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小說｜R18】天若有情（四）（完） - 第五十七章

順氣療傷已過了三個時辰，此刻紫少君凝滯的經脈已鬆解了開來，剩餘的，就是用藥與時間的問題了。

顧孟平將最後一根銀針取出，藍髮君皇同時收掌回氣，輕輕將紫少君扶躺下來。

顧孟平躬身退開幾步，跪了下來，俯伏在地上，說道：「臣自知死罪，只求君皇能放過臣的家人。臣私底下做的事，他們並不知情。」

早在藍髮君皇召見顧孟平時，祕軍便已向他報告過顧孟平的事。藍髮君皇只問了一句：「太醫院還有比他更好的大夫嗎？」

但顧孟平就是最好的。

於是顧孟平仍舊被宣召了來。

此刻藍髮君皇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九長老和八護法要多久才能復原如初？」

顧孟平說道：「九長老傷入心骨，功體受損，須調養半年以上；八護法雖被利箭貫穿左胸，但毫髮之差，並沒有傷及心脈，傷勢看似凶險，但其實只要外傷療復即可，最遲一個月，便可痊癒。」

藍髮君皇說道：「若果真如你所說，朕便不再追究你之前的事。」

顧孟平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藍髮君皇自回歸以來的所做所為，在在讓人感覺，他不是個能夠容忍欺騙的君上。

藍髮君皇沒有再說話，顧孟平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他，卻見藍髮君皇微微凝著眉頭，似乎正在思索什麼。

顧孟平也不敢多話，仍舊俯伏在地上等待。

好一會兒，藍髮君皇終於開口說道：「你是聖魔界最好的大夫。朕想知道，若是病人功體散盡，奄奄一息，你能救嗎？」

甚囂塵上的傳說，顧孟平自然是聽過的。但他和大部分人一樣，難以相信一個人類真能讓君皇與九位長老反目，甚至因此殺害八位長老。但君皇這句問話，卻間接證實了那個傳言。

顧孟平自己也經歷過，深知情之磨人。君皇雖然位高權重，總是血肉之軀，就算真有心繫之人，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顧孟平想了想說道：「傷勢若是太沉，臣也不能保證能救。但，」顧孟平抬頭看向藍髮君皇，見藍髮君皇正等待著他的答案，便說了下去，「臣聽說，皇宮內藏有兩顆還靈丹。若能先讓病人服下還靈丹，護住元氣，屆時再施救應當就能性命無礙了。」

還靈丹是聖魔界最貴重的靈藥，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藥引難求，五百年才能練得一粒。如今宮中祕藏也只有兩顆而已。

藍髮君皇點點頭，說道：「朕明白了。你暫時留在此處，長老若是清醒，也不必聲張，朕會留下兩個侍衛在外面等候，屆時你讓他們到宮裡通報朕便是。」

顧孟平愣了一下。他與默王府的約定，便是要讓長老陷入沉睡。長老若是清醒，他必定難辭其咎，但若是消息不予聲張，默王府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已敗露行藏，琉璃應該也就不會遭到為難才是！

顧孟平心頭一顫，真心誠意地叩頭說道：「臣遵旨。臣，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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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髮君皇離開逸水居時，已是深夜。

冬盡春初的時節，天氣仍是冷涼，伴駕而來的高采聲，示意侍者替他添一件大氅，他擺手制止了。他並不覺得冷，真正令他渾身發寒，幾乎忍不住要顫抖的，是越天思那微弱得幾欲斷絕的氣息。

他想起他將越天思推入聖魔界的景象，還有越天思根本無法在聖魔界生存下去的事實，心中的恐懼便越加無法克制。

只要能夠換得越天思平安，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不管是皇位還是他的性命，他都會毫不猶豫地交出。只要越天思能夠平安……

