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還生前是個平平無奇的上班族。
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另一半,在二十五歲那年,他被酒醉司機駕著車撞上,就這樣結束了平平淡淡的一生來到地府。他沒什麼大志,鬼差見了便領他去直接投胎,可飄著飄著,他意外看到貼在電柱的一張廣告,志願便跟著勾出來。
「他是冷漠沒有悔意的罪人,她是溫柔體貼的小千金,一次陰差陽錯,她竟和他成了轟動全城的焦點。可當芳心淪陷,她卻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替身,為了不讓自己成為笑話,她抱著最後的自尊轉身離去,客死異鄉也不願與他再次相見。死後來到地府,她選擇進修當上了鬼差,當她看著那被押過來的熟悉面孔時,她冷笑一聲道:『顧先生,你死定了!』──入讀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 ,成就你的新鬼夢想,打臉仇人啪啪啪響──」
仇人他沒有,但畢業了幾年,回歸校園的渴求一天比一天強,難得碰著這小廣告,他當下就跟鬼差說,他不投胎了。
「我想去讀書。」
打算送他去投胎的鬼差心地不錯,聽到他這樣說,便推薦道:「哦,那你可以去這間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什麼名目的獎學金都有,分分鐘你連學費還沒付過就畢業了。」
阮知還感謝鬼差的建議,但總覺得一個錢也沒有就跑去報名不好,便飄上人間托夢,然而托了好幾次,無論是他的長輩還是晚輩都不肯給他燒錢,逼不得已下,他只好擠身成為地府社畜的一員。
地府和陽間一樣找工作也不是件易事,他好不容易才找了份不講求學歷的清潔工,老老實實做了幾年,才捧著剛剛足夠的錢申請報讀。
雖然生前已是學士,但人間的和地府的到底還是有著不同,因此阮知還重新成為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地獄管理系的大學生,並愉快地享受了四年的校園生活。
可畢業之後,他便失業了。
阮知還本來是打算報考當地獄鬼差,可惜他的成績和他的鬼生一樣平平無奇,報了幾次也選不上,眼看著和自己同屆的朋友都混得不錯,而自己的積蓄也開始見底,沒錢又不想投胎,他便開始自暴自棄亂投履歷,只要發現自己符合工作要求的求職廣告就投一下。
然後,前天。
阮知還本還在睡覺,一通電話突然就打過來直接吵醒了他說要約面試,好不容易才被鬼家看中,他聽不清是什麼公司便應了下來,等他帶著履歷和文件來到對方門口後,他才發現找他的是全地府唯一供應孟婆湯的「孟婆湯料有限公司」。
他有報過這間公司的……什麼職位嗎?
阮知還想不起來,但既然有機會面試他自然也不會放棄,然而,面試的過程出乎意料地簡單,連自我介紹也不用,只問了三個問題。
「會用電磁爐嗎?」
「會。」
「會燒開水嗎?」
「會。」
「有接待客鬼的經驗嗎?」
「有。」
「很好,你被取錄了,後天過來上班。」
面試官的直接讓阮知還有些吃驚,甚至一度懷疑自己上了欺騙集團,但想想,他現在根本沒有其他選擇,再說孟婆湯料有限公司也算是間有名的正氣公司,便在連自己的工種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答應了。
而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來自人力資源管理部的女鬼把他領進一間比大學演講廳還要大上兩倍的廚房,數十隻鬼在一排排的大鍋前來回移動,有些在把湯料倒進鍋裡,有些在調較火候,有些在隔出湯渣,各有各的忙,完全沒有多餘的目光理會新飄進來的兩隻鬼。
「這裡是你的工作地方。」女鬼道。
「好的。」阮知還點點頭,當他被領進廚房時,他便隱約記起自己報了大概是廚房打雜的工作,但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他心裡說沒有震撼是假的──他來到了煲孟婆湯的料理現場,而這裡,即將成為他工作的地方。
「我們公司總共有四十八間廚房,這裡是三十七號廚房。」女鬼見阮知還滿目震撼,便忍不住多解釋兩句:「已經算是較小的廚房了,一號、二號廚房比這間還要大上三倍。」
「真的?」阮知還沒法想像比眼前還要大的廚房:「這麼厲害?」
「當然,要確保所有投胎的生靈都能喝上。」女鬼驕傲地說了一句,轉身就朝四周找鬼,她掃了幾眼,然後便對著某個頂著綠色廚師帽的鬼大叫道:「大周,過來一下!今天新入職的員工來了!」
阮知還臉色忍不住扭曲了一下,讓一隻男鬼頭頂綠色廚房帽,他公司還真夠惡趣味的。
大周是三十七號廚房的領頭,為了讓手下聽話,他維持著他四十多歲時的外表,直白來說就是一名壯到不行臉上帶疤的大叔配上濃眉大眼,一看就讓人禁不住想起行走江湖的黑道大佬。
「小兄弟,歡迎你,你叫什麼名字?」這裡很久沒有新員工入職,大周沒有擺架子很快就飄過來,還勾起嘴角打算以微笑來釋出善意,可在其他鬼眼中,這絕對是黑道大佬斬人前的皮笑臉不笑。
顯然,阮知還就是其他鬼之一。
他當下就嚇得繃緊身體,他是做好應對辛勞工作的心理準備,可他沒做好上司是黑道大哥的心理準備──若他做錯了什麼,這名大周會不會把自己敲暈扔進鍋裡為了孟婆湯加料?
