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風總是帶著寒意,可站在酒店外的男子對此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身後有著一輛價值不斐的車,替他擋去了不少無情冷風。
再者,這些入骨寒風,他老早就習慣了。
近一小時的筆直站姿和不四處張望的眼眸,暗示了男子的良好教養,酒店內的員工也只把他當成某名富戶的司機而不加理會,可眼底的不耐卻出賣了他,男子絕對不是如外表般溫文爾雅。
又等了三十分鐘,酒店大門才終於打開,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從裡頭步出,冷淡的表情在見到車前男子後有微微緩和之勢,但在發現對方不耐情緒後又不自覺僵住了腳步。
「抱歉,出來前肚子痛,上了趟大號才出來。」
「那你應該通知我,而不是讓我像隻看門狗等了超過一小時。」
「是是是,手機剛好沒電了。」
「是被你玩到沒電吧?明天你把那財務報告看完才下班,我不會替你畫重點。」
「好好好,秦哥說甚麼就甚麼。」
「上車,回家還是去哪裡?」
「回去睡覺。」
明明自己才是老板,卻被司機壓得頭也抬不高,然而西裝男子卻沒有半點怨言,反而是如獲大赦地暗鬆一口氣。正當他打算鑽進車子裡時,後頭就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聲厲喝。
「白召南,給我站著!」
秦風挑眉看向自家老闆也就是白召南,只見對方對車窗翻了一個白眼,才慢悠悠轉身道:「傅若飛,這麼巧?」
光聽這話好像還挺親切的,但白召南卻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只差沒有把「給老子滾開」五隻大字刻在臉上。
被稱為傅若飛的中年男子本來已經滿肚子氣,白召南這態度完全是火上加油,然而再氣他也深知這裡不是鬧事的地方,只能咬著牙道:「我剛才在樓上撞到白清河,我們不是說了你們不可以有任何接觸嗎!」
白召南哼了一聲,更正道:「你們說是『不准有任何公事上的接觸』,今日我父親生日,當兒子的和父親慶祝一下吃個飯有甚麼問題?秦風,明早把通知書發給他,他大概是忘了自己在甚麼文件上簽字。」
秦風垂下眸,白召南和這班老是想管著他的老不死不對盤,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平常事,而且每次吵架也定必會拖自己下水,累得他連帶著也跟著被討厭起來。但畢竟是白召南的下屬,他在第一天上崗就被打上了白氏的印記,和老不死對立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思及此,他保持著在外人面前的一貫專業下屬形象,恭敬道:「好的,明天會把通知書發給傅若飛先生。」
白召南和秦風的一唱一和進一步加深傅若飛的怒火,他衝上前一把扯住了白召風的領子,用力道:「甚麼狗屁父子關係,你不過是我們授意白清河製作出來的嗚……」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白召南一拳用力打在他的肚腩上,再趁對方痛苦彎腰時在頸部來個手刀,可憐的傅若飛眼一翻直接昏過去。
「先生,請問發生甚麼事了?」
酒店外的吵鬧最後還是驚動了裡頭的人,大堂經理看了外頭的三名男士,便點了一名比較壯的男員工出去了解情況。
「不,沒事,我們是認識的,他只是酒醉。」秦風巧妙地攔下員工的步伐,不讓他接近白召南和傅若飛。
「可是……」員工瞄了一眼明顯沒有意識的傅若飛,不怎麼相信秦風的說辭。
「我說了,只、是、酒、醉。」秦風再次強調,語氣比剛剛的硬上不少,說這話時眼裡更是閃過隱隱紅光,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向員工。