但是即便他現在就去到默王府，在幽冥君的面前自盡，幽冥君也不可能放過越天思。

「天戰一族的後裔，聖魔界的世仇。蠱惑君皇，造成聖魔界兩百年來混亂的元凶。」他不用想，也知道在幽冥君取得皇位之後，越天思將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所以他不能死。只要幽冥君還想利用越天思來威脅他，越天思就可以活下去。

即使活下去的代價，是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

喉間翻湧著一股腥甜，藍髮君皇慢慢嚥下了。現在他必須要冷靜下來。只有冷靜下來，他才有機會將越天思救出來。

幽冥君要他在十日內將皇位禪讓。

其實他根本不在乎皇位，如果幽冥君現在肯將越天思還給他，那麼他會立刻將越天思帶回人界，並且從此不再踏入聖魔界一步。

可惜他不相信幽冥君，幽冥君同樣也不相信他。

對付幽冥君這樣的人，他需要展示強大的力量，來壓迫對方，同時進行談判。如果時間足夠，他有十成的把握能讓幽冥君主動將越天思歸還。

他只擔心越天思無法支撐得那麼久。

幽冥君有能力封印住越天思的氣息，不讓他察覺。但是幽冥君沒有這樣做。幽冥君就是要他時時刻刻感受到，越天思正逐步地走向虛弱與死亡。

十日已是極限。

如果他無法在十日內達成這一切，那麼越天思將會永遠離開他。

幽深的暗夜裡，兩百年前那個有著燦爛陽光的午後，彷彿又穿過遙遠的時空來到他的眼前。

他曾經無數次地想著，如果上天可以再給他們多一點的時間，如果他能夠再多一點冷靜，或者他們能夠有再多一點的運氣，只要一點點，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不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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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午後。

陽光明媚的，就如同他初初飲下毒酒的時候。

藍髮霸主已經忘記自己究竟是怎麼尋到這裡來的？也不很確定究竟是為了什麼，他一定得來確認，這早已毫無疑問的事實。

但最終，他還是找來了。

白髮青年就倒落在那裡，在一處和周圍的景物相比，一點也不特別的地方。

這是一個地形微微凹陷的谷地。盛夏的時節，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翠綠草地，有幾簇白的、粉紅的、橘黃的花朵，點綴在其間，粉蝶翩翩飛舞，有幾隻甚至停留在白髮青年的附近。

這是一處寧靜平和的所在，就如同白髮青年面上的神情。

藍髮霸主感到自己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明明在這之前，他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憤恨和痛楚。但白髮青年的神情是那樣平靜和安詳，這使得他想起白髮青年原本是怎樣的一個人。雖然為了泰族而背叛他，但最終也付出了性命作為代價。而且，依白髮青年的神情，至死，也並沒有絲毫對他的怨懟。

這使得藍髮霸主逐漸地平靜下來。他想白髮青年也是不得已。或許是為了補償，在前一個夜晚，白髮青年甚至違背了修行者一貫的堅持，來到他的面前，與他相擁纏綿。

對泰族那些餘孽，他是一定要趕盡殺絕的。但是對於其他螻蟻般的人類，或許，看在這點的分上，可以再留他們苟延殘喘一陣子。

藍髮霸主抬頭向四周望去。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他知道白髮青年喜歡這樣的地方。或許就讓白髮青年長眠在這兒吧。

他可以封閉這個谷地，讓白髮青年再也不會受到任何打擾。往後，或許十幾二十年後，偶爾想起，還可以來這裡走一走。

藍髮霸主的眼睛裡滲出了一點點的水液，他眨了眨眼，自嘲地掀了掀唇角，正想轉身離開，不期然地，卻在白髮青年擺放的有些不自然的手指邊，發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他沿著血痕望去，在花草葉間，又見到另一些血跡。有點有橫，像是在寫字，卻又混亂而不明晰。

