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小說｜R18】春天破滅的月亮（上） - 第二章懸掛於肉攤上的月亮

１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輕蔑的對我笑了下，「蕭警官，你是不是在想，王月會不會是我曾經想要或已經下手的目標呢？」

被再次看破的我默默盯著他。

「恐怕接下來的發展會出乎你的意料。」他笑了，明眸皓齒的。

「那一天的晚上，確實非常的關鍵，總之，讓我們慢慢來，先回到那輛公車上吧，當時，我們正聊到一半，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我拿出手機，看見是媽媽傳來的簡訊，便立馬點開來。

但上面只寫著短短一行字：『記得回來時要買菜。』

雖然離我的十八歲生日已經過去了五天，但本來我心裡還是有點期待的，不過看來，媽媽他們果然還是忘記了。

回了個好，我就把手機收了起來。

『為什麼你一定要去臺北。』陳萱怡嘟起嘴，把我的思緒拉了回去，我感覺她有些不滿，但我只是朝她笑了下，跟她耐心地解釋，『也沒什麼啊，就是覺得好像得去臺北。』

『而且臺北很好呀，有捷運，交通又好，西門町很熱鬧，也很發達。』

但其實對當時的我來說，更重要的是，我還有一個約定一定要在臺北完成……

她感覺有些洩氣，『臺北有什麼好的……』

我其實也不知道臺北有什麼好的，現在也還是不知道，這裡跟彰化比起來也沒好到哪裡去，不管在哪裡人民、地方，還是政府，全都是一團糟。

這中間的過程呢，也沒有這麼重要，反正我陪著當時正在鬧小孩脾氣的陳萱怡玩了好一陣子。

接著那天放學後，我跟往常需要幫忙買菜的日子一樣，一個人來到菜市場。

我去的時候，王月的豬肉攤已經快要收了，他正在收拾擺在地上一些沒賣完的臘肉跟香腸之類的，菜市場的燈光昏暗，我提著裝著蔥、水果、半顆高麗菜的塑膠袋，走近他的攤位。

他背對著我整理東西，我走過來的陰影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轉過頭來，見是我來了，便對著我點點頭。

他的臉在冷白光的陰影下顯得有些妖豔，我下意識的吞了下口水，感覺鼻腔裡滿是那種血肉的腥味，配合著王月在陰影裡盯著我的那對淡漠的眼睛，讓我感覺有點慌張。

面對王月的時候，我常會有種不知所措的緊張感，但是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的。

他先跟我打招呼了，『豬後腰？還是半鴨身？』他偏頭，眼神掃視著砧板，『你來得晚了，現在只剩昨天灌的香腸，要嗎？』

他轉過頭清點攤位上沒收拾完的東西，『……還有今天早上切的兩個鵝肉盤。』

我思索，反正都是肉，沒有什麼關係。

『那我要最後兩個鵝肉盤。』我不敢再看他，偏過頭看著桌上兩盤油膩的鵝肉盤，定定地說。

『好。』他俐落的站起身，我感到有些屏息的壓迫感，因為他個子很高，比我高了大概一顆頭。

第一次面對他的時候，我還有點驚訝，因為我一米八，在同齡人當中已經算高的了。

沒想到王月長得這麼清秀，身形還挺高的，手臂上的肌肉線條也是，纖細卻不會顯得太過結實，他看起來很美，不是那種世俗的美，既清冷，又疏離，總覺得看著他提著大砍刀剁肉，感覺很不真實。

『一百八。』他迅速的幫我裝好袋，提袋的部分好像有點油膩，我接過袋子跟找錢的時候，摸到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很冰冷，觸感很卻細膩，手背上帶著一點青筋，還有一點薄繭，但看著卻像是藝術品一般精緻。