「哦……明白了,只是酒醉。」員工臉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嘴角奇怪的勾起,卻還是能準確重複秦風的話。
「回去告訴你的經理,我們很快就離開。」秦風再次下令道。
「是,明白。」
白召南逕自把傅若飛當成金槍魚般擲入後座,砰一聲關上車門,看著那遠去的員工,才道:「不用上暗示這麼嚴重吧?」
秦風瞄了白召南一眼,道:「你知道你從酒店一出來那刻就沒有影子了嗎?」
白召南低頭一看,當即罵道:「屌,怎麼不提醒一下我?」
秦風一臉無辜道:「你不是說你肚瀉了一小時嗎?我以為你是沒有力氣變出來。」
「是這具身體有問題,回去後跟我父親說一下,這些用來扮人的虛假身體需要回廠修理,不能再拿來到處送鬼。」白召南隨手一揮,腳上隨即出現了影子,道:「嘖,傅若飛也是的,我父親給他甚麼也拿來用。秦風,你開車把他送回去,我去外頭繞多幾個圈才回去。」
秦風不認同道:「你那裡才剛剛換好上新的,不適合你去做激烈運動,你若真的討厭車裡那個,頂多把他搬進後車箱。」
白召南再次體會自家下屬是多麼沒人性,他一邊在心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得罪對方,一邊道:「不,我只是想走走,甚麼也不會幹的。」
秦風也習慣老闆的突然抽風,就不再多說甚麼,只是提醒道:「明晚九時正,我要看到你坐在辦公室裡。」
「知道了。」
後巷的一角,一隻鬼正在思考如何善用新的鬼生。
老一輩常說死了就有鬼差接去地府,但他都死了近五天都沒有鬼差來找他,在懷疑自己被地府完全遺忘後,他開始思考幹些甚麼來打發時間。
然後,他想到了,他想當一隻受萬人跪拜的惡靈。
先不說世間哪來的惡靈會受人跪拜,他自個兒覺得這夢想非常不錯,一來目標設得比較宏大,需要大量時間來追夢,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二來他本身就已符合入門條件,畢竟要當惡靈的首先要當鬼;三來就是這目標能屈能伸,他做不到時改為「當隻惡靈」就可以了。
他首先盯上的目標是一名夜深走入小巷的金髮青年,都這個時間還戴著耳機聽鬼故事走進無人小路,不下手還真對不起自己。
雖然青年看不見自己,但他還是悄悄飄到了對方耳邊,一同聽著故事,打算在對白與對白之間的空檔位插句鬼界經典用語──「我好恨呀~~」。
「恨」字一定拉長來讀,務必要令人光憑聲音就聽到句子後頭的波浪,這樣整句下來才會有哀怨感,至少他是這樣認為。
皇天不負有心鬼,等不到五分鐘機會就來了,他急忙把嘴貼到青年耳邊,低聲說了句帶著波浪感的「我好恨呀~~」。
咦?他明明是男鬼,怎麼聲音娘成這樣──不對!他這是和耳機裡頭那扮作厲鬼的女聲撞車!
無論語調、語速還是開口的時間,他都和那把女聲撞得好像夾過一樣!
可惡,果然經典用語是多人說!
他想一頭撞上牆死了去,不對,他已經死了。
「仆你個街,立體聲?!」青年顯然嚇了一跳,不過他受驚的原因並非小鬼預想般一樣,而是驚嘆著科技的日新月異。
牛刀小試就迎來了敗仗,他不甘地目送著金髮青年遠去,暗地安慰自己再偉大的英雄也會有馬失前蹄的一次。
「失敗乃成功之母,再來!」
他振作起來,重新搜索目標,這次他盯上的是一名從深夜加班脫身的男子,穿著西裝腳步輕浮,一看就知力氣已被榨走八九成。
這樣的人很適合下手。
他吸取教訓,沒有再等甚麼天賜良機,而是打算直接溜到耳邊威嚇,他吸了一口氣,反正人類看不到自己,就乾脆光明正大從前方展開攻勢。哪知他才站到男子面前,對方腳步一頓,看著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下意識地僵了一下,男子的目光讓他有種被看穿的錯覺,但他很快又想起對方應該看不到自己的,又鼓起勇氣……飄前了一毫米。
「你想幹甚麼?」忽然,男子開口道,溫文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善意,可白痴也知道會在這時間對「空氣」說話的,能善得了哪裡去?
