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僕人們終於撤去了，讓人厭惡的客人也早一步離去，會客廳內終於只餘下我和佩特拉。銀筷子上粘着石榴的緋紅汁液，我的心在卜卜地跳，這時我才真正回到了熟悉的家，但我眼前漂亮的陌生女人是誰？真的還是佩特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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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試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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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絲綢靠枕上爬向佩特拉，她的嘴角勾起笑容。我好像受到鼓舞一樣來到她面前，提起她剛才沾到酒的食指，彷彿耳語一般說：「佩，你知道我掛念了你多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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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我當然知道。」佩特拉輕輕提起了手，靠近我的嘴唇，這時我終於知道，佩特拉還是佩特拉，我很確認。於是我伸出舌頭，輕輕舔舐皮膚上的甜膩，滑潤如絲，卻似沾滿了蜜，凝望着她紫羅蘭般的眼珠。她微微張開唇，嘆了一口氣，我卻嗅到不再青澀的慾望，純粹而凝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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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念頭。佩特拉嘗過男人了嗎？還是她在我之後又有過了其他人？伊登是如此一個萬惡的地方，從來你不會知道一個人身體裏埋藏着的秘密。這兒只有傳承北洋傳統，或者擁有其他信仰的人才會結婚，反正婚姻也不代表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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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底裏知道，我很早很早就想完整地佔有佩特拉，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活在伊登，這是一個讓人不知足的地方，每個人都追逐着無止境的慾望，這也是在燈塔下無數張帆每天揚帆遠去的緣故。有些永遠沒有回來，但另一天只會有更多帆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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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撇去自己所有多餘的念頭，吻了佩特拉那陌生又熟悉的唇。她吻回我，起初輕薄，又似迴避着，但我很快就察覺這只是某種遊戲，卻讓我心中的慾火愈燒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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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們大概不需要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喲，饒了我吧，一個離家十一年的可憐女水手，而且這和克里斯汀．哥蒙一點關係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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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從天窗斜照進來，讓煙霧瀰漫的石室顯得迷離。潔白的大理石牆壁，獅子雕塑口中噴出水泉和煙霧，一陣濃烈的花香和精油氣味，蓋過了汗水和血腥，也許是熱水的作用，我感覺自己面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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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克里斯汀素來被長靴包裹的足部伸入水中，不知為何，我想到天鵝探出脖子來的樣子。她身上的曲線漸漸與水融為一體，溶化在白霧蕩漾的水中，泛起漣漪，碰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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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異樣的觸感，讓我感覺到克里斯汀肌膚的緊致。我知道這只是胡思亂想，但仍然遏止不了我內心不斷去想。為什麼我會答應這個提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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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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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附近，也許是隨着水流而來，讓我感覺不到，又或者單純是我沉醉在自己的想像而沒有察覺。我打了個哆嗦，克里斯汀在我耳邊低語：「你真的很想知道佩特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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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真相。」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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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到了克里斯汀水下的身影若隱若現。平日華麗外套和寬鬆的襯衣下，原來隱藏着像雕塑一般渾然天成的山峰，皮膚似混入了蜜糖的牛奶，還有雕工精細的肌肉線條，少了我那分粗野，多了一分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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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她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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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所有事。」我回答，感覺到在溫水中有一條暖和的小魚游到了我五指之間，然後輕輕游進了我的手心。我凝望着克里斯汀的眼珠，看見了伊登的黃金、還有烈火，她彷彿慾望本來的化身，又帶着高傲不可戰勝的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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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緊了我的手，接着開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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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離開伊登之後不久，赫塔家陷入了內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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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特拉把精神都花在處理卡拉納斯的政務，海曼尼剩下來的朋黨沒有讓她好過。佩特拉揭發了城市的逃稅狀況遠比想像中嚴重，惹來城中權貴強烈反擊。銀鱗兵三不五時就會被有組織的私掠團襲擊，甚至連過道的外國商人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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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塔家的另一支柱，波里的奧利米卻也在此時因急病去世，無法主持家族仲裁。幾乎同時喪失兩大城主，讓佩特拉這位哈里發的統治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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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並非沒有施以援手，但她的勢力範圍也只不過在定風角之內。銀葉好一點，依靠他在奧圖墨的投資，穩住了赫塔家最富有的旁系支持，繼續營運東方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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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克里斯汀知道，她們不能過分介入，否則類似海曼尼之死所衍生的事情只會層出不窮。銀葉雖然沒有證據，但海曼尼之死，和花失竊的事情並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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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幾次想瞻仰海曼尼的遺體，都被阻攔了。我的兄長就這樣倉猝、又不明不白地被自己最愛的長船拉入了無盡的西洋之中，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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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塔是個巨大而複雜的家族，佩特拉作為統領好幾個城市的哈里發，能左右定風角政局。她卻無法展現統治者應有的特質，導致攝政海王畢洛克．