『謝謝。』

『下次再見。』他淡淡地說。

『掰掰。』我有些緊張的對他說。

他依舊面無表情，朝我點點頭。

我走出菜市場，感覺到吵雜的人聲和一股菜市場特有的腥味慢慢在我身後被淡化，冬夜的風還是很寒冷，我一邊拉起拉鍊，一邊慶幸今天穿了件羽絨外套。

拿出手機確認了現在的時間，六點過一些，我暗忖，因為弟弟才剛上新的補習班，媽媽應該先給他送晚餐去了，爸爸也差不多要很晚才會回家。

看來今天晚餐也還是我一個人吃吧。

提著裝滿菜的袋子，我慢悠悠的走著，反正也不急，不如我就慢慢走路回家。

但我卻在不久之後後悔現在做的這個決定。」

我屏息的聽著，林恆熙講得有些入神，而我也有些忘記要打斷他。

林恆熙平淡的舒了一口氣，繼續說：

「我一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回想著今天早上陳萱怡生氣的事情，她很希望我留在臺中或彰化，但我很想去臺北。

她希望我能留在她身邊，真的很希望的那種。

有的時候會覺得陪伴她很累，但是轉念一想，她其實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了。

雖然有的時候會對她感到抱歉。

她喜歡我，對我很好，但這些好，都是建立在喜歡我之上吧。

可是我總是在思考，她到底喜歡我哪裡呢？我有什麼好值得被喜歡的。

當時我正好順路去買沙士，從超商走出來。

我看著倒映在玻璃門上的我模糊的身影。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懂，這份喜歡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又會持續多久。

什麼又是喜歡，喜歡一個人是喜歡他長得帥，個子高，成績好，還是運動很強？還是性格很好？

為什麼陳萱怡，可以信誓旦旦的保證，她就是喜歡我呢？

我還記得前幾天，我的生日當天，我的家人都忘了，父母的心思全掛在弟弟身上，那天陪他去補習班旁聽了，只有陳萱怡，召集一大群人陪我過生日，我在ＫＴＶ裡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在眾人的起鬨下跟她接吻。

那是我的初吻。

她的唇瓣很熱，很暖，這種觸感很奇怪。

『我們在一起吧。』當時她在我的耳邊輕軟細語的詢問我。

我望著五光十色的包廂，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壓迫著我的歡樂氣息好讓我窒息。

我終究沒有回覆她。

難不成，這就是喜歡嗎？

我一邊懷揣著這種青春洋溢的屬於青少年的疑惑，一邊慢慢地踱步走進小巷裡。

然後……」

「你是因為陳萱怡不理解你的陰暗面而殺了她嗎？還是因為她奪走你的初吻？」我打斷他，然後對他提問。

林恆熙是個同性戀殺手，也許殺了陳萱怡是因為，陳萱怡對他做出某種程度的褻瀆？

他睨了我一眼，我發現他不再裝出那副紳士醫生的模樣了，不過這是好事，代表他漸漸卸下心防。

「並不是，殺了她的原因，你以後會知道的。而且我並不介意誰能完全的理解我，因為真正理解我的那個人，已經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而且我很確信，十八歲以前的我身心健全，喜歡女性。」他揚起一邊嘴角。

「也就是說，你犯案的動機是在十八歲之後，並且你才發現了你真正的性向？」

他嗤之以鼻，「從沒有什麼性向的問題，蕭警官，我只是在拼湊著那人的樣子而已，但是，所有的人都是仿冒品，我只要看見那些像他的人，就感到不可遏止的憤怒，這些贗品是該被銷毀的。」

「你說的仿冒品或是贗品，包括王月嗎？」我定定地看著他。

王月，我剛剛就覺得奇怪，好像依稀聽過這個名字，仔細想了一下，我才想起來，我曾在翻閱檔案時看過他，因為我也是彰化出生，所以曾在彰化的刑警局短暫實習過，閒暇時翻閱檔案，在二○○八年的失蹤人口檔案裡，就有這號人物。

極有可能，王月也是死於林恆熙的手下？也就是說，林恆熙的犯案紀錄必須要推演到高中時期了……

他冷笑了一下，並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繼續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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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

「那時我走路回家，順路去小七買了瓶沙士喝，走出店門，我左手抓著袋子，右手握著沙士瓶，瓶口對準著嘴直灌著。

『哈。』我暢快的喝了一大口，把瓶蓋旋上，將沙士丟在菜袋裡，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年輕的時候，真的挺喜歡這種垃圾食品的，麥當勞、巧克力……對，跟你一樣，我曾經喜歡甜巧克力，蕭警官，雖然現在已經不吃了。」