白髮青年想告訴他什麼嗎？他給了白髮青年那麼多機會不開口，卻直到臨死前才來留什麼遺言？

是要求他原諒嗎？還是又要他放過泰族？

藍髮霸主滿心不悅，卻還是皺著眉頭研究了一會。最後那一橫大概是氣力放盡，血痕拖曳得很長，一直到白髮青年軟垂的手指上。

藍髮霸主看了好一會，終於看出那是一個十分歪斜的「手」字。

或許是躺著寫的？

藍髮霸主坐了下來，坐在白髮青年的身旁，側下頭去，望向那排血跡。

『非──絕──於──好──友──之──手』

這是什麼意思？

藍髮霸主霍地站了起來，又驚又怒地瞪著白髮青年。

白髮青年是先自絕心脈，才又受了他的重掌。所以嚴格來說，白髮青年算是自盡，而不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突然想起白髮青年是泰族的神使。

既然是超凡入聖的「神使」，又怎能死在他這個惡魔的手上！

藍髮霸主揚起手來，對著白髮青年平靜的容顏，這掌卻怎麼也擊不下去，末了，恨恨地一收拳，掌風在白髮青年身周拂過，掃去了那用盡生命，殘血寫就的字跡。

或許是被掌風吹拂了一下，陽光下，掛在白髮青年頸上，只剩半截的麒麟玉翻轉了角度，豔紅的閃光直直地射進他的眼裡。

藍髮霸主皺了皺眉，又想起白髮青年來跟他索要麒麟玉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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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替我戴上嗎？」白髮青年低著頭說道：「我要好好地保護我自己。以後你從聖魔界回來看我時，希望我還能好好地活著，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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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自己親手為白髮青年戴上麒麟玉，當時的他是多麼喜悅與滿心感動，現在卻只覺得噁心想吐。明明已要下毒害他，卻還忝不知恥地來跟他要麒麟玉。或許那晚的溫柔並不是什麼補償，而是為了來跟他要這保命符。或許白髮青年根本沒料到那毒殺不了他，有了麒麟玉，白髮青年就可以抵抗聖魔界的追殺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定還可以等到泰族來救……

藍髮霸主冷笑了起來。你不配擁有麒麟玉。那是朕的真心。就算已經破碎了，你也不配！

藍髮霸主俯下身去，自白髮青年頸上扯下那塊殘缺的玉石。

動作過於粗暴了，連白髮青年也被扯動了一下，一件物事自白髮青年懷中飛了出來。

「叮」的一聲，那物事碰上了一塊石頭。那是一個瓷瓶，可能是在先前劇烈的戰鬥中就已有些損傷，所以那輕微的撞擊仍使它碎裂了開來。一顆散發著珍珠般光澤的渾圓珠子，滾了出來。

一股奇特的辛辣氣味自那珠子上溢了出來。那珠子滴溜溜地滾著，滾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很小的水窪裡──大概是前夜下了雨聚積在地面來不及蒸散掉的。

藍髮霸主看著那碎裂的瓷瓶和珠子，感到有些熟悉。那珠子滾進水裡，瞬間便消融得無影無蹤，只餘下一些微細的波紋在水面上盪漾。

這是什麼？

白髮青年身上，怎會有這東西？

藍髮霸主瞪著那珠子消失的水窪，感到心口顫動了一下。

怦怦、怦怦。

那小水窪好像起了一點變化。藍髮霸主一開始並不知道是什麼，但很快地，他就知道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

圍繞著小水窪的，以及自小水窪裡冒出來的青嫩綠葉，竟變成了枯黃的顏色。而這顏色還在向外擴散出去，以那水窪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地擴散了出去。

那是──劇毒！

怦怦、怦怦。

藍髮霸主想起來了，他確實見過這瓷瓶。那是在六日前的夜晚，白髮青年夜會泰族時，泰族交給白髮青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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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暴君來自一個被稱為聖魔界的地方……我翻閱泰族歷代文書，終於找出一種能夠致那暴君於死地的毒藥……藥有異香，需得置入酒中，才能掩蓋那特殊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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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髮霸主眨了眨眼，那枯黃的顏色還在向外擴散，劇烈的毒性正以肉眼能見的速度，在摧殘這片土地。

