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夜中的龍之子RE ：Universe 01 - 第八章　直面死亡

　　──這麼說來，我似乎還沒提過。

　　我擁有在挑斷別人手筋的同時，凍結住對方一項我所指定之技能使用權的能力。直到那條手筋接回來之前，該技能都一直不能被使用。

　　而這次我所指定的技能，就是「魔法」。

　　她的力量已經失控，再這樣下去唯有死路一條，那麼乾脆一點將她使用魔法的可能性切掉。

　　這項能力是在我瀕死後由夏洛特喚醒的。她說是潛藏靈魂裡，由前世累積下的一項「神術」，是有別於魔法的一種力量，她稱之為「神雷斷滅」──還叫我在使出這招時一定要把名稱大喊出來才熱血。

　　不過我可不是什麼熱血角色，休想我那麼喊。

　　所謂神術，即是神的力量或神的權限的模糊統稱，一般都是教徒擁有，或是和神祇有直接關係的人物才能施展。據我所知通常這種力量不是限制嚴苛，但效果強大，就是不需施展就能常駐，但效果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我不是任何宗教的教徒，也因此能施展神術完全是一個巧合，聽夏洛特的說法似乎是有某個消亡後神祇的靈魂碎片混進了我的靈魂裡，聽說靈魂裡混有神魂碎片的生物可說是滿坑滿谷。我與他們不同的是，我因瀕死經歷使碎片覺醒，讓我能在特定條件下發揮祂的部份力量。

　　譬如說，這次施展的「神雷斷滅」，條件就是要切斷目標手筋才能施展──這種有夠惱人的條件，讓神術還真的沒什麼用。但我也不只有這種力量而已，但是除了這種力量外都沒什麼好用的。

　　例如，只要我願意的話就能吼出把方圓百米內所有動物嚇瘋的「龍吼」──然而所有動物包括我自己；或是只要有有關風的神秘力量朝我身上打來我就能吸取其力量換作活力的「噬風龍皮」，但是我目前從沒碰過這樣的對手。除此之外也有些麻煩的能力，讓我夏天時基本不能行動，這些事情姑且就略過吧。

　　某種意義上，有了這些神術的我是很「強」。

　　但我說真的，這些強大的力量，只限於相當嚴苛的條件下才會發動，也不是屬於我的力量，也因此我不是很喜歡依賴它們。

　　※

　　「……還好嗎？」

　　她以右手將倒在地上的我拉起，我搖了搖頭，她把我的身體折騰成這樣。我若是真說沒事的話就和說謊沒兩樣了。我的目的也不是對一個小女孩溺愛到她不知世事的地步，而是幫助她擺脫她的那些瘋狂與憤怒。

　　「真是意外，你做得不錯，龍之子（Son of Typhon）。」

　　一道話語在我的腦海裡響起。

　　我的視野之內，沒有任何預兆的出現了一位黑袍人。

　　黑袍人的雙腿橫擺，靜靜的坐在那裡，就好像從一開始就存在於那裡。他漆黑地袍子遮蔽了包括臉與性別在內全身的特徵，只露出那雙白骨的手。

　　不過依腦海中響起的聲音判斷，應該是一位男性。

　　乃茜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她似乎有些在發抖，那似乎並非來自於恐懼，而是緊張，顯然乃茜和他彼此認識，如果是這樣子的話……

