看著卻比海邊的彌須因他們還要更加瘦弱、貧困。
正當我還在納悶時,辛肯多洛已經大喊著「撤退」,同時一隻手抓著我逃離這群憤怒的村民。我們很快的跑到進入村子的木門前,而村民們沒有追趕,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過於瘦弱而追不上。
回到牆外,我問辛肯多洛說: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搞不懂!」
「所以我說,他們對於男爵,還有跟男爵站在同一邊的我們已經恨之入骨,要跟他們對話是不可能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想問的是他們的生活情況怎麼會如此糟糕!他們比我在海邊看到的人還更瘦!他們的房子根本遮擋不了風雨!」
「喔,你是說這個啊。確實這裡的情況算是特別嚴重,但是類似的在遠離聖山的地方也不算少見。妳應該確實沒見過吧,但是在各個貴族領中,就有許多像是這樣,由於領主的關係,導致平民過的苦不堪言的情況。」
「你的意思是,這是吉曼諾男爵導致的嗎?」
「沒錯。你剛剛問過為什麼門閂設在外面對吧,這面牆可不是用來抵擋外面的野獸的,而是防止平民逃跑的。」
什……麼?防止平民逃跑?見我沒有回應,辛肯多洛繼續說:
「雖然做到這種程度也不多見,但是也不是只有這裡有。像是這些在聖山周圍的領地,很多都是為了栽種各種農作物,或是開採資源等而設立的。為了產出更多貨物,又或者只是單純想要增加收入,領主都會讓平民去工作。其中當然也有管理的好的,但是有些領主只會不斷的要求平民做到他們所無法負荷的工作量,甚至也有一些還會從事非法的人口買賣等等。當平民忍受不住,打算逃跑時,就有些領主會像這樣建起高牆,不讓他們離開。」
「這……怎麼可以這樣?不,吉曼諾男爵他們一家是這樣的人嗎?他們明明那麼親切、友善,難道都是裝出來的嗎?」
我回憶最近幾天與他們一家人共處的情景,實在無法想像她們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辛肯多洛看著我,說:
「這個嘛……也不是裝的。該怎麼說呢,有些貴族是不把平民當成與自己同等的存在來看的。這些貴族在對待與自己同等的其他貴族時,相當彬彬有禮,但是這與他們欺壓平民並不衝突,因為她們並不覺得平民也是需要以禮相待的對象。對妳親切友善,與對平民殘暴不仁,對他們而言其實是兩回事。」
我一下子感到茫然。在我看來,只有惡人能夠做出如此慘無人道之事。而在我與男爵一家人相處的這幾天,我卻覺得他們都是親切和善的好人。一個人能夠同時是好人與壞人嗎?我只會覺得是壞人在扮演好人,但是辛肯多洛卻又說並非如此,讓我感到相當困惑。
「嗯……」
「妳之前都待在聖山上,很少看過貴族與平民相處的情形吧,也難怪會無法理解。雖然也有與平民和平相處的貴族,但是貴族比平民更加高等幾乎算是全體的共識了。總之妳先聽聽男爵對此的看法,大概就會更加了解我所說的話了吧。」
是這樣嗎?但是我確實無法理解怎麼會有如此現況。我們決定返回宅邸, 回到宅邸時,吉曼諾男爵笑著迎接我們回來:
「歡迎二位英雄回來,真是辛苦你們了!不知此行是否順利,有成功揪出那些異端嗎?」
「沒有。不過請務必改善村民們的生活。」我說。
「喔,透過施恩來避免滲透嗎?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效……」
「不對!我不是在說這個!」
由於心裡十分混亂,我一下子忍不住叫了出來,讓男爵楞了一下。我稍微平復自己的情緒後繼續說:
「他們的生活狀態實在是太糟糕了,在那樣的環境下不可能不對你懷抱怨念的。」
「這樣啊……老實說我讓他們住在我的領土上,讓他們有工作,但是他們卻不知感恩,有許多人都拋下工作想要逃跑,所以我用了一些高壓手段逼迫他們不得再犯,但是或許我做的有些過了。我會改善的,感謝勇者大人的建言。
「這……才不是這樣啊……」
此刻,我算是完全理解辛肯多洛所說的話了。我希望男爵能夠善待領民,但是男爵只把領地中的人民當成工具看待,以為我只是在斥責他沒有「用好」這些工具。我們之間如同雞同鴨講,由於對於平民的觀念不同,男爵根本無法理解我的想法,只覺得我莫名其妙地說著意義不明的話。
這一天,我感到身心俱疲,晚餐只吃了幾口,便回到房內,躺在床上。
我原本以為中央的人只是因為不知道邊境人民的困苦,才沒有伸出援手。但是他們會不會也如同吉曼諾男爵一般,其實知道,並且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呢?男爵這樣還能算是好人嗎?或者是惡人呢?
我想要消除人們彼此之間的隔閡,但是這究竟要花上多少時間?我終於理解辛肯多洛在聽說我的目標後,為何會認為這難以達成了。但是,我能夠放任這樣的情況不管嗎?我要是連這裡的問題都解決不了,談何去幫助整個秀拉哈大陸上的人呢?
各種思緒充斥我的腦中。最終,我決定還是必須要先解決此處的問題。今天的我由於驚人的事實而感到氣餒,但是明天還要繼續努力,絕對不辜負希多蓋拉大人給予我,讓我去幫助所有人的使命。
我帶著如此的想法入睡。殊不知,其實我早已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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