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市》 - 《路程》

住宅——商場——公路——隧道——叢林——河——海——

窗外閃過許多景象，像浮光，如掠影。

這列車廂搖晃著，猛烈有時，温柔有時。

我被列車搖晃著，開顏有時，懊惱有時。

甩在後面的東西是甚麼？也許是被壓縮成一串公式般的物象，留下的，或只有數字罷了。

立在前方的是甚麼？也許是一個個因逐日而亡的沉積物，遺下的，尚待來人發掘。

我是第幾遍登上這輛列車的？我早已忘了。唯獨這次，我只買了單程票。

——

「嘩！小木這回又奪獎囉！」一婦人以警報般音量在喊。

「沒有了！只是個小比賽而已，別喊別喊。」另一婦人略帶尷尬地回。

沉默鎮住了我。

「你別謙虛了！現在怎與當年比呢？正所謂『行行出狀元』，我看鍾太太你不久後便可享福了！」

「你可別誇張了，江太太。畫畫豈能糊口？不過是幾個圖案，這便能發財？天下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呢？」

「唉喲！你可別小看這玩兒啊！我朋友的兒子正是靠這東西賺了大錢的。小時候他現了天賦後，家裡人馬上讓他去修美術，到二十歲時，他便帶了間美術館回家了！你說厲害不厲害？」

「那倒不一定啊，江太太。他終歸他，我兒可不一定能走那條路。誰能保證他在二十歲時能如何？更何況，他爸已決定讓他接手會計公司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吧⋯⋯」

沉默控制了我。

「真可憐啊⋯⋯小木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吧，我們可不能揠苗助長啊⋯⋯」

「怎會可憐呢？現在生活困苦，百物騰貴，若不踏實點，如何活得了下去呢？江太你可別忘了，現在最惱人的是甚麼？我可不想我兒要跑去申請公共房屋。你別說我是破口碗，有些人可是等到兩腿打直了還沒有！你教我如何放得了心？走實在的路，這才叫明智啊！別生枝節了，我可是冒不起這風險⋯⋯江太太，畢竟你是聰明人，你該懂我吧⋯⋯」

沉默掌管了我。

「好吧⋯⋯那鍾太太，改天見吧⋯⋯可憐可憐⋯⋯」

「再見⋯⋯」

沉默是我。

——

記憶如鐵軌，在後的，尾巴黏在遙遠的歷史；在前的，不管如何前進，也找不到那軌道的開端。一個個在前方的車站，在剎那間無聲的到了現在，下一秒，便甩在後方了。

手中的朝陽，已被晚霞替代。未完成的畫——在手裡——仍舊熾熱著。不落的日，仍舊照耀。

終點在何處？別問單程的道路。

終點在何處？在過程。

——

「他怎麼了？」男人問。

「全掛了⋯⋯」婦人回。

「全部？」

「⋯⋯除了美術。」

「⋯⋯學校怎說？」

「⋯⋯該考慮考慮轉校。」

「救不了嗎？」

「⋯⋯他們說是⋯⋯」

「靠！家門不幸啊⋯⋯」

「老公，要不真的送他去美術學校吧？或許真能⋯⋯」

「別瘋了！」

「⋯⋯」

「公司總得有人接手，別妄想做些有的沒的。」

「但你身邊總歸有人能用吧⋯⋯」

「你懂甚麼？有兒不用，反而用外人？你是吃飽了撐著嗎？」

「但⋯⋯小木也太可憐了吧⋯⋯」

「可個屁啊！這小子毛還未長完，能做出個甚麼樣來？幾個破圖案能換飯吃嗎？這便能成大師的話，我當年也該是國際級鋼琴手了！做人得踏實點。這年頭有多苦也不用我多說了吧？家毀人亡的滿街都是，你想要成為下個嗎？」

「⋯⋯」

「我告訴你，你可別瘋了，別想著一些有的沒的，好好的替他找人來補救補救。真是家門不幸。」

「⋯⋯」

「聽到沒？」

「啊！是⋯⋯」

「唉！朽木不可雕啊。」

——

「你走啊！你不是很棒嗎？回來幹麼？」一男人吼道。

「你別這樣啊！當心自己臟啊！醫生剛救你，你又想跑回地獄去嗎？」婦人著急地嚷。

「有了這塊朽木，我老早死了幾回了！」

我讓沉默鎮住我，一邊把畫具收好，一邊閉著耳朵。

「你別整天『朽木朽木』地喊。他好歹也是你的兒，你罵他不等於罵你自己嗎？」

「你閉嘴！慈母多敗兒⋯⋯我們鍾家沒有像他那般廢的人！有好活不幹，硬要攪些有的沒的，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好了好了⋯⋯你先看好身體啊！別太動氣⋯⋯仔！你快來看看你爸好嗎⋯⋯」

我隨沉默控制我，一邊把衣服塞進行李箱，一邊甩甩耳朵。

忽地，男人撐著拐杖，拐著進房，目眥盡裂地舉起拳，一揮。一閃。一撲，跌在我的牀上。

「⋯⋯好樣的⋯⋯朽木，你要走是吧？老子明天便使人來換鎖，免得有人不請自來！」

「你為何非得這麼狠心呢？老頭啊！他又要是去偷或搶，幹麼非要弄得這田地啊⋯⋯真是家門不幸啊⋯⋯」

「你閉嘴！你看看你，來了後沒有帶過好事來，還生了塊朽木來忽悠我。你們想老子死是不是？好啊⋯⋯老子⋯⋯老子今天⋯⋯天⋯⋯」

噗——

沉默頓時接管了屋子，它沒有管我怎麼樣。

——

海——河——叢林——隧道——公路——商場——住宅——

晚霞沒入一棟大樓的背面，一抹神秘蓋上了整個街頭，遊人被灑在整個夜幕中。映入我眼簾的，是文藝復興的現在。

「終於到了⋯⋯意大利。」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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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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