怦怦、怦怦、怦怦。

藍髮霸主艱難地嚥了口唾沬。他想，原來泰族的毒藥並不只一顆，白髮青年沒有全部用上，已經算是對他手下留情。

藍髮霸主慢慢地側過頭去，眼角餘光瞥見白髮青年那染血的手指。他想起被他毀掉的那些字跡，那應該是白髮青年臨死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勉強寫下來，想要留給他的。

他突然感到有些後悔。那是白髮青年用盡生命留給他的，他不應該那麼衝動就毀了去。

怦怦、怦怦、怦怦。

藍髮霸主忍不住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不知為何，他感到有些站不住了，耳畔傳來自己濁重的呼吸聲，還有快得異乎尋常的心跳。

現在他終於發覺，從剛才就一直迴響在耳邊的，那種怦怦的震動，是他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臟，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像脫韁野馬一樣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

藍髮霸主慢慢地屈下膝，慢慢地跪坐下去，就跪坐在白髮青年蒼白披散的髮邊，那髮因劇烈的戰鬥而顯得十分凌亂，還有一些散落在白髮青年的面上。

藍髮霸主伸出手去，很輕很溫柔很仔細地，替白髮青年將面上的髮撥開。白髮青年額側有一處粗糙的傷痕，那是逃命時被掌力甩撞在樹幹上造成的。流下的血痕已經凝固，幾絲白髮沾黏在那裡，他無法輕易撥開，如果用力撕開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傷了那髮……

幾滴落下的水液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但還能勉強看清白髮青年安詳的面容。燙熱的眼淚溶化了凝固的血痕，洗滌著白髮青年血汙的臉龐。

天思……

藍髮霸主開口呼喚，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他發現原本痛得他快要崩潰的身體，不知何時開始，已經不再疼痛了。

有一股暖熱的氣，從他的丹田處升了上來，順著經絡擴散到全身。而後漸漸融入他原本的真氣裡，化成了他的一部分。

那是一股很溫暖的氣，就像白髮青年給人的感覺一樣。有一種沉靜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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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我想再問你一次。」

「嗯？」

「如果有可能的話，你願意陪我，長留人界嗎？」

他笑了，說道：「不管你問幾次，朕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朕願意和你一起，長留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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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髮霸主不知道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了？從六日前的夜晚到現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明明不信紫少君的話，為什麼現在白髮青年卻躺在了這裡？

他想這一切一定都只是個誤會，或許是誰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也有可能，他現在仍然在睡夢中。

賭約的時間已經到了，他們可以永遠相守了。會不會是因為太過幸福，所以上天刻意讓他在惡夢裡多留一會，好讓他可以記住這幸福是多麼得來不易，多麼值得珍惜。

但是即使只是一場夢，他也不可以讓他所愛的人，孤零零地躺在這荒郊野外。

藍髮霸主伸出手去。他的手有點兒發顫。夢裡有時總是難以控制的。但他仍然盡力用最穩定的姿勢將白髮青年扶坐了起來，讓白髮青年可以舒服地靠在他的懷中。

藍髮霸主抬頭看了看天空。他的視線還有一些模糊，但看得出來太陽已經開始向西斜去。

山谷裡有風吹起，他感到白髮青年的身體有些兒冷涼，連忙緊了緊臂膀，將白髮青年更深地攏進自己的懷裡。

「好友，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直到你厭棄我的那天為止。」

他想起白髮青年對他說的這句話，忍不住輕斥了聲：「傻瓜！你知道朕不會的，朕永遠也不會厭棄你的！」

白髮青年好像笑了，說道：「我信你。」

而他回答：「朕絕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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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絕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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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他覺得心臟像被刺穿了一樣。痛得他想要舉起手來，狠狠地朝自己的天靈蓋下。