好怕怕。
女鬼見慣大周自然不會害怕,她見阮知還沒有開口,就主動道:「他是三級煲湯專員阮知還,不太有經驗,你要帶他一下。」
「小兄弟你叫丫鬟?真特別。」這裡到底是吵吵鬧鬧的廚房,每隻鬼在這裡說話幾乎是扯著喉嚨叫,大周聽不清阮知還的名字,也沒時間去糾正:「好了,丫鬟,不要浪費時間,每天等著喝孟婆湯投胎的鬼多的是,我們隨便停下湯就不夠,過來,洗手換衣服,開始幹活了。」
「……不,我叫知還。」阮知還小聲反駁,可惜這裡到底太吵,大周聽不見他說什麼,還示意他手腳動快點,不得已,阮丫鬟的煲湯鬼涯只能正式展開。
煲湯的工作比阮知還想像中來得要有壓迫感,但除了剛開始時的手忙腳亂,他也漸漸適應起來,更在大周手下安然煲了一個月湯,而不是被對方扔進鍋裡加料。
事實上,大周只是外表比較凶,他比誰都顧及這裡每一名員工的安全,他天天都會提醒著手下小心不要燙著,也千萬記著不要試味。
他們煲的畢竟是孟婆湯,喝了便會忘掉前塵往事,即使沾上一小口也會發揮功效,也因此,這裡的煲湯專員不會試味,只根據氣味和顏色來調較味道。
阮知還生前的廚藝也叫過得去,煲湯自然不在話下,他按著大周教的基本食譜煮,先放忘川水,水開後再放忘憂草和象徵喜、悲、痛、恨、愁、愛的六種不知名食材,偶而根據氣味放些許鹽就算了。
同事都笑他保守,因著大周對手下的廚藝完全不加干涉,甚至可以說是放任態度──阮知還就曾經看過一隻鬼先後在湯裡加了一瓶糖,然後再加了兩瓶鹽,最後不知怎的居然還加了麵粉和檸檬皮,真不知對方是在湯裡下毒還是在調味。
煲湯專員能在廚藝上突破各種下限,最大的原因是孟婆湯料有限公司雖說是間公司,可它每天只顧著向眾鬼免費派發孟婆湯,根本沒有收入來源,到最後只能百分百依賴閻王殿補貼,在這樣的情況下,公司給不出高薪水,請來的員工廚藝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周曾說見識過這場子就不會有投胎的願望,阮知還深以為然,他甚至覺得人類死後投胎率不太高,原因就是在於孟婆湯難以嚥下。
「丫鬟,有時間過來我辦公室說上兩句嗎?」
一天下班之後,大周特意叫著阮知還,他身為領頭自然有專用辦公室,然而他每天也是蹲在廚房忙著指揮,除非有要事,他根本不會過去坐。
「有的。」阮知還點點頭,這一個月來場子所有鬼都喊他作「丫鬟」,他已由最初的尷尬變成了現在的適應,他跟著大周後頭,暗暗擔心著上司突然找上自己會有什麼事。
他工作上沒有大錯,要辭退他不太不可能,再說這裡的員工根本不夠,他們見到自己時差點就要抱在一塊流淚狂歡。
至於要加他薪水,這也不太可能,一隻工作了百年的老鬼曾在他面前說溜嘴,說這麼多年自己薪水都沒變動,他這只工作了一個月的新丁,總不會突然有這優待。
「這裡比較亂,隨意找個位坐下吧。」大周領著阮知還飄進辦公室,一坐下來就開始道:「不要慌,不是什麼要事──丫鬟,這個月工作還適應嗎?」
「還可以,都只是煲湯,我應付得了。」聽到大周似是打算關心一下新員工,阮知還鬆了一口氣,回道:「同事也待我很好。」
「很好,那下星期開始,我們會開始安排你出去街站派發孟婆湯,我們這裡每隻鬼都會輪流出去的,可以吧?」
「可以,沒問題。」
「好,那我跟你說私事。」大周忽然咳了一聲,眼神也變得閃躲,他道:「你對你現在的薪水還滿意嗎?」