　　「你是誰？」我問。

　　他沒有回答，但在他的肩上冒出了一把巨大黑色鐮刀。

　　「原諒我只能以意念和你對話，畢竟我在傳說中，所有器官都已腐化，當然也包括聲帶與舌頭，只剩下一具骨架子。」

　　身分揭曉，祂就是乃茜的老闆，殘忍收割者，死神本尊。或著說，某個自稱神祇的奇怪傢伙。

　　這應該是我第二次見到這種東西了吧？

　　第二次，親眼目擊「神」。

　　寂靜而沉穩，構成的祂的頭骨；構成祂的四肢；構成祂的軀幹；構成祂的一切皆為純粹的死──

　　──去死去死去死。

　　光是看著祂，就莫名的感到生命危險，腦海中無數次浮現你的腦袋被祂摘下的模樣；光是看著祂，就覺得你的性命會被吸走、靈魂會被奪去。

　　因為那是死(Death)。

　　無法讓人感到偉大，祂的偉大被人遺忘，人們記得的只有對祂的恐懼，因此直視祂的我也感到恐懼。生命被抽出，死亡降臨於頭頂，直視著死亡的人，就像是全身的毛孔都是水龍頭，而你流出的水則是你的生命一樣。

　　「原本我想要親自出手給予她安息的，但你竟能把我授予她的力量全部凍結了，凡身龍魂，並且還能如此輕易的使用前世的力量，真是罕見。」

　　雖然我看不到祂的臉，也能由兜帽的動作看出祂正注視著乃茜。

　　「我是罕見的存在這種話夏洛特也不知道對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嘆了口氣，問：「祢，一直在旁邊看著嗎？」

　　「是，自從她在繩圈上與我見面的那一刻開始，自始自終我一直在觀察她，觀察著她是否適合作為我的眷屬。很可惜，至今我的結論是不合格，她的體質與背景雖然與我的力量十分契合，但心理素質還是不足。」

　　死神搖了搖頭，身體發出了金屬摩擦的聲音。

　　「為了邀請她成為我的眷屬，我應她的要求給予了她足以復仇的知識與力量。但她卻將這股力量用在別處，無法戰勝恐懼就遷怒無辜的人，還不只一次，這太軟弱了，也太扭曲了。也逼得我必須將她交給你的主人處置。」

　　死神，或著是自稱死神的某物，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祂的兜帽底下並不存在臉，而是這個行星外才有的純粹黑暗，凝視著那片黑暗，就宛如凝視著深淵。而那片深淵當中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深淵當中的力量無窮無盡，四周鋼筋水泥的建築變成了骸骨與血肉構成的庭院，隨後令人不舒服的屍體焦臭味，短短十秒內又變回原狀。在這刻我才明白，方才那只不過是幻覺。

　　所謂神祇，似乎就是如此強大的存在，光是直視樣貌就足以令人產生幾近瘋狂的幻覺現象，純粹的死亡氣息不斷湧入你的五感，僅是站在祂們面前便令人戰慄。

　　「祢的意思是，她現在已經沒有重回祢那裡可能性了嗎？」

　　我這麼問。

　　如果還有辦法讓她回到死神的身邊，那的確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可以把她交給我，那麼我就會了結了她，而實際上，我也想要這麼做。去除失控的眷屬是神祇應盡的責任。」

　　即使看著乃茜，祂也沒有與她說話的意思，乃茜也只是低下頭來，就像是默認了祂的指責，她沒有要反駁和辯解的意思，或許對她來說，被警察殺、被緣湘殺、被死神殺都沒有區別。

　　而這正也是為什麼我出手幫助她的理由。

　　「身為她主人的祢居然這麼說？」

　　「那麼，你想要如何？我已經認定她不夠資格做我的眷屬了，那麼她就不可能繼續跟在我的身邊。你認為她還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嗎？龍之子，你難不成期望她回到那個煉獄嗎？還是進到這個國家的監獄裡？然後被人指指點點直到她死為止？」

　　語調毫無變化，他冷冷的陳述著事實。

　　但是我這邊也不是毫無想法。

　　「我能聯絡認識的秘黨將她帶出去這個國家避避風頭，等到我們找到證據後再讓她回來，要不然──」

　　乃茜在這時拉住我的衣角，那雙眼瞪著我，死命地搖頭著，她並沒有說話，但我卻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道這意味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遭遇吧？」死神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裡迴盪：「這如同在社會與精神上殺死她一樣。」