我輕咳一聲，他笑了一下，繼續說著：

「不坐公車回家的時候，我習慣走小路，通過小七隔壁的防火巷之後，會路過一個工地，據說原本要蓋電影院，但是因為牽扯上貪汙案，所以就被閒置了，一直這麼空著，也沒人管，晚上根本就不會有人來。

我不喜歡走外面的大路回家，因為那條路太車水馬龍，人行道也還在施工，行人要跟機車搶道，其實還蠻危險的。

加上經過廢棄工地旁邊的小巷，確實離我家比較近，而且走在沒有人經過的小巷，會讓我很平靜，所以我習慣走那條路回家。

是啊，走在那條小路，真的很寧靜。就好像……我能夠把平時那種覺得自己異於常人的恐懼和不安丟在腦後。

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像個正常的少年……在成長的過程中，我的哪裡好像缺少了其中一塊一樣，我總是有種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錯覺。

可我就像被桎梏住了一樣，一定要回應這些社會對於我的期待，因為我也嚮往這種正常的生活嗎？還是說，這只是我對於自己的期待？其實我也不太明白。

我只知道，當時萱怡對我的感情，同儕之間一來一往的較勁，為了獲得好成績的徹夜苦讀，其實對於我來說，真的有點沉重……

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清楚，你應該也很難理解。

夜晚的冷風吹過臉頰，略微油膩的塑膠袋握在手中，風吹過塑膠袋的窸窣聲，還有一股奇怪的霉土味。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會覺得很陰森吧，但當我一個人走在這裡的時候，真的覺得內心會變得很平靜。

我喜歡很多歌手，當時最喜歡的是周杰倫和伍佰，說起來，當年的伍佰也已經算是很老的歌手，我也不知道現在的你有沒有聽過。

總之，知道走這條路回家，並不會碰到人，所以我習慣性地哼起歌。

『我可以很久……』

一邊哼，我一邊抬頭，順勢往廢棄工地裡看了一眼。

那一眼不是刻意，也許是一種偶然，也或許是另一種命運的必然，在平時也只是一種無意義的行為，就像是如果你有兄弟姊妹，偶爾會想去打開他的房間看一眼，但也不是為了做什麼，就只是想看，無聊的下意識的行為罷了。

總之，我就是往那裡面看了一眼。

但我從沒想過，那一眼，會讓我永生難忘，而且從此改變我的一生。

銀冷色月光的照映下，我看見一個男人，孑然一身站在那片空曠的廢墟中，身邊散落著幾個大型的塑膠袋。

那個男人，就是小鎮上俊美到不可思議的肉販，剛剛才跟我說下次再見的王月。

因為王月頭頂著捲翹的頭髮，跟那一身黑色高領毛衣和黑色西裝褲，所以我馬上就認出他來。

如果說，這個場景還不夠詭異的話，那王月面對著的，雙手被反綁著，嘴巴貼著膠帶的男人，還有，他手上提著的那柄剔骨長刀……又是怎麼回事？

怎麼看都是……綁架？不……殺人？

面對著眼前衝擊的場景，我完全無法立刻反應過來，只能無措的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那個男人身上的酒氣味很重，隔了一段距離都還能聞見，但即便酒醉，他顯然也明白自己此時的困境，看見我時，就像看見救命恩人一樣，一邊發出嗚嗚聲，一邊拚命地朝著我的方向扭動。

王月似有所覺，轉過頭，像總是在我坐公車時，會若有似無的跟我對視一樣，此刻他也這樣定定地對上我的視線，沉默的微微睜大瞳孔。

幽暗的夜色中，只有微弱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一陣陰風從工地裡，拂過他和那個滿身酒氣的男人，吹向我，吹得我的心口一陣發涼。