可他顯然就是比白痴還不如,見男子開口,還傻呼呼回道:「你在跟我說話?」
男子輕輕一笑,似乎是沒有想過會收到這樣的回應。他從褲袋收起插著的雙手,道:「看樣子你是新死的吧?不然早就自動讓路了,怎麼敢大剌剌攔我。」
他眨眨眼,一時之間不知怎樣回應,以他接觸過的電視劇邏輯來說,莫非此人……
就在此時,男子忽然以閃電般的速度伸手,左手一下子就抓了他的脖子,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受到一股近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的壓力傳來,逼著他原地爆炸。
「雖然我答應了秦風不亂來,但滅一隻小鬼還是綽綽有餘。」男子不是甚麼加班人,而是剛剛和秦風分開、正四處找出氣袋的白召南。
「我以後不會了,我會洗心革面重新做鬼的!高抬貴手呀道士大人!」
白召南忍不住用右手摸了摸臉頰,道士?他生得一副道士臉?
「給你個機會,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不然你等著魂飛魄散。」白召南鬆開了小鬼,可手還是環著脖子,準備隨時再度出擊。
「道士大人請說!」
「你他媽覺得我哪裡像道士了,說!」
「……」小鬼見白召南臉上帶著咬牙切齒的氣憤,智商難得成功上線,精明地不直接回話:「我、我想當惡靈,所以你來消滅我,不是嗎?」
白召南眉頭一皺,很快又鬆開,這小鬼也算有幾分聰明,若真說他臉上哪部分像道士,他絕對讓對方從世界上消失,連地府也去不了。
「你想當惡鬼?」
「是。」
「為甚麼?」
「我想要……唔……萬人跪拜在我的腳下。」
「有病得治,不過你這種中二病末期也是救不了。」白召南掃了小鬼一眼,身上沒有半點煞氣,樣貌倒也俊秀,特別是那雙眸子清澈得不行,這樣的鬼想當惡鬼不如直接投胎。
不過,也有像自己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貌比潘安衣冠楚楚氣宇軒昂的一表人才當上惡靈,白召南又打量了小鬼一眼,心裡突然萌生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平常有車坐就一定不走路的自己,今晚竟然選擇了步行回去,然後又遇上了這小鬼,莫非是天意?
反正小鬼是他撿回去的,在老不死眼中已是打上自己的標記,若然小鬼成功,自己助力的便有所增加,相反失敗的話,對自己也沒有太大影響──反正只是區區一隻新鬼而已。
白召南愈想愈覺得有道理,就對乖乖站著完全沒有逃走意圖的小鬼道:「你想當惡鬼?」
小鬼不知對方打甚麼主意,急忙展示出自己金盤洗手的誠意,道:「不不不,以後不會了。」
「嘖,我不是說這個。」白召南從左邊褲袋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又從右邊褲袋變出一枝筆,遞到小鬼面前,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給我填了,二是直接魂飛魄散。」
小鬼想不也想接過紙張,他起初以為是道士大人要他立下甚麼承諾,哪知一看到上頭的字給直接呆住了。
「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專業惡靈及創意嚇人學位課程入學申請表」
專業惡靈???
創意嚇人???
陰間大學???
小鬼難以置信的將目光從申請表抬起,再落在眼前的西裝男身上,他不是道士嗎,怎麼會有這種他聽也沒聽過的東西?