阮知還沒料到大周會突然提這個,正常鬼怎會對那少得可憐的薪水滿意,若不是收不到其他面試電話,他也不會繼續在這裡工作,但他總不能跟上司這麼直白,因此他小心翼翼道:「大周哥你意思是指?」
「別多想,我開門見山跟你說,因為這裡薪水少,我們都會在外頭打其他工。」大周又咳一聲,從口袋拿出兩張卡片遞給阮知還,道:「這裡有兩間清潔公司長期招聘兼職員工,老闆也明白我們的難處,允許我們有超彈性的上班時間,按工作時數即日清算。」
「大周哥,你這是……」
「我看過你的履歷,你以前做過清潔工,也算是合符要求。」大周繼續道:「你這個月的工作態度我看在眼內,我可以做你推薦鬼,不用面試,就這樣便可以去上班。」
沒料過大周會跟自己說這些,阮知還吃驚地拿過卡片,哪知一看到公司的名字,當下忍不住眼角直抽。
一間是「八塊腹肌猛男清潔團」。
一間是「玫瑰芳心家居清潔公司」。
阮知還斜眼看了大周一眼,他的上司是認真還是在跟他開玩笑?
大周老臉一紅,阮知還現在的反應,就是所有鬼包括他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兩間公司名字時的反應。他用無奈的語氣解釋道:「這是我們公司員工跑出去外頭開的,你放心,我不是在挖坑給你跳,裡頭八成的兼職員工都是我們這邊的鬼,包括我自己。」
單單煲湯並不足以應付日常開支,所以阮知還這幾天也開始重看各種招聘資訊,打算多找份打散工,如何平衡兩份工不是易事,若有一方公司能體諒的話,這倒是不錯。
「這兩間是怎樣的公司?」
「這兩間公司走高級清潔路線,也就是專打那些有錢鬼錢包主意──不,我是說,專為有錢鬼服務。」大周一聽就知阮知還有點心動,便道:「他們通常會在外出時把鎖匙扔給公司,然後公司就安排員工上門打掃,運好的話全程不會碰上客戶,打掃時也自在些。」
「那個,薪水是多少?」
「時薪兩間都一樣,大約是十六萬冥幣左右,老闆也是看在我們在這邊煲湯辛苦才開這麼高給我們,別的鬼去應徵金額不會那麼高,我打聽過也是十三萬左右。」大周坦然道:「當然,我不是強逼丫鬟你加入,你沒興趣也是可以拒絕的,我不會因為你不加入而對你怎樣。」
「不,我的確有『待這邊工作穩定了多找一份工』的念頭,這份有大周哥介紹,我相信絕對比自己找的好上好多。」地府大多兼職時薪頂多是十二萬冥幣,大周這把及時雨說不心動是假的,阮知還認真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拜托大周哥安排一下。」
「行,我跟那邊說一下──對了,丫鬟,你選哪個?」
「……大周哥,你加入了哪個?」
「我們不會向打算加入的鬼透露半分,這是傳統,當年我加入時也是這樣的。」
阮知還掃了大周一眼,對方臉上沒半點給提示的意思,於是他又低頭看了看那兩張卡片──八塊腹肌猛男?很抱歉,他不是。
而玫瑰芳心?很抱歉,他也沒有。
但一是腹肌猛男一是玫瑰芳心,兩者他必須挑一個。
阮知還猶豫了好一會,在大周好奇的目光下,終於忍痛做出了決定:「……大周哥,我選玫瑰芳心。」
「居然?」大周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會選猛男那邊。」
「……我不是猛男。」阮知還也是出於無奈才選擇了玫瑰芳心,沒有八塊腹肌的鬼加入八塊腹肌猛男清潔團,萬一客戶若要求看他的腹肌,那不就是明擺著的貨不對辦?
