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麗怪奇譚】與火共舞

祝平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卡在一個小凳子上，手被類似溼透毛巾的東西反綁着。這是一個廢棄的廠房，窗外綠影森森。正對面有個人拿着手機對着他拍，是季雅琴在掌鏡。

“誒，”她踢了蹲在一旁把玩手中一把Ka-bar戰術匕首的黃文盛一腳，黃文盛脫了上衣，一身結實的肌肉在夏日的高溫下油亮亮的，“男一號醒來了。”她便用右手手指狂拍拿着手機的左手手腕，表示鼓掌歡迎。

黃文盛笑嘻嘻的起身，捏了捏手指骨頭，先過來給了祝平安一拳，這一拳腰腹發力，非常結實，打的祝平安好一陣聽不見聲音。黃文盛又在祝平安臉上捏了捏，就去一旁的包裏翻東西了。

這裏就是黃文盛和季雅琴幹壞事的祕密基地了。粗糲的水泥地上還散落着避孕套易拉罐之類的。

祝平安臉被打的偏向一旁，看到藍嘉烈在地上歪着。

“他沒死，放心。”季雅琴還在調整拍攝角度，只露出半隻眼睛：“我們一起讓他變成明星。”

黃文盛過來捏起祝平安下巴，往他嘴裏灌了一些中年男人們會很熟悉的藥物。然後在他嘴裏插了個漏斗，慢慢細細的把一整瓶啤酒灌進了祝平安的胃裏，最後黃文盛往漏斗裏吐了一口痰，擤了縷鼻涕作爲最後的調酒步驟。祝平安背後的手腕因爲大力掙扎自己挫傷了自己。

接着黃文盛把剩下的啤酒往地上的藍嘉烈一潑：“他怎麼還不醒。”

黃文盛轉頭對季雅琴說：“你把祝平安褲子脫了，把502抹上去。”

季雅琴尖叫了一聲：“EW！我不要，我是攝影師啊。”

黃文盛又踢了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藍嘉烈兩腳，對季雅琴說：“你先別拍了，我看看他是怎麼回事。”

季雅琴翻了個白眼，她嫌無聊就來和祝平安細細的說話：“寶貝，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爲什麼要這樣對你？”

“如果是別人，我們就是打一頓，拍個裸照，拿點錢，之後讓他隨叫隨到就算了。”

“雖然這好像確實就是我們要對你要做的……”

“總之，我看到是你，看到你長高了，你結交到了朋友，還是個小帥哥，你還學着人進酒吧玩……”季雅琴又不陰不陽的笑了笑：“看到你這樣，我就特別特別的不高興，我講不出那個感覺，但是我覺得很難受，你也要體諒我們的心情。”

“當然，他智商比我低，沒這麼多想法，他主要是生氣你打了他。”季雅琴笑嘻嘻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不斷甩耳光到藍嘉烈臉上去，想弄醒他的黃文盛。

“不過，你看，你不管做什麼，你最後又落回我們手裏啦。”季雅琴用加長的穿戴甲輕輕的摩梭着祝平安額頭上的疤痕……

夏日無盡，往日重現。

“我們又碰在一起，真的是註定的，因爲我們平常是根本不去那個酒館的，我們嫌那裏……”季雅琴突兀的停了下來，似乎感覺到有某種難以自圓其說的東西，就像在玩大家來找茬的遊戲裏那些似是而非的圖片一樣。

黃文盛對季雅琴招了招手，“別雞巴和他廢話了，你過來看看。”

“幹嘛啊？好演員是要調教的。”

“你看他眼睛，這是什麼……”他的聲音變小了，像是不想讓祝平安聽到，但祝平安還是聽到了，黃文盛很疑慮：“……死了？”

藍嘉烈死了？這個意思，祝平安聽的清清楚楚。

季雅琴連忙也蹲了下來，在藍嘉烈身前，他們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黃文盛拿起那把匕首，在藍嘉烈臉上壓了壓，“真裝死啊？”

黃文盛把匕首握起，稍微出力，扎進了藍嘉烈的臉上。

藍嘉烈的身體還是一動不動，但皮膚破裂的冒血是誠實的。

但黃文盛卻沿着太陽穴扎進去的位置開始發力。

這樣下去就會把藍嘉烈的臉皮割下來……

季雅琴有點猶疑：“別搞這麼血腥，我去家裏美容院拿點生長因子打到他皮下，他一樣毀容一輩子，他會隔一陣臉上就會發腫長東西，一輩子也溶不乾淨。”