在那之前，我還可以安慰自己，不是我想像的那樣，也許是有什麼誤會……但那陣風同時吹倒了一旁的塑膠袋，從塑膠袋中，滾出一截蒼白的手腕。

而我因此更加肯定，王月就是在殺人，不只殺人，他還分屍！

看見塑膠袋中的斷手，我嚇得連完整的叫聲都發不出來，只能斷斷續續地，發出像是『啊……呃……』這種不成調的聲音。

手中裝滿肉和菜的袋子，也因為手軟，而落在地上。

到了這個時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在面對他時，我總有種不知所措的心慌。

他沒有因為被我撞見而慌張，神色依舊從容鎮靜，即便是此刻跟我對視，他還是狠戾的將刀子往那個男人的方向丟了過去。

一陣寒光閃過，「噗哧──」

那柄刀精準且狠戾的，沒入那個醉漢的脖子裡。

一道血花飛濺，綻放在空氣中。

我的脖子一冷，雙手顫抖，摸上我自己的喉嚨，同時終於能夠邁開抖得不行的腿，向後退幾步。

那個男人臨死前，甚至還在試圖爬向我，向我求救，但因為命中要害，他很快就翻著白眼，五官因為極度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身體猛烈抽搐，扭動得像是無法破繭而出的死蝶。

王月朝我冷冷一笑，不慌不忙的蹲下，將刀從那個醉漢的脖子上抽了出來。

原來人的脂肪，是黃色的……在翻飛的黃色脂肪下，先是猙獰的血肉被吐出，接著才是如湧泉般飛噴的淋漓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很高的弧線。

看著眼前驚悚的場景，一股嚴重的反胃感湧上喉頭。

即使臉上濺上一道長長的血痕，但他仍面不改色，握著那柄還滴著血的剔骨刀，站起身子。

天空上的那輪明月被廢棄的鋼筋直直地劃破了一半，在那片廢墟之下，滿臉是血，帶著森冷之氣的王月……

緩緩的，緩緩的，朝我走了過來。」

我愣住了，盯著眼前表情輕鬆的異常的林恆熙，即使受過警大的專業教育，我仍不小心微微瞪大了雙眼。

他看著我的眼睛，嘲諷般的勾起唇角，「你是不是在想，怎麼可能，那段時間，彰化並沒有什麼工地凶殺案？我一定在說謊？」

「但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貨真價實，十八歲的我目睹了凶殺案，而這件凶殺案，改變了我的一生。」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運。」他笑著，「如果從沒受過高等教育，我會這麼說，但是你之後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偶然，只有必然。」

「我是必然會目睹這起凶殺案的，也必然會走上這條路。當然那時的我很驚恐，不過現在的我，卻感謝著……命運的安排。」

我心中一驚，深吸一口氣，從沒想過會牽扯出一樁案外案，但是，這個人可是雙商無人可及的精神科醫生，誰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而且，凶手竟然是王月……？

但……難不成，是因為目睹凶殺，才勾出林恆熙的嗜血因子？

「當然不是，蕭警官。」他又看穿我了，咧開嘴笑，在白光的照映下，陰影打在他的臉上，視覺效果太強烈，此刻的他看起來邪惡極了，「我保證你會喜歡接下來的故事發展……」

「看著他冷靜地朝我走來，無數個恐懼的念頭在我心中叫囂，他的眼神很冰冷，就像溼冷的叢林中，朝獵物吐信的毒蛇，讓人毛骨悚然。

面對著眼前莫名其妙且血腥的場景，當時的我腦袋空白了好一陣子，幾秒過後，我這才反應過來，我應該要逃跑的。

心中罵了無數個髒話。

如果被王月抓到，我會死的，就跟那個男人一樣！

一想到這點，我很快轉身，用盡全身的力氣，朝反方向拔腿狂奔。

一邊奔跑，我一邊掏出放在褲子口袋的手機，試圖撥打緊急電話。

但也許是過於恐懼，也或許是因為剛剛的反胃還在作用，或是剛剛被嚇得腿軟的關係，即使我全力狂奔，但速度仍舊不及我平常的跑速。

快動啊，跑快點，不跑快點，會死的！

我死勁地拍著大腿，另一隻手緊抓著手機。

儘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頭暈目眩，但我此刻仍不敢放下手中的手機，那是我活命的最後希望。