白召南打定的主意即使有十頭牛拉著他走也沒用,他換上一副知心大哥哥的口吻,道:「你不是想當惡靈嗎?告訴你,現在隻隻鬼也是爭著當惡靈,要在裡頭突圍而出,首先就是要裝備好自己,不然你花上萬年時間也爭不過人家。」
小鬼繼續無言,他需要花點時間接受眼前的道士,畫風突變改教他如何當惡靈。
知心白哥哥沒有理會小鬼的精神打擊,決心安利下去,道:「專業惡靈及創意嚇人學位課程著重實用性,符合時下需要,學生從多方面了解惡靈文化、認識近代惡靈界瞬息萬變的挑戰與機遇。」
「通過課堂、考察、實習把所學知識應用於嚇人範疇上,提升個鬼競爭力的同時,也學會避免觸犯惡鬼條例被黑白無常牛頭馬臉捉走,是所有想當惡靈的鬼魂必修的學士課程。」
小鬼望著白召南口若懸河的樣子,他再笨這下也知道眼前這位絕前不是甚麼道士,甚至可能是這個奇葩課程的招生成員。雖然不明白為甚麼人類會慫恿一隻鬼可當惡靈,但他還是實際地提出非常重要的一點:「我沒錢交學費。」
白召南眼也不眨道:「我們有獎學金,即使是全級最後一名,也會有鼓勵進步的獎學金。真沒錢就叫人燒給你,這也是要學的課程之一。」
小鬼在驚訝過後也鎮定下來,正如白召南之前所說,一是入學,二是跟世界說再見,他根本沒路可走。
「你到底是誰?這個課程的老師?」
「不,正如你所見,我是隻惡靈,也是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的校長白召南。今天剛好上來人界,覺得是緣分就破例收你。怎樣?不想讀?」
小鬼低頭看見街燈下的白召南沒有一絲影子,心中也就信了七八成,再聽出白召南話中的殺意,就急忙道:「我讀!但是我沒有了生前記憶,名字、年齡、怎樣死通通不記得,只記得自己好像是個大學生。」
白召南側起頭,問道:「你死了多少天?自己屍體見過了?」
小鬼低下頭,傷心道:「我一睜眼就在這裡了,死了五天都沒有鬼差來領我。」
「怎麼你很想見他們嗎?」白召南冷哼一聲,像小鬼這種記憶全無的並不常見,但地府也不是沒有處理過,因此他自然不覺得有甚麼出奇,反而道:「沒名字再起過不就行嗎?」
「這樣行嗎?」
「我說行就行。」
白召南就不信閻羅王會有空追究他,他只要在必要時乖乖聽話,對方便不太管自己私下的小動作。他瞄了小鬼一臉「叫甚麼名字好」,眼珠子轉了一圈,視線也跟著轉到牆上的海報。
以大紅和棕色作背景,上頭一大句黃色標語充斥了大半張海報:「大風吹吹吹,又到了吃火鍋的時候!悅樂超市邊爐配料大減價!」
「你就叫吹……我是說你就叫崔……悅!崔悅!」白召南看著那張刺痛眼球的海報,拚命壓下原來那句「你就叫崔邊爐」。
小鬼順著白召南的目光看到那張海報,對於「崔悅」的由來顯然是有些嫌棄。
「怎麼了崔悅?不喜歡這名字?」
怎敢,不滿意肯定又會威脅自己,不如認命算了,崔悅收回目光,自我安慰這位校長沒有把自己改名成「崔配料」或是「崔減價」已是很不錯了。
地府的運作模式和人界相同,又有不同。
拜人類定期把地上那些與時俱進的東西燒下來,大至百貨公司、小至智慧型電話,人界有的東西地府自然也有,最近隨著IMAX戲院的出現,一些早就排隊等投胎的戲⻣也陸續脫隊,說要拍個鬼界版的紅樓夢,受到廣大鬼魂的熱烈支持。
秦風向來不理會這些有的沒的,晚上九時他準時踏入辦公室,準備展開一天的工作──這就是地府和人界的不同,這裡的工作時間是由晚上九時開始,至翌日的早上五時,晚上八時多正是眾鬼擠著交通工具上班的超級繁忙時間。
九時零一分,白召南出現。
秦風從電腦中抬眸,雖然這個時間比他昨天所說遲了一分鐘,但鑒於白召南平常十一時才出現,這已經好太多了……正當他這樣想時,他意外發現白召南後頭多了條小尾巴。
「誰?」秦風迅速打量了那隻陌生鬼魂,再望向白召南,嘲弄道:「只是一晚就浪了個兒子回來?」
「不,是藏了這麼多年終於下定決心帶他出來。」白召南順著秦風的話開了個玩笑,才道:「崔悅,這是我祕書秦風,把入學申請表交給他。」
崔悅一跟進來就感受到這鬼不友善的目光。白召南是外表騙鬼,切開才發現裡頭是黑,但秦風則是一看就他腹黑得很,而且還沒有半點掩飾的態度。
白召南不能得罪,秦風更不能得罪,腦內一出現這條食物鏈後,崔悅快速把填好的申請表交到秦風手上,還討好地說了句:「老師麻煩了。」
秦風接過申請表,眼角瞄到白召南已經一屁股坐回了自己位子上,明擺著是要自己收尾,他眼角一抽,隨手示意崔悅坐到旁邊的接客沙發上。
崔悅也猜到秦風的心情不好,不但乖巧地坐到沙發上,還不發出半點聲音,即使不把他當成一回事也完全沒問題,把他遺忘在一邊更好。
秦風表面上是在看申請表,實際卻是暗中留意著崔悅的一舉一動。以白召南喜歡怎麼就怎麼的性格,他絕對有理由相信崔悅會是同樣難伺候的傢伙,哪知對方坐下來就動也不動,若不知情的鬼進來還以為房裡多了尊石像。
「他不錯吧?以新鬼來說他也算是靜了。」白召南打開抽屜,從裡頭拿出一樽黑杞子泡水喝──是他從某名不肯投胎又屢次犯法的老鬼屋裡翻出來的,當然,那隻鬼也在鬼差暗示下被他弄了個魂飛魄散。
想起那隻老鬼,白召南喝了一口杞子水發出一聲嘆息,子孫居然如此有孝心連杞子也燒下來,鬼魂甚麼時候開始講求養生了?