　　在台灣父親對女兒伸出魔爪事件並不是沒有前例的，被大肆報導的案例也很多，那些受害者們的個人資訊通常都沒有被公布出來。可與那些事件不同的是，乃茜已經奪走七條人命，她的身份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了。如果這個事件再報導出來，的確有可能同等於在社會上抹殺乃茜一樣。這並不是說人們都會瞧不起性侵害的受害者們，而是當許多人都知道受害者的身份時，或多或少都會以特殊的眼光去看待她，這些微妙的態度和行為，也只會使受害者一次又一次回想起受害的過程。她的內心已經傷痕累累了，再背負著這些生活下去恐怕只會慢慢崩潰。

　　如果演變成這種狀況的話，的確如同在社會與精神上殺死乃茜一樣。

　　「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我看向乃茜，說：「我知道這很困難，試著堅強這種事情，很困難。」

　　乃茜拼命地猛搖頭，否定了我的決定。

　　她否決了現今唯一的可行辦法。

　　的確，我的計畫滿是漏洞，缺乏詳細的規範，充滿著各種的不確定，連緣湘會不會答應我這麼做都是個問題，我承認，我只是因為同病相憐，所以不希望她死而已，其它也沒有考慮太多，也沒有考慮過她到底想不想讓大眾知道這件事情。

　　那麼，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呢？

　　死神看到了乃茜的反應，也搖了搖頭。

　　「她死後的靈魂會由我來引領，如她所願殺了她吧，沒有其他辦法，這是救贖她的唯一方法。」

　　真是正確的令人想吐的論點。

　　「她是祢的眷屬啊！祢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啊？」

　　一時惱火，對著一只手指就能把自己捏死的神破口大罵。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希望放棄生命而自殺的？我想幾乎沒有，他們目的的都不是死亡，而是消去自己的現實。她希望別人殺了她卻無法自殺，就更證明了她的願望根本不是死亡嗎？

　　我管祢是不是死神，是不是對死亡了解比我多的多，我只知道死亡如果可以得到救贖，人們才不會害怕死亡！她也會更乾脆一點的再次自殺了！」

　　「──有問題的是你，龍之子。」

　　死亡之神的話語首次因情緒產生了波動。

　　「你和她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天吧？有什麼理由讓你這樣幫她？」

　　是啊，這在很多人看來的確很異常吧？很古怪吧？很不能理解吧？縱使是死神

　　「我也知道自己是多麼扭曲的傢伙，沒資格對現實啦、社會啊、神之類的東西大呼小叫的。」我說：「不過呢，正是因為同樣是扭曲的傢伙才會想拯救，這不是基於我和她熟不熟的問題。而是我在煎熬於自身的扭曲時，從未有人對我伸出援手。」

　　「亞斯伯格症候群患者」一直到現在都是我的代稱。症狀什麼的一點也不重要，只要記得我是一塊軟弱又不容於世的淤泥就好。

　　對，和我想要拯救的這女孩一樣，是塊軟弱又不容於世的淤泥。

　　我們都知道。

　　我們不是癌末病患；不是天生肢障者；不是火災倖存者。我們沒有隔幾個月就死期將至；也沒有一生都必須依賴電動輪椅行動；更沒有大片依賴現代技術也永遠治療不好的燒傷。

　　我們不是最慘的人們。

　　所以不會有人對你伸出援手的，因為你還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那麼至少，當我面對同類的時候，多少可以幫得上一點忙吧？因為如果我不出手的話，大家都不會想幫他們的吧？」我說。

　　當我碰上了和我一樣扭曲的人，就希望能夠有人，至少有一個人去幫助他們。就用這麼站不住腳的理論、荒誕無稽的理由、毫無價值的信念去行動了。

　　我得不到幫助，所以也不希望看到其他像我這樣的人得不到幫助。

　　「我這傢伙天生就是這麼扭曲，這個疾病會跟著我數百年然後直到死為止吧？可她不一樣，她的病是後天的，那麼就還有將其扭轉的機會。既然有此機會，為什麼不去做呢？我是這麼想著的。」