就在我終於要成功按下通話鍵時──

「啪！」一陣疼痛自手中襲來，在絕望中，我眼睜睜看著還來不及撥出報警電話的手機，被拍落在一邊的地上。

來不及害怕，我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鉗子夾住手，一陣天旋地轉，我被用力地抵到另一邊的牆上。

被他箝制住一隻手，我趕緊用剩下的那一隻手，往他的臉上揮出一拳，卻被他用手臂擋開，他也還擊似的，抬起膝蓋頂了下我的肚子。

在我吃痛的彎下腰時，被王月順勢扯住手臂翻到我身後，緊緊抵著我的背，然後用雙臂鎖緊我的咽喉。

因為逐漸缺少的氧氣，和被扼緊喉嚨帶來的壓迫感，求生意志迅速沿著血液蔓延至我的全身，缺氧使心臟劇烈的跳動著，我感到一股灼熱湧上胸口。

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我盡全力使出最大的力氣掙扎，使勁拍打著他，想掰開他的手臂。

但王月的手就像岩石一樣紋絲不動，絞著我脖子的力氣越來越大，我的呼吸也跟著越來越困難。

見掙脫不了他，趁著缺氧前，我死馬當活馬醫，斷斷續續地大吼，『放──開──救命啊──救──』

一塊帶著刺鼻氣味的棉布摀住我的口鼻，雖然我很快就意識到那是什麼，馬上閉起呼吸，但已經來不及了，我就這麼被迷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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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

「你在說謊？」我蹙起眉，打斷他，瞪著林恆熙的眼睛。

王月……怎麼可能是殺人犯？而且被目睹凶殺後，第一個反應是迷暈對方？這是要準備做些什麼？

我這次無法再裝做鎮定，深吸一大口氣，「你在當時目睹王月正在行凶，準備報警，卻被他綁架？」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不成他想封你的口？」我疑惑的看著他，「這並不合理，如果真是這樣，你不可能還活著。」

「所以我不是說了，接下來的發展，會令蕭警官你驚呼連連嗎？」他放聲大笑，像是在看一個愚笨的孩子詢問小美人魚為何會變成泡沫一樣。

「總之呢，請你耐心地聽我說，蕭警官，故事這才準備要開頭呢。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一床柔軟的被子裡。

被迷藥弄暈的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而且因為被窩太過溫暖，我一時之間，竟然沒有馬上反應過來。

愣了幾秒，我才意識到自己目睹王月殺人，並且被王月攻擊的事實，趕忙坐起身，驚恐的檢查身上有沒有傷口。

摸上還有些鈍痛的喉嚨，我驚魂未定的睜大雙眼，昨天晚上一幕幕血腥恐怖的回憶在腦海中重播。

我哼著歌走在那條小巷，廢棄工地裡，圍繞著王月的裝著屍塊的塑膠袋，倒在地上被王月的飛刀捅進脖子的醉漢，以及……

他掐住我，迷暈我的記憶。

摸著還有些鈍痛的喉嚨，我心有餘悸地吞了下口水。

確認自己毫髮無傷後，我深吸一口氣，雙手扶著額頭，逼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思考跟分析我的處境。

我抬起頭，先是環顧我置身的房間。

房間整齊明亮，擺設得很簡約日系，床角邊鋪著一大片潔白的絨毛地毯，家具都是淺胡桃木製的，門口處放著盆栽造景，有扇大大的窗戶，還有一個可以讓人休息用的窗臺，放著柔軟的墊子，布置得很舒適的樣子。

以關押人質來說，似乎過於舒服的房間……

窗臺外，嚴密的防盜欄封鎖了一個我能夠逃走的可能。

正好窗戶面對著床，我爬起身，走到窗戶邊，透過鐵條看見一處空曠的庭院，佇立著幾座被白布蓋著的不明物體，靠近窗邊的地板上，正晾著一塊一塊的臘肉跟香腸，跟小鎮裡的那些平常人家一樣。