黃文盛沒說話，只是繼續發力。

一面巨大的陰影籠罩着季雅琴，她回頭發現是祝平安，祝平安腦袋後仰，一低頭，一聲渾圓的悶響伴隨着細碎的破裂聲，他一發頭槌砸到了季雅琴天靈蓋上，她直接像被拔了電源一樣一動不動了。

黃文盛吃過一次癟，這次就反應快了，他繃緊腰，一飛拳砸到祝平安臉上，本就因爲頭槌的反作用力頭暈眼花的祝平安，手又被綁着，直接倒地。

黃文盛在酒館裏的公然受辱，一肚子邪火，他跨在祝平安身上打了幾拳後，抓住他的短髮往水泥地上狂撞。

黃文盛嘴裏操啊媽啊的髒詞飛個沒完，他突然起身，指着地上的祝平安說：“躺着別動！”就去從一旁的包裏掏了個指虎戴上，又騎在祝平安身上，一鐵拳下去打的祝平安半邊世界都飆紅。

他要他的命，就今天就現在一分鐘不能再等了。

突然，黃文盛頭一垂，像突然睡着了似的，接着胸口一挺，困獸般低吼了一聲。

黃文盛回頭就看到劉海披散下來的藍嘉烈用那把戰術匕首插進了自己的後背。

他反手一肘把藍嘉烈臉頂的鼻血炸裂，藍嘉烈往後栽倒，他伸手到後背拔出匕首，操了一聲，旋身一刀往藍嘉烈身上捅下，這一下他快但祝平安更快，祝平安暴起從背後勒住黃文盛脖子，但黃文盛力氣大的驚人，身形一抖把祝平安甩開，在這瞬間的混亂裏，藍嘉烈用雙手從黃文盛單手裏扯了下來匕首，雙手一送，往黃文盛胸口又是一插——

祝平安立刻用盡全力把黃文盛拖到地上用體重壓制住，藍嘉烈用那把匕首對着黃文盛胸口一頓捅，生死豹變的幾秒轉瞬即逝，黃文盛發黑的嘴脣緊緊的圓張着，嘴脣的死皮被用力的崩成一條一條，他的氣勢又涌了上來，但破碎的臟器終於不足以再支撐他的神武，他煞氣恐怖的臉死死望着祝平安和藍嘉烈，接着身體沽涌了幾下，起不來了。

起不來了……

藍嘉烈溼透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臉頰和鼻子都在流血，太陽的逆光助紂爲虐，令頭暈眼花的祝平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黃文盛的胸口像公園噴水的雕像一樣，從匕首的貼面處往外噴濺着血液，一開始會飆出來，逐漸變成沽沽的冒血。

人徹底死了之後，心臟就停止泵血了，黃文盛的身體靜了下來。

窗外的樹林裏，枝頭的飛鳥頭一偏一偏的見證着這一切。

他們的手腳無力，他們的臉都血紅……

祝平安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季雅琴和黃文盛依然死在地上兩條，藍嘉烈坐在自己旁邊，閉着眼睛在深呼吸。看來他沒有失去意識太久，也就幾分鐘而已。

“我……殺人了。殺人了……”這個核彈般的想法爆炸在他的腦子裏，夷平了他的一切其他思考。

在法制社會殺人了，這意味着他的人生完了，他的過去永不可追索，他的未來只餘班房裏的狹窄歲月，直到此生結束。他在地上呢喃着，聲音幾如囈語。“怎麼辦……怎麼辦啊……”

藍嘉烈把黃文盛胸口上的匕首用力拔出來，他用黃文盛的純黑T恤擦去上面的碎肉和人體組織，握在手裏幾秒鐘，卻又沉默的放了在地上，它已經成了兇器，完成了它被製造伊始的使命。它彷彿已經令藍嘉烈承受不起了。

他挪到祝平安身旁，和他靠在一起，看祝平安譫妄發作了一般自言自語，他靜了一會兒，就把祝平安的頭摟在自己胸前，祝平安的臉在發抖，臉上恐怖的污血襯得他的雙眼格外純真。藍嘉烈的表情麻木空洞，嘴脣也發裂出血了，只有眼睛瞪的老大：“不要怕不要怕。”

“他們不是好東西，他們是壞人賤人。我們不動手，死的就是我們了。”

“我們是他們的報應……”

他的手指緊緊扒着祝平安的頭顱，指節都發白了。

“我們殺的好，沒錯，是的……我們殺的好。”