　　死亡的化身十分有耐心的聽完我的理論，然後說了：

　　「……我了解你行動的理由了。」

　　「那、那你差不多可以同意一下我的作法了吧？」

　　「所以我才說你有問題，很有問題。」死亡的聲響再次直接在我腦中響起：「你沒有看到問題的重點。這些事情都並不是意志論可以動搖的事情。現在的問題是，我不要她，這個國家也不要她，她也不想回到地獄去，也不想接受你的協助，那麼她到底該去哪裡？你從未想過嗎？」

　　「所以祢的結論就是她一定得死嗎？」

　　「是的，一定得死，不論你多做了什麼，只不過是在徒增她的痛苦罷了。」

　　一定得死？

　　等等──

　　我好像想到些什麼了。

　　就算知道祂並非是這種意思，我們的確也還有另一方法，讓乃茜消失在眾人面前，成為對現實端的人們已經死亡的特異生物。

　　無法回到現實的地獄。

　　無法回到現實的社會。

　　無法繼續在現實活著。

　　在這三條路都被封死的狀況下，我找出了那唯一方法。

　　──無法活在現實中，那就活在死亡之中吧。

　　祂說的一點也沒錯，為了不要徒增她的痛苦，她必須死。

　　對，就是成為吸血鬼，和我一樣。

　　「──我想你絕對誤解了我的意思。」

　　似乎理解了我話中之意，死神站了起來，搖了搖頭。

　　帽緣底下的無盡黑暗，似乎在對我嘆息著。

　　「你的年齡尚無法轉化人類，你的主人她不會答應這種事情的，而且──。」

　　祂的話說到一半，就從我的視野內消失了。

　　去哪裡了呢？

　　「──我也不會答應這種事情。」

　　聲音依舊是沒有方向性的在腦中響起，但我知道祂已到了我身後。

　　為什麼呢？

　　「如果你執意要增加她的痛苦，那麼我只好一拉割下你們倆的腦袋。」

　　因為祂就這麼將巨大的刀刃從後頂住了自己眷屬的咽喉，如祂所言，現在祂只要一拉就能把我們頭顱切下來。

　　「等、等一下！」

　　乃茜終於對她的老闆開口了，被鐮刀抵著咽喉，她雖然不能移動，頭也不敢轉一下，卻仍試著的做出反擊，以她的言語。

　　「……我……我就好了！」乃茜喊著：「不、不關他的事情。殺了、我……就好！」

　　不如我所料的，她並沒有反擊，而是替我求情，這不是說服人的好辦法啊，死神對此也沒有反應，再次無視了眷屬的話語。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腦內響起了滿是殺意的幻覺。

　　吸血鬼可沒強韌到被斬首還能活下來。

　　之前才被緣湘這麼幹，恐懼的印象依舊殘留在心底。

　　冰冷的心臟加速跳動。

　　「殺了我的話，我的造主不會高興的。」

　　「惹惱她固然很麻煩，但我對我來說也頂多再也不踏足這塊土地。」

　　輕描淡寫且以堅定的口吻在我的腦海裡說了。

　　不愧是英雄；不愧是死亡；不愧是神。就算是想要了我的命的話，也絕對不會有人會反對吧？祂就是如此的令人嚮往與尊敬。

　　會被殺掉──

　　頭會被斬下來，然後在地上滾啊滾的。

　　會死──

　　會再次死掉。

　　雙腿不停顫抖。

　　被人這樣幹就已經夠嚇人了，何況是被神這麼做？

　　「放棄吧！自我滿足也要有限度！她不希望由他人來幫助她，而我也希望她最後的模樣能夠好看一點。」

　　銳利的牙齒發出聲響。

　　我一向都不是什麼勇敢的人，否則才不會自殺。

　　所以，放棄吧？

　　要放棄嗎？

　　果然還是放棄比較好吧自己的命比較重要啊而且我完全沒有任何能耐去對抗神啊所以果然還是放棄吧不然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的對啊放棄放棄吧我本來就和這個女孩非親非故的就只是同類而已也沒有說真的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想法真的有必要這樣去救她嗎呵呵呵我只是一廂情願的在自我滿足而已不是嗎反正這女孩死了也與我無關無關吧對吧是吧沒錯吧她一定很討厭我這麼做的不是嗎對吧討厭討厭討厭的吧？