真是白便宜自己。
聽到白召南嘆氣,秦風從文件中抬頭,看向老闆的目光非常不友善,道:「這表你看過沒有?」
白召南往杞子水倒香灰的手一頓,面對秦風陰風陣陣的問話,為了保命他果斷招供:「沒有。」
秦風冷笑一聲,道:「我想也是。」
白召南正想接話,秦風已啪的一聲把申請表拍在他臉上,他不敢有怨言地拿下表格,待他看完上頭的字後臉都青了。
「以下請簡述申請入學原因:一名叫白召南的校長說不入學就去死。」
「請提供閣下有能力支付學費的財務證明:白召南說最後一名也有錢拿。」
「請列出過往的嚇人紀錄:嚇過白召南但失敗。」
「入學前有否觸犯過惡鬼條約,例如把人類嚇死?如有,請列出:若白召南殺了我,他算犯罪嗎?」
「請填寫推薦鬼:白召南」
「與推薦鬼的關係:我以為他是人想嚇他,走近才發現他沒有影子是鬼。」
「其他:被白召南強行改名應向哪個部門投訴?」
白召南默默放下表格,坐直了身子正想罵鬼,卻見秦風快步飄到崔悅前,熱絡地跟那隻新鬼握手。
「同是天涯淪落鬼,同志,我也是被那邊那個不事生產校長強行易名的過來鬼。」天然黑秦風有兩大愛好,一是工作,二是不放過任何機會損白召南,面對這大好良機,他自然不會放過。
「老師你也是?但是你的名字聽起來不錯……」崔悅有些吃驚,原來白召南的興趣是給鬼改名?
「不錯個屁,是白召南那沒文化的翻著《詩經》改的。」秦風嫌棄道,以前的他不懂反抗,是隻單純無知的小鬼,自跟了白召南工作後才慢慢磨出了腹黑的個性。
「《詩經》已經不錯了,我的名字是來自吃火鍋廣告。」大概他們都是受害者的關係,崔悅一下子覺得秦風親近了不少。
「我沒把你改成秦蒹葭,你就應該知足了。」白召南見他們二鬼大有知己相交的味道,忍不住出聲吐槽了秦風一句。他揚揚手中的申請表,皮笑肉不笑對崔悅道:「好樣的,小邊爐,想藉機打我小報告?」
小邊爐崔悅後知後覺才想起自己昨天一時衝動填了甚麼,不安地縮了縮肩膀,總覺得今天就是他鬼命的盡頭。
秦風卻開口道:「我覺得崔悅同學寫得全是肺腑之言,如此誠實的鬼才如今已是非常少見,而且我不覺得申請表有何問題。」
白召南瞪著變節的祕書,道:「那你把表拍在我臉上甚麼意思?」
「一天晚上可以兩次沒有影子,光是這點你還好意思當校長。」秦風冷冷掃了白召南一眼,飄回自己位前,拿了幾份文件交給崔悅,吩咐道:「這才是入學文件,白校長給你的是舊版本,填好拿去五樓入學處。」
崔悅接過文件就非常沒義氣拋下還算談得愉快的秦風,頭也不回地飄走──終於可以離開這鬼房間,兩隻惡鬼給他的壓力好大嗚嗚嗚。
白召南眼裡閃過笑意,道:「哎呀,受害者同盟拉倒了。」
秦風沒有理會白召南的嘲諷,回復原來的冷淡,道:「那隻新鬼是怎麼一回事?」
白召南知道秦風是在認真問他事,就沒有再開甚麼玩笑,道:「昨天他站在我面前,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然後他說想當惡靈,我就想不如把他收了,便把他帶回來。」
秦風沉默了一下,若把白召南剛剛那句中的「想當惡靈」換成「我愛你」,絕對就是一個表白情節,不過他沒有出聲取笑對方。
白召南是隻不懂情愛的鬼,這是鬼界公認的事實,最大的證據就是所有鬼都知白清河用甚麼眼光看自己的「兒子」,偏偏白召南卻半點感覺不到,次次都出於「兒子應負的責任」來對待對方,令白清河成了不少鬼眼中的笑話。
「你喜歡崔悅?」秦風不太肯定白召南口中的「他看看我、我看看他」是不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既然連對白清河都沒感覺,按道理不會對一隻初見的鬼產生感情,可現在白召南不單主動把鬼帶回來,還要替鬼改名,這令他不得不疑心白召南是不是有甚麼不對勁。