貨不對辦客戶就會投訴,開除他不打緊,可他不想拖累推薦他進去的大周;另一間就不同了,他買些玫瑰水噴噴自己,帶著玫瑰味誠心服務他鬼,也不算是欺騙客戶。
「好吧,我幫你跟那邊說說。」大周見阮知還下了決定還是一臉心塞,便體貼沒有追問對方選擇玫瑰芳心的原因。
「那個,大周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加入了哪間嗎?」
「……八塊腹肌。」
「……大周哥,容我提醒你,你只得一塊,而且還是肚腩不是腹肌。」
「你懂什麼,我這叫八塊腹肌欠七塊!」
原來還有這招走灰色地帶,阮知還暗道一聲受教了,但他既然選了,也無謂後悔去改投另一間。
就這樣過了三天,阮知還便收到玫瑰芳心家居清潔公司的通知,叫他過去一趟處理入職手續,大周得知後還特地放了他一天假,讓他不用兩邊趕。
公司剛好就是他以前就讀的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附近,雖然職員再三叮囑他位置很難找到,但本著在那區混了四年的經驗,阮知還輕鬆就來到門口,辦過手續後,他便正式成為玫瑰芳心的一分子。
「請問我什麼時候上班?」阮知還領了員工證和制服後,馬上便迫不及待進入正題。
「我們會每星期通過電郵給你發一些工作,你從中挑你有空的時段回覆我們,這樣我們就會安排了。」給他講解工作內容的是一名女鬼,她本來也是煲湯專員,後來直接辭了工作過來這邊當全職。
「沒有前輩帶著我嗎?」阮知還有些擔心,他是有經驗沒錯,可他不太清楚有錢鬼家的喜好,萬一誤中地雷就不太好。
「有的,除非客戶特別要求,不然我們都是三隻老鬼帶著兩隻新鬼這一組合的。」女鬼淡淡一笑,道:「不用擔心,像你這樣的新手,即使你敢自己一個,我們也不放心。」
阮知還鬆了一口氣,卻沒有想到女鬼的話有如打臉,在他接了三次兼職打掃後,他便接到電話說公司系統出錯,原以為早已安排去員工去某名大客戶家,怎知翻查之後卻發現根本沒有鬼去打掃,因此想請他臨時接下這工作。
玫瑰芳心幾乎把通訊錄裡頭的員工都打了一遍,不是正在其他地方工作趕不及回來,就是正在煲湯,偏偏只有阮知還接聽,便有如垂死之人發現一絲生還曙光,拚了老命說服。
有錢送上門為什麼要拒絕,加之自己又剛好放假,阮知還正想一口答應,對方卻突然補充道:『客戶那邊要求,每次只能有一隻鬼上門打掃。』
阮知還聽了又不由得猶疑起來,錢他想要,但有錢鬼家都很大的,他一隻鬼在那裡掃,都不知要掃多久才能下班──而他明天要早班回去煲湯,在那個廚房精神不足的話可是會出事的。
『他是我們長期合作的老客戶,對我們公司非常重要。』阮知還是他們公司的最後希望,電話那邊的員工咬牙,主動出了個大招:『阮先生,只要你肯答應,我們這邊願意出一小時十八萬冥幣的薪水,交通費另包。』
「好吧。」
對方都開出這樣優厚的條件了,阮知還只能屈服於五斗米下,打著精神不夠那明天早班就乾脆請假的主意,他匆匆趕到公司領取工具,可當他聽到客戶的名字時,立馬就驚得下巴掉下來。
「秦風──是那個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校長的祕書,不、是連續幾千年惡靈排行榜第一名的秦風嗎?」
不管是不是惡靈系的學生,只要就讀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多少也會聽過秦風的傳奇,例如他是如何獲得高不可攀的惡靈指數、又例如惡靈系的崔悅教授本是吊車尾,受過他指點後成績突飛猛進……聽到他合上眼也能把秦風的事蹟倒背如流說出來。
之前他在學校讀了四年,也不過在開學典禮遠遠見過真鬼一次,這次他是要近距離接觸惡靈界的傳奇嗎?