　　「……我。」

　　死亡迫在眼前，我的聲音也跟著身體顫抖起來。

　　「你，很害怕吧。」

　　是啊我很怕祢怕到全身打顫怕到快要精神崩潰怕到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我以我這樣做根本沒有意義對吧對吧呵呵呵呵呵。

　　「不過，我不會恥笑你，面對危險的事物時恐懼是好事，你沒有必要再繼續折磨自己下去，我說最後一遍，把她交給我！龍之子！」

　　「我──」

　　深呼吸想要平復情緒。

　　「我不能答應祢的要求，即使是祢是神，也休想奪走這個可憐孩子的性命。」

　　翻譯過來就是：我就只找到這麼一個同類了，誰想殺她就是和我作對。

　　「……泰峰。」

　　乃茜喚著我的名字，她再傻也懂我不可能勝得過死神，正在為我擔憂呢。

　　「你真的是骨子和腦子都不正常了。」

　　死神下了如此的結論。

　　「再見了，龍之子。」

　　做出道別，死亡的化身牽動手臂，就要奪去我們的性命。

　　──鐮刀沒有朝我們切下。

　　突然，就在我們的面前，鐮刀發出了金屬撞擊聲，似乎被什麼被擋下而停住，兩股巨大力量的互撞產生了衝擊波，乃茜和我被這道風波震得彈飛出去，我從後緊抱住乃茜，做好再一次讓自己的背接觸柏油，但這時我才發覺──

　　好小。

　　都市變得好小。

　　簡直像是在飛機起飛時鳥瞰地面一樣的小。

　　該死的，我們到底被衝飛的多高了？

　　當我意識到自己到底在什麼樣的高度的下瞬間，渾身都被失重感給支配了，狂風朝我的臉上吹來，我們正高速下墜，恐怕沒幾秒就會摔成兩坨肉醬。

　　靠我的魔法控制空氣應該有辦法安全降落，但那也只是有一個人的時候，兩個人的話超過載重量了，這下完蛋了！

　　如果我放開她的話，我就能一個人得救，但是──

　　但是我拒絕！

　　「──ＳＬＡＳＨＨＨＨＨ！」

　　在空中吶喊著暗示自我的咒文，在乃茜的身上附上多個噴風口，盡可能的減緩她下落的速度！

　　痛！

　　頭顱發出劇痛，大腦警告著我不應該這麼做，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一點的魔力又一次在這裡徹底用盡，我確保了她將會安全降落地面後，鬆開了雙手，看著她浮過我的頭頂，任憑自己自由落下！

　　別誤會，我可沒有犧牲自己去成全他人性命的打算，吸血鬼就算摔爛了部分臟器也可能存活，可是人類就是一回事了。我只希望我的雙腿足夠緩衝落地的衝擊，不要把我的大腦和心臟一起給摔爆了。

