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麗怪奇譚】與火共舞

太陽在大地上的光影變換，上課下課，到天色見血了，祝平安纔回過味來，拿出手機開始給藍嘉烈的社交平臺發私信，全然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有多詭異，到時候藍嘉烈打開私信就在一排男粉絲髮來的生殖器照片和女粉絲髮來的生活碎片樹洞裏發現今天那個祝平安陰魂不散的又纏上來了……

這邊祝平安也琢磨起來了。

要發什麼好呢？

他不是個擅長撒謊的小孩，更何況他的想象力也不足以支撐他編造出合乎邏輯拿到鑰匙的理由。

最終他在混亂之下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他說在天台幫藍嘉烈拍照那天他原本很壓抑，是和藍嘉烈的互動是如何如何讓他感到春風滿面，然後又說他確實很好奇藍嘉烈爲什麼總是去舊樓，這部分他連發了一大串對不起，承認自己的行徑很陰溼。但是他極力否定自己對藍嘉烈做了某種花前柳下的不檢點行爲。

寫到這部分的時候，一股好像掉了什麼貴重物品但是又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麼的墜落感攫住了他：他確實想不起來，從他開始急救，到藍嘉烈醒來的時間裏他到底做了什麼。

那段時間的記憶去哪了？

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發心確實想對他進行急救，這是板上釘釘的，於是他又強調了一遍當時的景況，沒有呼吸，手機上另一個藍嘉烈，那雙白眼……

突然間一隻手伸到抽屜裏，把他編輯請罪書的手機刷一下抽走。

歷史老師如獲至寶的把手機舉了起來，給全班人看祝平安的罪證。因爲他平常對學生下手太狠，導致涸澤而漁，大家上他的課除了藍嘉烈這種天子來呼不上船的叛逆角色外，大家都不敢玩手機，令他失去了當暴君的機會，今天祝平安送上門……

祝平安錚一下站起來，不聞也不問，掰下歷史老師的手，把手機奪了回來，接着紅着眼睛離開了教室。

歷史老師————歷史老師並沒有發作，因爲剛剛祝平安有種匹夫一怒血濺三尺的撕裂感，一時鎮住了他，等祝平安走了，他才大聲公的問班上同學祝平安怎麼了，怎麼這麼沒禮貌，不想讀書就滾，他要報給班主任云云，但大家只是面面相覷的搖搖頭。

沒有人見過祝平安這樣的一面。

歷史老師鬱悶極了，看着班上兩個空位，一個藍嘉烈，一個祝平安，現在的學生到底怎麼回事呢？

然而整天整晚，藍嘉烈都沒有給祝平安任何回覆，而陌生人私信上限到了，祝平安只好再註冊小號去私信，就這麼折騰到了半夜，便開始不斷髮夢。

沒有呼吸，翻着白眼，四季蒼黛的女貞樹林，幽暗潮溼的舊樓，消失的半小時，種種怪異的意象重重疊疊，彷彿回到了小時候不停發燒，纏綿病榻的昏沉歲月，渾身很熱，心卻感覺被一層冰包裹着，睡不長久，醒醒夢夢。

但有一瞬間，他睜眼看到藍嘉烈給他回了消息，說行吧，那我們沒事了。

一瞬間他感覺變成了一朵雲，輕盈而舒緩。

可等他真的醒過來，原來這條消息也是夢，是非常惡毒的，和現實打配合的夢。事實上手機依然安靜，藍嘉烈沒有任何迴音。

一小時，三小時，一夜，一天。祝平安失眠了兩天，藍嘉烈也兩天沒有出現在學校裏。

在這樣異樣的風平浪靜中，祝平安最終拼湊出了一個逼仄的，慰藉的答案。那就是藍嘉烈又出去野了，他有其他開心的娛樂安排了，所以不再關心祝平安這種小角色的鬧劇。他這才極勉強的魂魄歸位，從劇烈的病態亢奮中脫身，在牀上終於有種繾綣的睏意。

可他準備放鬆睡着的時候，手機屏幕卻亮了。

祝平安在牀上一彈，伸手去夠手機。

結果只是貸款廣告短信。

他嘆了口氣，是啊，都兩三天了，沒動靜就是沒動靜了。

他握着手機，整個人癱瘓在枕頭裏。

過幾天就是月考了，看他這個倒黴催的狀態，這一次成績勢必要和時下的股價一樣大跳樓。

說起大跳樓，祝平安倒確實在想，要是那天在天台上直接跳了……

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祝平安習慣性的拿起來一看，藍嘉烈回覆私信了：

【什麼天台拍照？】

生命之存在，陡然膨脹。

瞌睡被吹飛到天外，祝平安一個翻身，跪在牀上開始組織語言回消息。

【就是那天你讓我在天台上幫你拍照，你說我把你拍得像《着魔》裏的阿佳妮……】

【……你還說我臉上的疤痕可以做手術去掉，讓我有錢了就聯繫你……】

【我覺得很感動，我覺得你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我真的不會對你有任何不好的想法……】