「放屁,他有老子帥嗎?」白召南臉容扭曲了一下。
「你最好是。」
秦風沒有再追究下去,心裡卻是在想,白召南這麼多年來首次有接觸其他鬼的欲望,崔悅必須重點留意。
同時,他最好動點手腳把消息瞞住,不然白清河知道一定會瘋起來。
在另一邊,崔悅把填好的表交到入學處櫃檯後,才意識到一個駭鬼事實──秦風和白召南兩尊大佛不在,他為甚麼還如此聽話去交表?
他應該趁機逃走才對。
櫃檯裡頭的接待鬼員梳著繃緊的髮型、身穿一絲不苟的襯衣,無一不暗示著這鬼的傳統作風,此刻認真而銳利的目光死盯著崔悅的表格,彷彿看到初出茅廬的畢業生在給老板的報告上畫了隻喜羊羊。崔悅見對方如此認真,也跟著認真起來思考若現在逃走,眼前的小姐姐會不會從櫃檯後飄出來追斬自己。
結論是會。
所以他決定先等等看,畢竟正常鬼看到近乎空白的入學申請,除非是腦子進水否則也不會放行。
當然,某隻姓白的鬼顯然就是脫出正常鬼範圍之內。
「崔先生,我們不能處理你的申請,一是我校沒有學期開始後才插進來的新生,二是你完全沒有相關經驗,我們看不到一定要在這時間收生的必要性。」小姐姐也算說得客氣,直白點就是「不給申請,給老娘滾蛋」。
「是嗎?我完全理解老師的難處,那就當我沒有來過。」崔悅表面上一臉可惜,心裡卻是暗暗高興,不是故意反抗白召南,而是他根本不符合入學要求。
小姐姐本以為崔悅敢交上這樣的表,肯定會接著耍賴,哪知他跟自己點個頭,痛快轉身離去。
那他來幹甚麼嗎?無聊沒事做?她看著對方的背影,在柳眉快要扭成一團時,兩道高大的鬼影出現在入學處大門前,擋去了崔悅的路。
本來崔悅飄得一臉瀟灑,微微張開的嘴還準備哼上一兩首歌來慶祝,豈料歌詞還在喉嚨,就聽到一把陰魂不散的男聲輕笑道:「小邊爐,都弄好了?」
崔悅抬眸就看見白召南和秦風兩雙眼睛盯著自己,馬上由「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男鬼,變成一朵還未開苞就萎了的小花。他們二鬼肯定是看穿他想蹺課的心才故意在這裡堵他,崔悅這麼想著,嘴上卻是精明地道出剛才想的藉口:「我不符合入學要求讀不了。」
他這副看似乖巧但眸中閃動叛逆光芒的樣子,意外取悅了白召南。後者瞇起眼掃了崔悅一眼,眼裡滿是自己察覺不到的勢在必得。
秦風無奈地閉上眼,看到白召南這副樣子,說他對崔悅沒「感覺」肯定誰也不會信。
「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搞定。」白召南拋下這麼一句,大步飄到櫃檯前,對下巴幾乎收不回來的員工道:「崔悅的申請呢?」
小姐姐瞪大眼看著很少出現的白召南,慢半拍才意識堂堂校長大人在跟自己說話,慌張得臉頰飛紅,說起話來也是吞吞吐吐的:「在……在這裡……不對……在那邊……等我一下……收起來了……」
白召南自認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第一美鬼,即使他謙虛說是第二名,也沒有鬼敢認第一名,畢竟他可是會用拳頭詢問對方哪兒比自己帥。他寬宏大量原諒了下屬的失態,回她一個自覺為迷倒眾生的淡笑,眼也不眨撒起謊來:「後頭那不知天高的小子,昨天竟然嚇唬了我,如此鬼才不收不就是便宜其他學校,按特例給他安排入學。」
崔悅一怔,沒想到白召南會如此看重自己,莫非昨晚他主動搭話是為了掩飾被嚇倒的真相?