「對,正是他,先別說這個,秦先生只要求簡單打掃,但主睡房千萬不能入,床鋪那些自然不用理,若發現睡房門開了記得主動關上,不然他會投訴的。」玫瑰芳心的員工不是陰間大學地府北分校的畢業生,自然不知阮知還的激動,在他眼中,秦風不過是個不能得罪的大魚貴客。
聽到員工的講解,阮知還稍稍冷靜下來,他忘了自己不過是上門清潔,又不是什麼偶像握手會,他興奮個屁。
他這樣子上門清潔,秦風還不懟死他。
「來,這是鎖匙,秦先生不喜歡見著屋子有鬼,所以我們都是趁他這個不在家的時段上門清潔,但他多數會在晚上八時左右回來,你要在八時前完成打掃並離開。」
「知道了。」
聽到秦風不在家,阮知還心頭抹上失落,但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態,他只是區區一名清潔工,以為可以藉此一睹惡靈風采實在是有點痴心妄想了。
接過鎖匙後,阮知還便拿著工具來到秦風的家,眼看著玫瑰芳心員工聲稱的七千平方呎大屋,他深吸一口氣,快速在屋子繞了一圈,數出了三間睡房、飯廳、書房、健身室等各個房間後,便認命拉高袖子開始工作。
果然,他就說有錢鬼的特別大,自己一個打掃簡直是登天挑戰。
但好歹這也是秦風的家,能進惡靈排行榜第一名的家也算是賺到了,阮知還邊自我安慰著,邊哼出解悶小調,哼著哼著他便哼出了感情,反正這裡只得他一個,他愛多大聲哼就哼多大聲。
「全因你……我地冇左個叮叮──仔……」
「全因你……我地冇左個叮叮──仔……叮叮──仔……」
阮知還不太聽流行歌曲,他現在哼的是上星期三十七號廚房所有員工集體創作的主題曲──《全因為你,我地冇左個叮叮仔》。
歌詞和曲名一樣,只有短短十二字,但勝在簡單易記,還可以無限重覆翻唱。
主題曲的出現緣於一個計時器,據說三十七號廚房建好之際它已被放在裡頭,因著倒數結束會發出叮叮叮的聲音,因而被稱為「叮叮仔」。然而,就在上星期三,大周按下時太過用力,一不小心把東西按壞了,這老古董就這樣直接報銷。
老實說壞了一個計時器沒有什麼,可大周當時那闖禍的表情讓所有鬼皆忍俊不禁,不知誰突然就高呼了這麼一句,因說得很有節奏感,不到五分鐘就演變成歌曲。
想到當時的場景,阮知還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出弧度,唱出來的《叮叮仔》也愈來愈大聲,他聽說唱歌會令鬼心情變好,果然如此,他唱著唱著,不知不覺間已掃完大廳和廁所,還歡快地掃上了二樓走廊朝書房出發。
不能入的睡房也在二樓,阮知還看著那道平平無奇的白門,一想到裡頭便是惡靈之光秦風的私鬼臥室,心裡實在有點小衝動想飄進去一探究竟。
不過,他入去之後,他的打工之路便完結了。
他還是唱他的歌好了。
繼續掃他的走廊之前,阮知還注意到門底傳來些許的黃光,且門邊還留著縫沒關好,他眨了眨眼,記著無論在什麼時候不能擅闖禁地的吩咐,隨手把門關好才飄走。
阮知還唱來唱去都是他的首本名曲《全因為你,我地冇左個叮叮仔》,這個只得一首歌曲的個鬼清潔演唱會多維持了一個半小時便結束了,他在收拾東西時後想想即將獲發的薪水,飄出屋子的腳步也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他平時都很節約的,但難得今天賺了個大數,回家時可以順路去街尾那間小食店,奢侈地點個麻辣小龍蝦線香吃吃。
阮知還走得爽快,加之他真的很有職業操守沒去八卦他不應該八卦的地方,因此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在他邊高歌邊打掃的時候,屋子裡頭其實是有另一隻鬼在。
那會是誰,不就是屋子的主鬼秦風。
秦風向來是隻興趣為加班的鬼,不只如此,他還特別喜歡強迫自己那個永遠遲到早退的上司一塊加班。
但在六百年前,秦風的上司校長白召南不負責地拐了一隻新鬼入學,還沒臉沒皮和對方譜出了師生戀,經常強逼有了家室的鬼加班不太道德,不得已,他只能收斂一下自己的興趣──但他也不過是收斂而已,對上總是找藉口偷懶並企圖把工作塞給自己的上司,該下狠手時還要下狠手。
秦風其實也有另一個興趣,不、應該說習慣。
他會在解決重要工作後跑去酒吧,遇上看對眼的,他就會和對方一夜風流,這是他發洩壓力的辦法,然而,同樣在六百年前,這辦法也戛然而止。
他以為自己是玩珈,哪知到最後,被玩的反而是他自己。
那時候的他到最後關頭都沒敢看對方一眼,也沒敢問對方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他從頭到尾都只是板著一副木無表情的臉,眼也不眨看著結局來臨,然後,任著悲痛在眼眶石化。
他是冷淡無情、被白召南吐嘈形容為「沒有心的三條草」;他是穩坐惡靈排行榜第一名、一出手沒有人不會被自己嚇到屁滾尿流的狂鬼;他是所有就讀惡靈系學生的偶像,基本沒有一名學生不會在宿舍貼他的照片當他神來供奉……
他是那麼的厲害、光是存在就讓鬼崇拜。
這樣的秦風,居然一頭栽在美男計中並一蹶不振,說出去誰信?
