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所、醒醒。」
田所惠在睡夢中隱約聽到有人叫她,她掙扎著張開眼睛,在逐漸清明的視線裡,四宮的臉出現在眼前。
「快到站了,準備一下。」
「抱、抱歉,我睡很久了嗎?」田所有些忐忑,因為花吐症,這幾周她都沒休息好,這次也是不知不覺就睡得很沉,她拍了拍臉頰提振精神。
「妳平常有好好休息嗎?」四宮皺起眉頭,田所的狀態看起來還是很虛弱,但休息了一會,比早上好得多。
「是的,我平常都有好好休息,謝謝您的關心。」聽到四宮又一次關心她的身體,田所惠內心有一種淡淡的喜悅及溫暖,她知道自己的師父不是一個擅長關心別人的人,這顯得他的關切尤為罕見珍稀,但是也側面說明她的臉色已經糟糕到連四宮都能發現的地步了。
可能快瞞不下去了,田所惠悲哀的想。
他們下車後搭上公車,在接近末尾的站亭下車,四宮先生說聯繫了人來接他們。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鎮,小鎮裡還維持著不少昭和時期的木造建築,假日不少觀光客遊覽其中,古色古香的街道乾淨整潔,在這裡時間的流動彷彿也慢了許多。
「接的人來還要一段時間,先隨便逛逛吧。」四宮收起手機說。
田所惠點點頭,跟在四宮的身邊,小鎮商店街開了許多店舖,其中就有販售當地特產的土產店,田所惠想著回去的時候要記得來這邊買一些給極星寮的夥伴帶回去。
她想著那一群活潑的友人忍不住露出小小的笑容,然後便想到幸平創真,一想到那個人,沉寂了半個上午的花吐症在她喉嚨深處蔓延,用她的血肉澆灌成花朵,極盡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田所惠抿住嘴唇,力道大得泛起蒼白的色澤,她竭盡全力把到了喉頭的癢意吞下去,像是吞下一捧荊棘或是吃進了一塊燒炭,喉道刺痛灼熱不已,滿口的血腥。
她忍得辛苦,她知道這是沒有必要的舉動,越是忍耐只能讓花吐症越是張狂,因為這就是為了撕裂暗戀的遮掩,將戀情赤裸裸曝光出來的玩弄人心的惡魔。
她只是想維持自己的尊嚴,至少不要顯得那麼可悲。
她的隱忍引來四宮的側目,四宮握住弟子纖細且越發消瘦的手腕,將她帶到路邊,將她壓在長椅上,替她遮擋去滿頭的烈日。
他張口想問,卻又閉口,只丟下一句原地等待,轉身也不知去了哪。
田所惠順過氣來,抬頭,刺目的陽光直入眼睛,她垂眼眨了眨泛起濕意的眼睛,突然覺得無邊的難過。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只有自己獨自坐在這裡,彷彿被全世界拋棄。
垂下的視線內,出現一雙澄亮的皮鞋,她緩緩抬頭,四宮拿著剛買的熱茶,擋住了熾熱的光線。手裡被塞進溫熱的杯子,田所心裡也像是被澆灌一股暖流,她分明沒打算告訴別人,也沒打算向誰示弱,這時卻忍不住眼眶泛起水霧,抓住四宮的一隻袖子,像是抓住什麼可靠的東西,心理覺得安慰。
後來的事情她其實不怎麼記得,只記得她似乎跟四宮說了很多,又好像沒說什麼,還不湊巧在他面前聲嘶力竭地咳了一堆花瓣,從喉嚨裡扯出一支帶血的花朵,四宮把她帶回旅店,等她平復情緒,他就坐在旁邊用電腦處理事情,靜靜的,沒有出聲。
這樣的環境奇蹟的讓田所放鬆下來,靜謐的空間裡,微微作響的打字聲,帶給她奇特的安心感,看著四宮專注的側臉,田所不知不覺沉入夢鄉。
夢裡的太陽依舊遙遠而灼熱,周身的空氣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冷,荒漠捲起黃埃塵土,她不停地往前走,很疲倦,很寒冷,腳很酸、口很乾、心很累,前方隱約的身影卻在下一陣風沙過後更加糢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對著那個背影大喊著,等等我、停下來……
「田所……田所!」
田所惠猛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她大口喘著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大片沾染鮮血的花雨落下,一隻寬厚的手掌輕輕拍打她的後背,田所轉過頭對著坐在床邊的四宮帶著無限的歉意,說:「四宮先生,對不起,我又搞砸了。」
她想像往常一樣露出被評價為傻呼呼的笑容,卻只能在嘴角扯出比哭還難受的弧度。
「別笑了,醜死了。」四宮皺眉,狠狠的揉亂她的頭髮。
「妳給我添的麻煩多了,不差這一次。」嘴上說著損人的話,手上卻拿過水杯遞進田所惠手裡。
田所淺淺的笑了,她小口小口喝水,沖淡口中血腥氣息,四宮先生還是跟往常一樣,明明人很好卻總是表現出嚴厲的模樣。
等她喝完水,四宮接過空杯子隨手往旁邊一放。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妳喜歡上了誰?」