　　這就是──我的判斷！我兩個人都要救！

　　稍微接近一點完美結局也好！

　　「你白癡嗎？居然犧牲自己去救那個廢物。」

　　明明是在下落的過程中，我卻異常清晰地聽到了這句話。一條鮮紅的觸手竄進我的視野，將我綑綁起來，緩緩地將我放落地面，我看了看乃茜，她似乎也很安全的降落了，太好了。

　　「因為我知道夏洛特妳不會救她啊。」我對著那條觸手說：「但是妳會救我。」

　　誰叫她還沒玩夠呢？

　　觸手沒有再對我說話，反而是分岔成兩條，打算把我們都給綁起來，就在這時──

　　黑影再次顯現在我們面前，巨大的鐮刀再一次朝我們橫掃而來！從死神的鐮刀下逃過一次，但我們逃得過第二次嗎？

　　聲響再次發出，衝擊波也是，但這一次觸手將我們抓住，讓我們沒被這道暴風給震飛。

　　「稍等好嗎？咱的大前輩，別隨便殺人家的眷屬啊！」

　　銀色短髮的少女──不，或著說是少女模樣的神祇出現在我們面前，背上聯結著綁住我們的觸手，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懶散模樣，她右手的義肢緊緊抓住了鐮刀。喀噠喀噠的，義肢與刀鋒間發出了吵耳的聲響。兩尊神祇對峙著的場面，令我戰慄了起來。

　　足以與神祇對抗的超強大吸血鬼，曾居於夏洛特城的怪物。

　　這不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意識到夏洛特會有這種稱號的原因。

　　「不應該提我吧？妳明知道剛才的衝擊可能殺死她，但妳依舊這麼做了，特彼斯之女。」

　　「嗯？好奇怪啊？祢不是才一副不在乎的想要殺死那個廢物的嗎？大前輩。」

　　夏洛特的怪物笑咪咪地說，但是力量上卻明顯被壓制，她咬牙後退了一步，在她腳所的立足的瀝青路面被震出了一道裂紋，沒兩秒後，她腳下的瀝青路面就像是被炸彈轟炸過般，爆裂而飛散而開。

　　「喂喂，稍微手下留情一點啊，善後很麻煩的！」

　　「妳說的對，這種狀況下，我的手的確應該留情。」

　　語畢，死亡的化身收回鐮刀，黑袍下亮出金屬鎧甲，被鎧甲包覆的右腿以令人看不清的快速掃中了夏洛特的側腹。

　　死神的「手」的確留情了。

　　但不包括腳。

　　夏洛特的怪物怪叫著，因為她的胸口以下、腳踝以上的部位全因這一腳碎成了血肉模糊的爛泥，她的上半身落在地上，笑嘻嘻的瞪著那個把她踢成兩截的對手。

　　就如傳說一樣，死神是戰場之神，在戰技上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

　　「妳以為妳可以隨便拿我的眷屬開玩笑？像妳過去那樣捉弄凡人一樣捉弄她來取樂？隨便出口污辱一個有悲慘遭遇而難以自制的小孩？」

　　無聲的話語裡飽含著憤怒，夏洛特的輕蔑話語即使是神也會因此震怒。

　　「你說的對啊，大前輩。」

　　夏洛特的怪物忽然出現在了死亡化身的身後，方才變成兩段的少女軀體和綁住我們的觸手彷彿從不存在世界上一般消失無蹤，連先前被震裂的瀝青路面也恢復了原狀，銀髮少女模樣的神衹搖了搖頭。

　　「祢知道和咱交手的話沒完沒了啊，咱就算怎麼樣毆打祢的這個分靈也沒辦法真正傷到祢，祢也沒辦法真正殺死咱。若是認真交手的話只會把整座都市給轟飛也分不出勝負，這點大前輩應該比咱更清楚吧？」

　　「這是祢的錯喔。」夏洛特的怪物說：「說什麼：她就隨咱處置，卻會因為區區一個凡人中的垃圾感到憤怒，這叫什『隨咱處置』啊？拜託別人打掃垃圾又不讓咱找些樂子，這不會太無聊了嗎？」

　　挑釁的話語持續不斷，夏洛特使死亡之神憤怒地顫抖著。

　　「祢說得一點也沒錯，以一個垃圾的經歷她的的確算是悲慘了，但也僅此而已。那種垃圾是無法停止殺人的，就算現在是暫時抑止住了，但隔一段時間很快就會變回來的。如果在更早之前有人對她伸出援手，哪怕只是一個人也好，她就會受到保護，然後隱瞞著這件事情好好的上學、過上普通的生活吧？可是事實上不是如此，很理所當然的，她身邊的所有人，沒有一個對她伸出援手過，沒有。所以祢和咱都明白，她已經沒救了，最後不是殺人就是自殺而已。根本沒必要為這種垃圾感到憤怒吧？」