是啊，鄉下小鎮裡的平常人家……如果忽略掉我昨晚看見的那堆裝著屍塊的塑膠袋，和那雙被隨意丟在一旁的，昨天還在肥膩男人腳上的咖啡色男式皮鞋。

我……也會像這樣被殺死嗎？

我深吸一口氣，那個可怕的想法卻不斷的盤踞在我的心頭，同時感覺到血液在倒流著。

不敢再看，我閉上眼，將身子縮回牆壁邊，倚靠著牆陷入沉思。

我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

現在，我需要思考兩個重點：第一個，王月為什麼要殺人；第二個，為什麼不在昨晚就殺掉我？

昨晚他打了我的肚子一拳，但他的攻擊並沒有造成我太大的疼痛，被他攻擊過的地方，除了還有點悶痛，沒有留下什麼傷口。

一定是有什麼理由，讓他選擇不當下殺死我，不只如此，他甚至沒有傷害我，更沒有限制我的自由。

按照那幾袋屍體跟……被刺穿脖頸的男人來看，他殺的肯定不只一個人，因為他的手法很熟練，力氣很大，動作很俐落，神情也……很鎮定。

當時他制伏我的手法也很純熟，事實上，他當時甚至可以直接把我絞死。

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先想想第一個重點吧，他會殺那麼多人，又把屍體做成肉製品，是為了什麼？

通常連環殺人犯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渴求才行凶的，而且殺人動機、模式、殺害對象，都會是固定的，塑膠袋裡的手看起來很纖細，應該是女性的，可他昨晚殺的人卻是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殺害對象的不固定，是第一個疑點。

而且，在殺人的時候，連環殺人犯都會很亢奮，他們能夠透過殺人的過程中享受到一些什麼，像是愉悅心情，抒發過去的心理陰影，抑或是宣洩心中的暴虐因子、自卑的情感……在行凶過程中，他們都會顯得很享受，並且一再回味。

但王月的神情，並不像是在享受，反而是一臉平靜，就像是……他平常在肉攤上剁著肉一樣，眼神毫無波瀾。

不……也有一個可能，連環殺手有另一個分支，不注重也不享受殺死的對象和過程，殺人只是基於達成某種目標的行為，也許王月就屬於這一環。

這種類型的連環殺手，更著重在殺人背後可以完成的目的，他們犯案的原因，不是為了情緒和心理因素才犯的案……

他們，是為了，殺完人後的屍體處理，所帶來的另一種儀式感，也就是說……殺人是為了另一種非情緒上的目的。

最常見的，就是犯人自身擁有戀屍、分屍、藏屍，或食屍癖，也有的是邪教信徒，為了使用屍體進行儀式；有的會挑選特定群體，可有的殺人魔什麼人都殺。

殺人這個行為背後可得到的……這才是這類連環殺人魔犯下案件的核心原因。

王月可能就是這類分支啊，他享受的或許是分屍的經過，也就是……把人做成香腸跟臘肉的過程，對應窗外的屍體肉製品，這不就說得通了？

接著我立馬就聯想到另一個我不敢再去細想的細節，那就是……

王月，是我們小鎮上最受歡迎的豬肉攤。

想到這裡，我忽然感到一陣反胃。

我吃過人的屍體？我是不是曾經……吃過人的屍體？

冷靜……我要冷靜，要先冷靜下來──就算我真的吃過屍體，現在也不是我崩潰的時候。

我強壓下心中的恐懼，但反胃的感覺太過強烈，我克制不住開始乾嘔。

摀緊嘴，我強迫自己吞回翻湧而上的胃酸。

現在王月不殺我，是不是可能因為，他昨晚已經殺害一個男人了，目前他的欲望已經被暫時滿足，但這並不代表──

我之後不會被他殺掉呀……

而且我還目睹他殺人，不是嗎？

恐懼一旦被點燃，就會像生生不息的野火一樣，在荒野不斷吞噬、連綿……我激動得抓著頭髮，焦慮的在房中踱步。

不把我綁起來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起再去揣摩這種殺人變態的心理，我更應該要盡快想辦法逃走。

在那之前，我應該要趁著沒被限制自由，先找到自衛的辦法。

我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林恆熙，你要冷靜下來，林恆熙，要是你自亂陣腳，只會降低你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儘管理智告訴我應該要冷靜，我卻還是難以壓下心中的恐懼。