田所內心喀噔一下,心知該來的還是會來。
「四宮先生已經都知道了嗎?」少女的表情蒼白,聲音顫抖,如易碎品般脆弱。
「我猜到了。」他趁田所睡著時查了資料,這是一種新型的傳染病,僅會在暗戀的人身上發病,暗戀的越深、發病的機率越大,病症從一開始的幾片花瓣,再到吐出整朵花,最後是連帶著花莖與葉片,這些花朵會撕扯喉道,割裂口腔,帶走患主的生命力,直到他們變得蒼白而虛弱,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戀情。
是用鮮血培養的花朵。
四宮甫看到這些描述就忍不住皺眉,什麼惡趣味的東西,他嘖聲,突然想起徒弟下午在長椅上咳出的帶著細長枝莖的花朵,對照網路上的資料,已經是非常晚期的症狀了。
想要痊癒的條件很簡單,卻也很困難。獲取心上人的一個吻,或是開誠布公心中深埋的喜歡,不然,就放棄這段無果的戀情。對於患上花吐症的人來說正因為無法表露,才會被病毒找上門,寧可隱瞞、寧可痛苦、寧可永遠受到折騰,也不願說出哪怕半個字。
四宮啪的一聲闔上電腦,覺得荒謬至極,他從未被這些情感所困擾,所以他也無法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但是想到田所惠的個性,他又稍微明白了這個病症的惡劣之處,便是找上那些善於隱忍之人,藉由他們無法宣洩之口,賜與肉體與精神的無窮折磨,而這一切將會冠上以愛之名。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zyCSjLyaa
荒謬至極,四宮再一次,嗤之以鼻。
但,這是他的徒弟,其餘人他不管,他不會放任田所陷入這種糟糕的病症裡。四宮並沒有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護短,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會檢視自身性格的人,他一慣唯我獨尊。
所以他叫醒明顯處於噩夢中的田所,這才有以上的對話。
「妳喜歡的人,是幸平創真,對吧。」看到少女瞬間悶聲咳嗽,四宮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很好猜,太好猜了,因為除了幸平,也沒有別人了。
田所咬住下唇,艱難的忍下這一陣痛苦。
四宮皺起眉頭,他記起資量上說的,越是忍耐,越無助於花吐症的改善,而下一次的發作,只會更加痛苦難耐。
「在我面前不用忍,想咳就咳。」
田所惠抬起頭看向四宮,眼裡除了淚水還有明顯的驚訝,她看著男人明顯感到煩躁的表情,卻也沒甩手不管丟下她獨自一人,那種被人接受的感覺很好的撫慰了她的心,她眨了眨眼,眼淚從眼角滑落,她輕聲說了謝謝,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四宮看著田所肩膀聳動,咳得難受,手摀住嘴巴,帶血的黃色花瓣從指間縫隙落到被子上,染紅了素色被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上手拍了拍少女單薄的背脊,替她順氣。
等到她平靜下來,四宮捏起一片花瓣,黃色的花一端染著鮮血,他的眼中滿是懷疑,問:「到底是哪個器官製造這些花瓣?」
「請、請不要摸!會傳染的。」田所惠見狀顧不得別的,趕緊將花瓣從四宮手上搶了回來,她抽出床頭紙巾,捏著四宮的手小心仔細地將碰過花瓣的指頭擦了一遍,雖然,大概是來不及了。
「我看起來像是會感染的樣子嗎?」四宮嗤笑一聲,卻也沒馬上抽出手指。
田所惠呆呆停住動作,放開四宮的手,這才想起四宮先生的個性,這個病症是絕對不會找上門的,四宮先生這樣優秀的人,哪裡需要暗戀別人呢?
看她那副表情,四宮不知道怎麼覺得心情好上許多,他揉了揉少女頭髮,說:「幾個月沒見,還是一樣傻。」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解決?」四宮收回手,表情變得嚴肅。
被那雙金色眼睛看著,她緊張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嗯,繼續忍耐?」
「想都別想。」四宮嚴厲的神色斷然拒絕這沒出息的方法。
「給我去告白,或是想辦法放棄!」
田所縮起身體,她就知道,四宮先生根本沒準備聽她的,這個暴君……她正嘟囔,收到四宮嚴厲的視線,「嗯?」男人挑眉看她,向來傲氣無比的眼眸明擺著問:有意見?
田所內心瘋狂搖頭,她下意識挺直背脊,喊:「是,教練!」
回過神明白自己說了什麼時,她垮下肩膀,啊,完蛋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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