有何不可呢？全力一擊的話，或許可以連這片山谷一起毀滅，他們，他和白髮青年，就可以永遠待在這裡，再也不會受到一絲打擾！

他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於是他開始在掌心蓄積起力量。但突然間他皺了皺眉，因為他發現周遭的景物已不再如方才那般青翠。那毒太劇烈了，現在有一大片草地都已經枯黃，盛開的花朵也凋落，而且，那枯萎的顏色還延伸到了這裡，連白髮青年的手也……

藍髮霸主發現白髮青年的手指尖，已進入毒質渲染的範圍，白髮青年的手指正在向上潰腐，咬破的食指甚至已露出了白骨。

藍髮霸主嚇了一跳，連忙將白髮青年抱了起來，快步離開了那山谷。

他抱著白髮青年疾速地奔跑著，想找處有水的地方，替白髮青年清洗一下傷口，但奔行了一刻鐘，跑出了近百里路，卻還找不到一條小溪或河水。

水。哪裡有水？

眼見白髮青年的指骨還在向上腐去，他想也不想就拉起那手指，含進了口中。

軟舌輕舔過傷口，腐壞的血肉和著唾液滑進了喉頭，腥臭的味道讓他幾乎忍不住要嘔吐，但最終，他還是慢慢地吞了下去。

那是白髮青年的一部分，即使已經腐壞，他也無法厭棄。

「君皇！」紫少君驚呼的聲音。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

「君皇。」紫少君強自冷靜地說道，「越天思已經死了。請君皇和我們一同回歸聖魔界吧。」

藍髮霸主不為所動，仍是輕柔地舔吮著那受劇毒浸腐的手指，仔細地確認是否已將傷口清理完畢。

幾絲藍髮纏在了指骨上，他抬起頭來時拉扯了一下，他不敢用力，怕傷了白髮青年已變得脆弱的手指，便伸手自頭上將那髮拔了下來，就讓它們留在白髮青年的手中。

「不對！」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君皇體內似乎……」

「不妙，那是天戰一族的氣！」

「什麼？難道是越天思──」

「那杯酒！越天思讓我們以為君皇服下的是毒藥，但其實卻是天戰一族的氣！」

幾個聲音商討了起來。

很快的，另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君皇體內已被注入天戰一族的氣，尚幸時間不長，還未能完全融合，若集長老之力，或許可以將天戰之氣驅逐出君皇體內。請君皇靜心凝神，讓吾等合力將天戰之氣逐出。」

藍髮霸主沒有反應。

紫少君急著說道：「君皇！時間拖久，天戰之氣就再也無法逐出了，君皇將無法回到聖魔界，而只能永遠留在人界了啊！」

藍髮霸主抬起頭來看著紫少君。原來白髮青年是想要將他留下來，留在人界。所以才會一直問他願不願意。

傻瓜，朕當然願意，朕高興都來不及！

對了！紫少君！長老靈藥！

藍髮霸主突然靈光一閃，現實的一切瞬間回到他的腦海裡，他看著紫少君，眼裡現出了一股熱切的希望。

「少君，」藍髮霸主連忙喚道，「朕記得你說過，天思若是沒有下毒害朕，你們就要退回聖魔界，並且在天思面前承認泰族的事和朕無關對嗎？」

紫少君愣了一下。

「天思沒有下毒害朕！是朕誤會了！我們大家都誤會了！天思其實是愛朕的……他問過朕願不願意留在人界，朕答應了，朕每次都答應他……」藍髮霸主頓了一下，像是想狠狠揍自己一拳似的握緊了拳頭，喘了口氣又道：「朕現在不要你們承認什麼了，只要救他……像上次你給朕的靈藥一樣，那很有效，天思立刻就好了！你給朕靈藥救他好嗎？」