蹲下身子，我倉皇的抱住腦袋，心裡閃過無數個自暴自棄的想法，身體就像是被千萬個石頭壓住一樣沉重。

幾個深呼吸之後，我才勉強把自己從恐懼的深淵中拉出來。我明白我必須要打起精神，才能夠盡最大可能，保住我的性命。

要自保，首當其衝，就是要找到能當作武器用的東西。

我顫抖著膝蓋，一邊倉促的在褲子抹乾手心冒出的冷汗，一邊環顧房間好幾圈，搜尋我能當作武器的東西。

盆栽，太重了。棉被，更笨重。抽屜和壁櫃通通都是鎖著的，只有一臺我根本搬不起來的電視，還有一臺莫名其妙擺在床頭櫃的吹風機。

沉思片刻，下定決心後，我把棉被的被芯抽了出來，將黑色被單攤平，掛在門上，捲起吹風機的線，握在手中當武器。

我靜靜地潛伏在這個房間唯一的出入口，那扇木製的門前，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頭開始不由自主的隱隱作痛，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放鬆神經。

謝天謝地，我並沒有等得太久。

『趴搭』一聲，門被打開了。

感受到王月走進門的氣息，趁著掉落的黑色被單遮住他的視線，我雙手緊握著吹風機，像是棒球選手一樣，準備朝他的頭部定點打擊。

『趴沙、趴沙、趴沙』布料被鋒利的刀刃凌空劃破。

黑色的床單被撕碎成一片一片的，在空氣中飛舞著，我甚至連王月的動作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只看見令人眼花連亂的刀花結束後，他拿著刀，定定地站著，冷靜且漠然地看著舉著吹風機的我。

飛舞在空中的黑色布料碎片，像是在下黑色的雪，他蒼白卻精緻的五官，在其中顯得更加冰冷，左眼尾的黑痣，點綴著那對漂亮的鳳眼，但那對漂亮的眼睛傳遞給我的視線，卻在一瞬間，讓我如墜冰窖般顫慄。

儘管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揮出手中的吹風機，但手上忽然一痛，我手中的吹風機，被王月給拍落。

他趁機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整個人抵到牆邊，一隻手擋住我的退路，另一隻手同時強硬地抓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

反擊失敗。

我像隻被閹的雞，恐懼的瑟縮著脖子，安安靜靜，動都不敢動，連一句辯解或求饒的話都說不口。

我知道自己正在遭受生命的威脅，絕望籠罩著我，剛剛已是我反擊的唯一一次機會。

但我還是看著眼前這個殺人魔那張俊美到慘絕人寰的臉，絞盡腦汁，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活命的可能。

儘管現在我的腦海還是一片空白……

『……王月，先生……』我的喉嚨還有點痛，聲音不只沙啞，還抖得厲害，『這裡是，哪裡？我、我忘記……』

聞言，他輕輕冷笑，接著很快收起笑容，歪著頭，冷冰冰的打量著我，像是在看著一隻等待解剖的青蛙。

『你沒有忘記昨晚的記憶，因為你攻擊了我，而且是有計畫性的。』

我愣愣地望著他，然後我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一個失憶的人身處陌生的環境，會先疑惑，也會有警惕，但不會對人有這麼重的攻擊性，也不會事先計畫好要進行攻擊。

立刻被拆穿的我又陷入了絕望，我嚇得微微瞪大雙眼，將眼珠轉向別處，甚至可以感受到我臉上的血液在逆流。

空氣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很快地，他將眼睛轉了一圈，一副不耐煩又無奈的樣子，將臉逼近我，淡然的一字一句緩緩地說：

『如果你是在擔心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殺你，林恆熙。』

我錯愕抬頭望著他，同時心裡升起另一股恐懼，完全無法放下戒心。

不會殺我？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可能？

而且，他是怎麼知道我叫林恆熙的？

……他應該是真的要殺了我，要毀屍滅跡，所以先調查了我的身分是吧？不然他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猜到這一點的瞬間，無助的恐慌立即湧上我的心頭。