　　雖然不認識夏洛特，乃茜仍聽到了這些話，這些惡毒的污辱包含著部分事實，不只使死神的憤怒，連當事人聽在耳裡也是。

　　「這都是祢的錯喔，給予一個陷入無盡絕望的廢物不適當的力量。如果祢當初沒有干涉的話，她就只是一個因為受不了父親獸行而上吊自殺死掉的普通女兒而已，連人類的社會新聞也只會用很普通的方式去報導。」夏洛特聳了聳肩，走到了死亡化身面前，笑說：「是祢造就了這一切，是祢把廢物變成了怪物，就因為毫無意義的同情。祢又來信說把事情的處理權交給咱了，事到如今，祢又有什麼立場干涉這件事情？大前輩？」

　　縱然是死亡之神也察覺了自己的矛盾之處，因為某種程度上，夏洛特所說的話的確沒有錯，祂已經將處置權移交給夏洛特。縱使是必須看著自己的眷屬被夏洛特的怪物玩弄，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當然祂也可以毀約和夏洛特打上一架，但就如先前夏洛特所說的，那是場無法分出勝負的無意義戰鬥，還會殃及無辜，夏洛特大概是不會在乎出現無辜死傷者的，但死神就不一定了。

　　何況，遲鈍如我也察覺到了，死神並不希望乃茜迎向死亡。真是矛盾，明明是象徵死亡的殘忍收割者，卻對僅僅一名少女的的性命如此不捨。但祂也受不了的，還是看到自己曾救下的少女必須淪為某個以玩弄人類為樂的瘋狂吸血鬼的其中一個玩具。

　　所以，戰場之神後悔了，就像是凝固一樣定在那裡。

　　「別說了，夏洛特。」

　　鼓起勇氣勸了夏洛特，只希望她不要再說出那麼多令人不舒服的話來。

　　「沒關係，我該說的也說完了。」夏洛特聽到我話，對我露出一抹微笑，朝著我走過來：「對了，泰峰君。我想要讓某個傢伙退場，某個傢伙不應該聽到接下來我們的交談。雖然早就發現了但是覺得很有趣就一直留著了。」

　　夏洛特貼了上來，將手伸進我的上衣中。

　　「喂、喂你做什麼？」

　　夏洛特沒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從我身後撕下了某物。等等？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貼了東西，她將那東西展示在我面前給我看，是一個指頭大小的白色圓圈，看上去有塑膠的光澤、麥克風還有天線。

　　這東西在我在我背上多久了？

　　「這是無線竊聽器。」夏洛特搖頭說：「你真是太傻太天真了，居然傻到身上被黏上這種東西。」

　　無線竊聽器？這不是……這某種職業慣用的伎倆？

　　「對，泰峰啊，那個異常者從頭到尾都沒有信任過你。誰曉得他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被那傢伙騙了嗎？

　　先前用手機確定乃茜是不是在我身旁時，他看似套話套出了乃茜在我身旁的情報，但根本不是這個樣子，那個人從頭到尾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且，這也意味著恐怕緣湘的事情他都知道了！這下緣湘麻煩了！

　　——杜攝。

　　你這個王八蛋！

　　我還以為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他只有一次黏上這個竊聽器的機會，那就是我和他見面的唯一一次，他帶我進入他徵信社辦公室的那一次。恐怕那時他就是為了拿竊聽器而把我一起帶他的辦公室內。畢竟就算是徵信業者，也難以想像會在工作以外的時間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那麼，偵探先生，接下來是悄悄話時間，咱認為你也經聽夠了吧？後會有期，嘻嘻嘻嘻。咱很期待與你的見面，咱的新玩具，嘻嘻嘻嘻！」

　　夏洛特邊發出笑聲，一邊將竊聽器捏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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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直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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