難怪自己有這麼強的欲望成為惡鬼,原來自己是絕世奇才,崔悅默默想著。
秦風挑眉瞄了一眼低頭的崔悅,誤以為他是在不滿白召南的鬼話卻又不敢點出真相──一個理不清自己心情,一個心有不甘卻未能作聲,這事怎麼想絕對是一齣好戲。
心裡已經在吃花生的秦風,也就這樣錯過糾正崔悅的機會,造就了自白召南後,學校又多一隻自我認知錯誤的鬼。
奉著老闆的指示,小姐姐迅速地辦好了崔悅的入學申請,甚至連學生證和宿舍房號都安排上了。
「校長,已經聯絡了宿舍那邊作安排,不過宿位一向比較緊張,他們說需要四天時間,剛好四天後就是星期日,不如就安排崔同學下星期一入學。」
白召南要的就是「崔悅成為學生」,過程怎樣他並不在乎。他把學生證拋到崔悅手上,迎著對方近乎死心的目光,道:「崔同學,歡迎來到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來,讓校長哥哥帶你參觀校園先了解一下。」
白召南沒有錯過崔悅眼中的哀怨,依舊興致勃勃地把鬼拉著到處走,而一班學生看著自家校長如此熱情地招待一位未見過的新鬼皆面露好奇,同時也把這事深深記在腦海裡。待崔悅入學一事傳出,學校馬上謠言滿天飛,甚麼白召南終於和秦風搞在一起生了個私生子、鬼界版的霸道總裁、白召南秦風崔悅三角戀……總之不論是復仇、小甜餅、狗血、熱血、黑暗職場,想聽甚麼類型的謠言就有甚麼類型。
畢竟無論白召南用了甚麼原因讓崔悅成為學生,光是他和秦風往入學處一站,就已令所有鬼知道崔悅根本就是個走後門。
眼下的崔悅還不知自己即將成為學校裡的風雲鬼魂,他一邊在心中吐槽白召南和秦風為何能把工作拋諸腦後跟自己遊校園,一邊心如死水地強迫自己接受為人時讀書、為鬼時也要繼續讀書的可悲事實。
在連廁所也參觀過後,白召南終於大發慈悲放過崔悅,但放行前也不忘投下一個大炸彈,道:「你沒有宿舍就先住我那,反正你昨晚也住過不陌生了,秦風已經替你安排好上學所需用品,你回去看看有沒有甚麼漏的,不夠再通知他。」
崔悅沒想到白召南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急道:「我不需要……」
「甚麼不需要?」白召南打斷崔悅,不耐道:「你有一邊做報告一邊看小黃片的電腦嗎?你有和同學一起說老師壞話的電話嗎?你有上課用來塗鴉的課本嗎?不,你沒有,你甚麼也沒有,你只是一隻甚麼也沒有的窮鬼。」
崔悅的嘴動了動,最後甚麼也沒能說出口,畢竟白召南說得他媽的對,他身上一個零錢也沒有,又是隻剛死的鬼魂,完全是對方口中的「窮鬼」。
秦風輕咳一聲,提醒道:「剛剛那番話校長不會說出口的──合上你的嘴不用再說一遍,我相信崔同學已經充分理解你的意思了。」
白召南摸了摸自認為媲美為希臘石雕的下巴,道:「順便再提醒你一句,崔同學,入學了就別想蹺課,我們是間有背景的學校,無論你跑到天涯海角總也有法子把你捉回來。」
崔悅眼角一抽,目光默默移向秦風,用眼神詢問對學生說這些真的沒問題嗎?