凡尼蒂終於召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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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當晚佩特拉咳血，病倒了。她的身子向來虛弱，也許她比目中無人的海曼尼更適合成為一位統治者，但她的身體不容許，難以駕馭的朋黨內患也折磨着她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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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佩特拉帶着真相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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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凡世再沒有人能找到所謂的真相，所有知情的人都隨着漂向神域的灰燼消逝。真相重要嗎？值得那麼多人為它失去性命？甚至讓我在異鄉錯過了至親之死，捱出了讓我無法自控的心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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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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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得知事實，再也無法控制眼淚湧出來。不知何時，克里斯汀抱住了我，我們肌膚雙貼，不再有距離，她好溫暖，溫暖得讓我以為身在最安全的被衾中。我開始哭出聲，嚎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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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座偉大、輝煌的城市裏再也沒有歸屬，在燈塔的照耀下，列王右側，赫塔家業不知又要落入誰人之手。而我在家裏再也沒有人認得，無人為我打開門扉，與我享用南方美酒和蜜棧、在絲綢靠枕下翻雲覆雨、偷偷在最高的祈禱塔裏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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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她曾有一剎那，或者無數次屬於其他人，但至少我身在戈潭斯的一刻，她屬於我。無論是誰的死，甚至是我兄長的死，也無法蓋過這事實。我愛她勝過了一切，勝過了這座城市，勝過了海曼尼，也勝過了克里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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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溫柔地撥開我額前早已亂成一團的髮，那眼神像在問我，真的是這樣嗎？我知道這只是我的想像，她也許是在問，你還好嗎？海倫，但我一廂情願地誤會了，我彷彿飢渴的野獸，壓着克里斯汀的肩膀，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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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在這個城市裏有沒有情人，也沒想過她在這浩大的凡世中有沒有立下諸神的誓約，我只顧着一己私利，此刻腦海裏面純粹的慾望，我想佔有克里斯汀，讓她來慰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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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彷彿是汪洋中的救命索，我的錨，我依賴她，完全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將她當成了我活下去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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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克里斯汀．哥蒙允許了我這麼做，她接納了我的吻，然後更激烈地回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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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戈潭斯的這段時光，活像過着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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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大沙漠裏頭，不見盡頭的夢。沙丘接着沙丘，一座比一座高，又沿着丘脊相連，連綿不絕。我是迷途的旅人，失去了方向，對無處不在的海市蜃樓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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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里斯汀的庭園，我找到了快樂，卻沒有質疑過這種快樂是不是在我手裏流逝的沙子，抑或只是虛構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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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掩埋了我對家鄉僅餘的一切念想。起初偶然仍會想起佩特拉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像隔着一層沙塵暴。那頭順滑細長的黑髮卻一個轉身，化作不羈的酒紅短髮，穿過絲綢的幕簾，讓我忘卻纏繞腦海那些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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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民說，要畏懼沙子本身，它是覆蓋一切的神，一不留神，就能將整個人吞沒到無底深淵，又能讓城市不見天日，奪去沙漠中寶貴的水源，它們掌握着生殺的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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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是沙民，我只是一個失去了家園的迷途旅人，無處可去，在勉強稱作故鄉的城市裏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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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起得比我早。在太陽神還沒照耀大地的黑暗時刻，克里斯汀會像刻意不想吵醒我一樣，放輕手腳從她不見盡頭的絲絨床舖和靠枕爬起來。其實我早就醒來了，軍旅的生活讓我會輕易察覺到任何動靜，但我會裝睡，看看她又打着什麼小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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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的口舌甜得就像初採的蜜，簡直讓人懷疑不知是從何處練就而成。她的話處處留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線索，讓人禁不住探求其中到底仍有多少奧秘，甜卻不膩，這罪惡的蜜糖，很容易就會令人墮入其中，不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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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隨着我兄長和佩特拉而去的真相，我摸着線索而去，卻發現自己墮入了無際的沙漠中，越過一個又一個更高的沙丘，但是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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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戴罪之人，似沙漠旅人對水的渴求，把她當作了我的綠洲——濕潤、翠綠、生機勃發，我在其中除了縱欲，別無貢獻。我渴求着每一顆甜美的果子，肆意啜飲其中的清泉，沙漠中的奇觀卻供養着我，彷彿不會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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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親吻，在被窩裏撫摸對方身上最細微的疤痕。我從沒想過我會對另一個女人產生興趣，但克里斯汀身上隱藏着秘密，是陌生的、新奇的，卻只會每天停留那麼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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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早餐都不會在庭院內用，披起金絲孔雀綠外套，就往外跑。在其他人面前，我是她的親信，也是護衛。她說，待銀葉好起來這段時間，就暫且輔助在她身邊吧？但我知道，這只不過是讓我提起精神的藉口，說不定克里斯汀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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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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