藍髮霸主向紫少君伸出手去，那眼神熱烈得像有一簇火焰在那裡燃燒，紫少君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藍髮霸主卻以為他是不願意，連忙放軟了聲調又道：「幫朕救他好嗎？你們都是聖魔界的長老，一定可以救他的對嗎？只要能救他，你們要朕做什麼都可以！朕不會再反抗你們，要回聖魔界繼承皇位也可以……還是要朕跟你們磕頭？只要能救他……求你們……救他……」

藍髮霸主說著說著，抱著白髮青年就向他們深深地俯下身去，後來似乎覺得不該連白髮青年也跟他一起求人，又把白髮青年輕輕放在一旁，一手拉著白髮青年的手，自己也順勢跪在地上，向他們叩下頭去。

所有人都驚得呆了。因為即使在人界，藍髮霸主也是一國之君，現在向他們叩頭，看去竟然沒有絲毫不願，不但沒有絲毫不願，甚至還怕顯得不夠誠意似的，跪得端端正正！

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藍髮霸主等了一會沒有回音，又仰起頭來朝他們看去。一個熟悉的臉孔映入他的眼簾，他連忙爬跪過去，說道：「少君？你是少君對嗎？朕記得你……你也是長老了啊，幫朕一起拜託大家好嗎？啊，對了，天思沒有下毒，他並沒有要傷害朕，是朕誤會了！朕該死！」說著竟「啪」的一聲，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紫少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只能蹙著眉心，盡量平靜地說道：「君皇，越天思已經死了。」

藍髮霸主似乎愣了一下。他的動作停滯了。

紫少君又道：「君皇，請您放下越天思的屍體吧。他已經死了。」

藍髮霸主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只是滿懷期待地問道：「你可以救他嗎？」

紫少君皺起眉頭，咬牙說道：「我們沒有辦法救他！他已經死了，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可以救得了他！」

藍髮霸主向他們看去，很專注很期待地，一個一個看去。但沒有一個人回應他。所有人不是沒有表情就是在他專注的視線下，微微別開了眼睛。

藍髮霸主的表情漸漸變了，血紅的雙瞳，怨毒的神情，全身似乎都因憤怒而顫抖了起來。「你胡說什麼？天思才不會丟下朕！他已經說了願意和朕永遠在一起！天思不會違背約定的，他不會！」

「君皇……」

「朕知道了。」藍髮霸主突然冷笑了起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們！天思一定是氣朕相信你們的鬼話，才會不肯理朕。」

藍髮霸主狠狠地瞪著他們，低頭卻又緊緊握住越天思的手，溫柔地說道：「朕知道你在氣朕。你別生氣，是朕不對，你等著，朕現在就去殺死他們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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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藍髮君皇沒有辦法回憶得很清楚了。

他只記得怒火像要把自己燒盡了一般，他出手攻擊所有的人，一開始他還記得他是要殺死聖魔界的所有人，後來意識漸漸散亂，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有人攻擊他，他也不管不顧，只是拚命向四周發掌攻擊。他身上受了很多掌力，卻幾乎感覺不到痛楚。當時他的內力不知為何源源不絕，強悍到了一個連現在的他回憶起來，也感到吃驚的程度。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在戰鬥，只是窮盡一切辦法揮霍自己的體力。直到最後，失去意識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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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燈光搖曳，將藍髮君皇的思緒拉了回來。

那是一盞引路的燈籠，並不明亮的光，只足夠照清腳下方寸之地。但若失去了那一點亮光，前方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藍髮君皇輕輕地吸了口氣。深夜的風帶著冰冷的涼意，順著呼吸進入胸臆。