秦風已習慣老闆的定期抽風,再加上他已認定崔悅不是外鬼,自然也覺得問題不大,不過到底認識尚淺,他還是開口安慰道:「當沒聽過就可以了。」
白召南冷哼一聲,他敢嗆天嗆地就是不敢嗆秦風。
「白校長,原來你在這裡。」
一把低沉的男聲從後方傳來,本來還在裝氣憤的白召南目光閃過寒意,側過身對來鬼冷淡道:「今天又甚麼風把你吹來?」
崔悅不安地縮了縮肩膀,陰間沒有太陽已夠冷,白召南還冷上加冷地散發著非鬼勿近的凶恨冷意,像他經驗值為零的新鬼來說絕對不好受。
秦風飄上前拉開了白召南身邊的崔悅,道:「崔同學,這是我們學校的校董傅照衣先生。」
崔悅被秦風的話轉移了注意力,連自己被拉走也不為意。他看了衣著打扮異常講究的中年男子一眼,道:「傅老師好,我是專業惡、惡靈科的崔悅……」
崔悅此話說得有氣無力,可以的話,他連學系名也不想說出來。
傅照衣隨意點個頭,反正他來是找白召南,學生怎樣不在他關心範圍上。
「白校長,我聽說了若飛的事。」
白召南翻了一個白眼,道:「你們不是不和的嗎?怎麼現在要來為他出一口氣。」
傅照衣淡淡一笑,道:「白校長,在學生面前不要說這些不實的傳聞,身為校董會的成員,我有責任來提點一下你的舉止。」
白召南盤起手,不屑道:「你提點完了,現在可以離開。」
傅照衣搖頭失笑,白召南用如此態度對他也不是第一天,不光只是他,校董會所有成員都受到這特別的「待遇」,不過對此他樂見其成,一隻對自己露出凶牙的狗,總好過一隻表面服從背後卻捅你一刀的狗好。
「話既然帶到那我就走了。對了,白校長,我把文件放在你桌上,回去記得看。」
白召南眼裡湧出了狂怒,幸而他還記得崔悅在身邊,不能把還沒上課的未來之星給嚇著,然而,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完全媲美西伯利亞的低氣壓,充滿殺意的表情也夠恐怖得讓崔悅留下心理陰影:「我鎖了門才出來的。」
傅照衣一臉「又怎樣」的表情,回道:「你房間我入不得?」
秦風此時開口道:「傅先生,時候不早,請回吧。」
他一眼就看得出傅照衣是在為傅若飛的事下馬威。白召南不喜校董會的原因很簡單,他們從來把白召南當成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工具,他們想要怎麼就怎麼,以白清河研究經費要脅,逼當事鬼按著他們命令行事。
傅照衣擅闖房間不單是侵犯私隱,更是再次證明他沒把白召南放在眼內。
白召南也看得出傅照衣目的,對方的行為有如摑了他一巴,不氣瘋才怪。
傅照衣看了看一臉冷靜的秦風,又看看那臉色死白的學生,再看看快要火山爆發的白召南,終於決定收手,道:「好,那就先這樣。秦風,記得提醒你上司事情要在兩星期內處理好。」
秦風卻道:「若傅先生不再多話,本鬼自會提醒。但若傅先生繼續說廢話不肯走,我可不能保證了。」
傅照衣臉色一黑,能坐上校董之位怎麼也是身分高貴的鬼,除了秦風,哪會有鬼敢落他面子。可思及秦風的能力,他再氣也做不了甚麼,只能不甘拋下一句「真是一條忠心的草」就轉身離去。
白召南看著傅照衣的身影徹底消失後,內心的怒火才勉強熄滅。他斜眼瞄了一下被秦風扯著逃走不能的崔悅,皮笑肉不笑道:「好了,現在該怎麼處理看到我校高層不和場面的新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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