沒有鬼會相信,除了白召南。
他一眼看穿了無魂的秦風,硬是強迫他當電燈泡,照亮自己和他的小戀鬼崔悅。
白召南和崔悅清楚知道秦風高傲的自尊,故意沒跟他說什麼開解話,只是什麼事也強行拉上對方一把,不讓他獨自一鬼。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一會,終於秦風意識這樣的自己不行,就強行振作起來──至少外表看來是這樣子。
秦風成功騙倒白召南和崔悅,不用再擔當電燈泡,然而在暗地裡,秦風知道一切都回不了過去。
其一,他不再去夜店,不再自欺欺人地當一個他根本不是的玩珈,反之,他待在家裡的時間愈來愈長,慢慢的,他的生活就變成單純上班和回家。
其二,他失眠了。每天早上他都會躺到床上,然而卻怎樣也睡不著,一閉上眼,那些被他忽視的情感就會一下子爆發開來,無數次痛得他幾乎以為自己會就這樣魂飛魄散,每天每天,他都只能閉眼休息,到最後甚至瞞著白召南偷偷要人燒安眠藥給自己。
隨著時間流逝,現在他已經不太記得那鬼的一眉一眼,胸口也沒有丁點悲嘆殘留,可當年留下的傷卻依然揮之不去,最直接的證據是,時至今日,他依舊失眠。
這陣子,白召南似是發現了他的隱瞞,看他的神色不太對勁,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秦風實在沒有興趣當電燈泡2.0,唯有每天都擺出一副「你的眼睛有問題」,拒絕和對方交流。
實際上,他的藥已經不多,但在白召南已經起疑的情況下,秦風不太敢冒著被發現的風險跑上人界找安眠藥,只能過著合眼躺在床上失眠的姿態。
就在他再次嘗試入睡的時候,他便聽到了聲音。
準確點來說,是歌聲、且還是很難聽的歌聲,唱的鬼絕對是對自己有謎之自戀,不然他絕對不會唱歌。
而他家裡,不應該出現除他以外的聲音。
家裡進賊了──這是秦風的第一反應,但身為一隻處於頂端的惡靈,賊進來,有危險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屋主,也因此,他繼續淡定躺在床上沒有睜開眼,只單單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聲音。
聽著聽著秦風會聽到了些清潔的水聲,他隨即便意會過來,私自擅進的不是賊,是定期來打掃的清潔員工。
以往這段時間他多數在夜店不在家,而近來他多是關在睡房不出來,今天他沒有關好房門,留了一道縫,因此才意外「欣賞」到員工的歌喉。
在當電燈泡時期,秦風曾經被白召南強行拖去跟崔悅一塊唱K,情鬼眼裡出西施,全程戴著耳塞的白召南自然覺得崔悅唱得有如歌神出道,還興奮地拍掌和應,反而他在那絕望三小時中不時打量出口,思考著奪門而出的可能性。
而現在,所謂天外有天,鬼外有鬼,雖然傳進來房的聲音不大,但可以擊敗崔悅的對手出現了。
秦風大可下床關門了事,然而,許是出於突發的好奇心,他受虐似的進一步豎起耳朵,企圖聽出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歌曲會配著什麼詞。
「……全因你……」
「冇左個……叮叮仔……」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仔……」
這是什麼歌?
現在流行音樂的歌詞已經淺白成這樣的嗎?