看著我欲哭無淚的模樣，他似乎猜到我的恐懼來源。

他感覺有些好笑，低眸看了眼我的左胸口。

我低下頭，意識到自己穿著制服，制服上繡著我的名字。

沒等我回過神，他就又強硬地抬起我的下巴，盯著我的眼睛，再一次說道。

『我說了，不會殺你。』接著他的視線，在我的臉上下游走，『我不喜歡重複說過的話，你很聰明，所以我說了一遍，你就應該要懂。』

說完，他用指頭輕輕的摩娑著我的下巴。

不，我不懂，靠北。我在心中咒罵碎念著。

如果他真是連環殺手，留下我這個目擊證人，有什麼好處？

『我是殺手，只會殺掉組織給我的目標，這麼說好了，我的任務很簡單，拿錢，辦事，處理後續。』他頓了一下，繼續淡淡地說，『但處理後續，對我來說很麻煩，所以我暫時不會，也不想殺你，因為沒好處，這是做白工。』

我看著他的眼睛，很快就反應過來。

剛剛我的猜想是對的──王月殺人不是為了愉悅，是為了殺人後可獲得的……報酬嗎？

處理後續是指什麼？屍體處理嗎？

組織又是什麼？

王月是豬肉攤，那他的爸爸老王知道……王月會去殺人嗎？

豬肉攤……真的如我所猜想，是王月處理屍體的……

我顫抖著身子，最後那個恐怖的想法一瞬間竄入我的腦海，吞了下口水，我遲疑的抖著嘴唇，聲音微弱地像是連落葉都吹不動的微風。

『那豬……豬肉攤……是……是人……』話說到這，我就不敢再接著說下去。

『豬肉攤？』沈月不置可否的輕笑，『既然你都問到了，那我就順便告訴你，我不是老王的兒子。』

說完，他放開我的下巴，將手指放在我的臉上，由上而下滑過我的臉際，我忍不住搔癢的顫慄。

『再順便跟你說，我叫沈月。』

我錯愕的與他四目相對。

他叫沈月，而不是王月。

『沈……月？』我有些遲疑的開口。

接著我想起半年多前，我還跟老王伯伯買過東西，我望著他俊逸得跟老王半毛錢都沒關係的面孔，剛剛還在翻騰的胃酸，又開始往上湧。

但我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面無波瀾，只是靜靜地由上而下，俯視著我。

那麼，原本的肉攤老王，去哪裡了？

他笑著解答我的疑惑，『老王簽了還不了的本票，所以上頭要我把他拆了，器官可以賣的賣完，只不過他的肉質太老，會不好吃，所以我把他絞了，扔廚餘……』

我這才慢半拍的意識到，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是沈月，這代表了什麼。

恐懼會影響人的思維，即便我是學測的榜首，也是一樣的。

我的想法總是在打結和跳躍，有太多事情足以驚懼到讓我分心，屏息的瞬間，我甚至能聽到絞痛的肚子傳來的咕嚕聲。

我在腦中整理著資訊，他是沈月，不是王月，他殺了我們小鎮上的肉攤老王，還取而代之，他是殺手，殺了不計其數的人，甚至還把他們做成肉製品，再賣回去給鎮上的居民。

沈月是個殺手……

恐懼的情緒不斷在我的腦中打轉，可我不得不被逼著相信，他暫時不會殺掉我，就只是因為殺了我沒好處又麻煩。

不然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支撐著我面對現在這種情況的寄託。」

「王月……怎麼可能殺了老王……檔案上王月確實是肉販王喜彰的兒子啊……」我緊捏著拳頭，垂了下桌子，忍不住抿著唇，震驚的看著眼前笑瞇著眼的林恆熙。

「哇。」林恆熙驚喜的哼笑，潔白的牙齒咬著食指指節，「沒想到蕭警官你如此好學，連十五年前的失蹤檔案都記得如此清楚。」

「但是呢，沈月確實就是把王喜彰殺了，取代他的位置。」

我皺緊眉，「這不合理……」

「蕭警官，一位優秀的醫生可以是連環變態殺人魔，世界上再沒有不可能的事情。」他一下又一下的點著嘴唇，「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和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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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懸掛於肉攤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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