他們就這麼兩兩發顫緊緊抱着，不知道過了幾分鐘，藍嘉烈深呼吸了一下，發出了難以言語其情緒的低吟聲。“祝平安，從現在起，我們誰都不能走了。我們要一起處理這個事情，我們都不怕……”

藍嘉烈感到一陣旋轉的發力，他低頭看到祝平安的腦袋在死死的往自己身上轉動着蹭來蹭去，像是無助的哺乳動物想鑽進一個安全的洞裏一樣。

祝平安最後狠狠的咬住了他的鎖骨，非常深，像一隻小犢子在啃食生骨肉。

“啊…！！好痛，你幹什麼？！”藍嘉烈吃痛的叫喚了起來。祝平安一邊用力的咬，一邊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

淚水，血，汗，酒，在這個烈日炎炎裏，他們溼透了。

藍嘉烈也哭了。

……

那些影劇裏殺人後挖洞埋屍的橋段是那麼順理成章，可此刻成了戲中人，祝平安才發現這件事有多困難，大地並沒有那麼鬆軟和順從，勞筋動骨好一會兒，也才挖出一個小小的刨坑，根本不足以埋葬兩具屍體，他停下來休息，看向那兩具屍體。

祝平安發現人死了之後，看上去好像會變小。

這兩個多次上過社會新聞的雌雄雙煞，曾經，他們屬於父母，後來，他們屬於少管所，現在，他們屬於蛆蟲。

他又準備繼續，但藍嘉烈讓他別挖了，他看上去有些暈眩。於是兩具屍體只是草草的借山林草木遮掩後，再蓋上黃土。藍嘉烈說之後再回來處理，祝平安看着藍嘉烈發白的臉，也沒問具體能怎麼處理，一切已經被逼太緊，他們都需要一些餘地。

他們望着背後有屍體的青山，沉默不語的離開了。

半小時後，他們彼此攙扶着走回了市區，上了出租車，藍嘉烈一上車就低吼着讓司機最快速度去醫院，司機驚恐的眼神便了然，不再羅吒他們身上的血。

祝平安靠着藍嘉烈的肩膀，閉着眼睛，但他的手緊緊的箍着藍嘉烈的胳膊，像刑具一樣。日光盛大的照着他們兩個，藍嘉烈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他們在這流火般的城市裏沉默的前進着，此時車內電臺響了首老歌，是羅大佑爲了紀念三毛離世而作的，叫《追夢人》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髮

讓它牽引你的夢

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

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燈停下了，祝平安把頭枕在藍嘉烈的大腿上，好像睡了過去。

“……你好重。”藍嘉烈想把他挪開，但是祝平安就死死的壓着，他便沒辦法了，任由他躺着。

藍嘉烈緊抿着嘴，手放在祝平安的後背上。

但是一直像盯賊一樣不放過後視鏡的司機卻驚叫說：“你不能讓他睡着！受傷了的人不能睡！”

藍嘉烈便一掌賞在了祝平安臉上：“醒一下！到醫院再睡！”

在鳳飛飛的歌聲中，藍嘉烈呼喚着祝平安。

前塵後世輪迴中

誰在聲音裏徘徊

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

終難解的關懷

車窗外的路人行色匆匆，沒有注意到車內劇烈的血腥氣，因爲今天太熱了，芒種之後，暑氣鋪天蓋地，夏天真的來了。

夏天會發生一年裏幾乎百分之四十的火災。

一場大火已經在這座城市點燃。

黃文盛和季雅琴是最先被這團火焰吞噬的人，這場火也即將舔上祝平安，他已魔星入命，難逃一劫。

而藍嘉烈呢？

他比祝平安更聰明一些，他或許已經知道了……回頭看吧，火焰在黑暗中點燃時那一瞬間的明亮。但他對這場大火即將到來的規模一無所知。

綠燈亮了，出租車呼嘯而動。

於是祝平安和藍嘉烈，這兩個天壤之別的少年，在鳳飛飛昂然的歌聲中，一同前往那場大火焚天的結局，肉體和靈魂，都將被焚燒而消散於蒼涼的秋風中。

“藍嘉烈……那天我真的沒有對你……”

而現在祝平安出聲了，聲音含糊而痛苦，像個被父母責罰的孩子，他還在惦念自己在舊樓的羅生門。

“那無所謂了！而且講實話，你那天就算真的對我做了什麼，我也不介意了！你要真的好那一口，我兩眼一閉讓你摸幾下就是了，你現在別睡着就行！”

藍嘉烈的鼓勵非常大膽豪邁，虎狼之詞讓司機師傅耳朵都緊了…哦，天啊。

難道……他們能與火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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