還有什麼是叮叮仔?
秦風承認他近幾百年沒有留意過潮流動向,但像有著「叮叮仔」如此接地氣名字的潮流物件,按道理他不知道,白召南和崔悅也會跟自己提及,但他真的完全聽也沒有聽過──是社交圈子太小還是他真的太頹廢了?
過了六百年,秦風突然重新萌起去夜店的衝動,但他不是想去找鬼風流,而是想抓鬼問問──知道叮叮仔是什麼嗎?
不知怎的,他好奇得很。
胡思亂想了一會,秦風慢悠悠地睜開眼,摸上手機想調查下什麼是叮叮仔,哪知看到上頭的時間後,他整隻鬼便呆住了。
現在的時間,是他躺在床之後的八個小時,而他,沒有中間這八小時的記憶。
沒有記憶的原因很簡單──他睡著了,不是平常的單純蓋被子合眼等天黑,而是久違的深度睡眠。
秦風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享受著身體經充足休息所散發的滿足,鬼生第一次感覺到無法形容的狂喜。
他居然睡著了。
秦風的臉依舊是冷冰冰的,可若熟悉他的鬼在場,肯定能發現他的眼微微向上彎了彎──這是他極度喜悅時的反應。
在睡著以前,自己在做什麼呢?
他在聽那首不堪入耳的叮叮歌,還在想什麼是叮叮仔。
像是要發掘惡龍的寶物,秦風立刻用手機想找出關於那首歌的一切,然而,翻了整個網絡,他卻什麼也找不到。
看來是那員工還沒發表出來的自創歌曲。
想到這裡秦風眼角一抽,這麼自信大聲,那鬼不會是想出道當歌手吧?他禍害自己耳朵就算了,還想禍害全地府耳朵,分明是想被鬼差一腳踢去投胎。
他非常嫌棄歌曲創作者的歌喉,可同時他也十分明白這首歌是他眼下的曙光,這首歌對自己的睡眠至關重要。
秦風從睡房裡頭飄出來想看看那員工還在不在,可時間過了這麼久,阮知還老早就不在了,於是他便改飄到書房,把自己和清潔公司的合約翻出來。
原來,他跟一間叫玫瑰芳心的清潔公司簽了合約。
秦風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何會挑了這間公司,但如今看來,當初的選擇救了現在的自己。
他立馬就給這玫瑰芳心撥了電話,再把奧客的態度發揮到極致。
「喂,我是你們的客戶,我叫秦風,我要知道昨天來我家清潔的員工是誰,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阮知還?很好,聽著,我要指定他。」
「我不管你們怎樣安排,什麼兼職員工較難安排這些我不想理,總之我以後就是要他過來打掃,只要他、不要其他鬼,叫他下星期同樣時間再來。」
「他下星期這個時間沒空就改其他日子過來,成的話我給你們兩倍清潔費用,不成的話我們就中止合約,我的要求就擺在這裡,看你們怎樣決定。」
秦風的要脅很到位,一下子刺中玫瑰芳心家居清潔公司最不能承受的痛,也因此,在確認過尊貴客戶只是滿意阮知還的工作態度而不是找麻煩之後,他們只好找上了當事鬼,告訴他──親,你被點名了。
阮知還接到電話後,整隻鬼嚇得許久也沒回神過來。
秦風指明要自己去打掃,還以後也要如此?
阮知還完全不懂反應,直至玫瑰芳心的鬼跟他說,只要他點頭答應,他們願意多支付兩成薪水。
天呀,還要加他薪水。
窮得響叮噹的阮知還聽到價錢就衝動應下,到結束通話後,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世上哪有這麼大隻蛤乸隨街跳?
莫非是自己不小心弄髒了些貴重物品,善心的秦風不想投訴而令自己丟了工作,所以找了個藉口要自己再過去,好私下了結?
想到這個可能性,阮知還臉色一白,腦內開始回想在秦風家打掃時的細節,在印象中,他好像沒打壞過什麼東西,但這樣一來,問題又繞回來了──秦風點名找他是為了什麼?
除了賠錢外,他想不到什麼原因會讓客戶硬點名清潔工的,可有錢鬼家裡的東西,他用上全副身家也賠不起當中的一粒灰塵。
阮知還禁不住在想,既然秦風提出會面,是不是代表著他也很清楚自己賠不起,打算以自己能應付得了的賠償方案來解決事情……
例如免費打掃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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