一股淡淡的清香縈繞在空氣裡，為這寂寥的夜增添了些許滋味。

藍髮君皇突然停下腳步。

隨侍在他身後的高采聲立即停步，前方掌燈的小內侍也連忙側身等在一旁。

「這香味是從何而來？」藍髮君皇問道。

高采聲躬身說道，「回君皇，這是一種紫色的小花所散發出來的，逸水居有很多這種小花。」

藍髮君皇並不是第一次到逸水居，只是之前他從未注意過這種滿山遍野的小花。

但那時在北冰原，從越天思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香氣，就是這種花的氣味。

越天思擅長隱藏身形，他想當時越天思必定是中了暗算，才會渾身布滿香氣，而無法再躲避幽冥君的追蹤。

香味既是來自逸水居，那自然是楚雲深的手筆。

楚雲深……

藍髮君皇注意到高采聲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藍髮君皇問道。

高采聲猶豫了一下，低頭說道：「君皇，奴才想請問君皇，長老的傷……真的是九護法造成的嗎？」

藍髮君皇說道：「不是直接傷於楚雲深手下，但卻是他間接造成的。」

「間接？」高采聲惶惑地問道。

藍髮君皇說道：「楚雲深一箭射向長老。月護法推開了長老，所以那箭射中了月護法。長老隨後被幽冥君掌力擊中。」

高采聲說不出話來。

藍髮君皇舉步前行，掌燈的小內侍連忙打起燈籠在前引導。高采聲慢慢跟上了，但腳步卻顯得遲疑。

藍髮君皇沒有回頭，卻問道：「你有什麼看法？對楚雲深？」

高采聲的聲音有些發顫，「或許九護法是希望能讓長老藉此避開後續的政爭與衝突。」

藍髮君皇笑了笑，聲音卻沒什麼笑意，「這話連你自己也不信，又何必說來騙朕？」

高采聲跪下地去，聲音已帶著些許哽咽：「君皇，奴才請求君皇，讓奴才留在逸水居。」

藍髮君皇停下腳步，卻沒有應聲。

高采聲跪伏在地，叩頭說道：「奴才自知不懂醫術，對長老的傷勢並無幫助，但……如今這樣的情況，奴才……奴才也有責任。如果長老醒來，需要發洩他的傷心或憤怒，那麼奴才就在長老身邊，奴才就是死，也是心甘情願。」

藍髮君皇沉聲問道：「你說，你也有責任？」

高采聲說道：「是。奴才一直聽從九護法的命令行事……祕軍的探子原本能夠更早見到君皇，是奴才從中做手……」

一股怒火衝上心頭，藍髮君皇幾乎忍不住揚起掌來將眼前的人擊斃。

就差一點時間，如果他能夠更早到達北冰原，那麼現在他已經帶著天思回到人界……就差一點時間！

掌燈的小內侍似乎也感覺到周遭的氣氛變得肅殺，持燈的手微微一顫，幾乎把燈掉了地上。

好一會兒，藍髮君皇緊握的拳頭才漸漸放鬆了。

這是他自己的過錯。他並不是今天才知道高采聲暗中與楚雲深往來。是他自己太過託大了。他知道楚雲深和幽冥君連成一氣，想將他逐出聖魔界，但他覺得無所謂，他太過自信，即使沒有親眼見到天思回到人界，仍一昧地相信自己的判斷。就跟兩百年前一樣，那時他又何曾親眼見到天思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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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我想再問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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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當時天思專注的視線，一股錐心之痛使他幾乎要墜下淚來。但他沒有哭泣的資格，他必須用盡他所有的冷靜和心計，然後祈求上蒼讓他能將天思帶回來。

藍髮君皇平靜地問道：「對楚雲深，你有什麼看法？」

高采聲訝異地仰起頭來，他方才已感覺到君皇的殺氣，但君皇卻沒有殺他。

藍髮君皇慢慢說道：「朕要帶回越天思。為此朕將不惜一切。但朕也可以跟你保證，朕會盡力保護長老的安危。」

高采聲愣住了。

藍髮君皇說道：「你想保護長老嗎？」

高采聲僵硬地點了點頭。

藍髮君皇說道：「那麼，你只有跟朕合作。現在，關於楚雲深，將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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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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