終於，祝平安吐了口氣，藍嘉烈現在給他開了個活口子，只要順着這個口子解釋清楚自己對他別無二心，或許能讓藍嘉烈對這場羅生門有其他看法。

這一次，藍嘉烈很快就回復了。

可是他回覆的內容卻像上課的時候走錯教室一樣莫名其妙。

【哪一天給我拍的？】

祝平安忙打開社交軟件，在藍嘉烈的主頁相冊裏翻找，幸好，就是前阵子的事兒，藍嘉烈記憶應該猶新。

回覆後，藍嘉烈那邊卻久久沒了動靜。

祝平安很緊張，但又恐驚了聖駕似的，不敢亂髮消息，生怕這一線生機有什麼差池。

過了一陣，藍嘉烈回覆了。

【祝平安，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情況了】

接着藍嘉烈發來了一張照片，也是在天台上，照片中和藍嘉烈合影的是另一個女同學，是那天早上因爲釦子沒扣而被歷史老師攔在教室外的女孩，她叫夏至。照片裏天空湛藍，寶石猩紅，天台上沒有其他人。

可什麼意思呢這張照片？

【那天我確實在天台拍照了，但是是夏至給我拍的，是給一箇中古店拍推廣】

沒錯沒錯，那條Dior的項鍊，祝平安記得。

【這種品牌推廣會要求我單獨出境，所以發在網上的版本沒有她，但那天，我至始至終都是和夏至在一起，我們根本沒有和你說話，也根本沒有看到你】

……？

【你說的激光手術還有阿佳妮，是我上課時候和人聊天的時候提到的，你就坐我前面】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ZgFf3vrzs
【你聽到我和別人的對話，不停看我網上發的照片，然後，你把看到聽到的這些場景幻想成是你和我之間發生的】

【祝平安，我聽說過你媽媽的情況，大家都說你媽是在青松精神病院。我覺得你有可能遺傳了你家裏人的精神問題，幻想出了這一切，所以纔會做出這些事情來】

藍嘉烈的這幾句話並沒有憤怒和仇恨，只是學術口吻般的分析了情況，卻比死爹死媽的下三路髒話更具衝擊，祝平安的天靈蓋要像水開了的壺蓋一樣被頂飛。

藍嘉烈……從來沒和我有過那些互動？

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

祝平安突然像個嬰兒一樣，大腦空空了起來。

他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想，只是靜靜的看着屏幕，有點像那種被槍頂住了太陽穴，是生是死全憑他人支配的狀態。

因爲精神病的說法實在是太荒唐，太恐怖，卻又太能解釋一切。

他媽是胎裏帶瘋，否則也幹不出和他爸一個吸毒鬼私奔的事兒，不，據小時候他爸家暴他媽時的臺詞來看，他奶奶好像也有精神病。

祝平安也從這家族血脈中獲得了這令人不安的遺傳因子……

而藍嘉烈就像是目睹了一場無聊的鬧劇落幕，就洗洗睡了一樣，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再之後，祝平安又忘記自己做了什麼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手機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他給藍嘉烈發了好多好多語無倫次的蒼白解釋，他正在卯足了勁證明藍嘉烈的推測無比接近真相。

藍嘉烈回覆了。

【別發了！】

【你剛剛發的那些我一個字都沒看，你做的事情讓我很噁心。】

祝平安對着手機無言，整張臉都憋皺了。

他給藍嘉烈發了最後一條：【對不起】

他放下手機，準備……但這事兒沒完。

因爲藍嘉烈又回覆了。

【如果你真的想說你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不行，你當面給我道歉，我不能原諒你，但我可以考慮放過你，在你是個病人的前提下。而如果你堅持耍賴到底，要繼續扯什麼我沒呼吸還翻白眼之類的鬼故事，那你等着我給你出道吧】

出道這個詞兒，祝平安很熟悉，季雅琴和黃文盛在初中就幫很多人出道過，受害者的身份證號，免冠大頭照，裸照會作爲概念預告被掛到網上，正餐是則他們兩個給受害者拍攝的各種三級片性質的攝影作品。

這對雌雄雙煞會提議受害者買斷視頻版權，這是十分老派的營收模式，從1930年小型攝影機開始普及後，意大利黑幫就開始享受這種科技帶來的新型勒索方式了，但這個時代又更勝一籌，因爲如果受害者拒絕，黃文盛和季雅琴還有第二條營收手段，就是掛到推特上。

藍光資源明碼標價，或者轉發到自己的主頁，只要超過二十個人點贊就能免費獲得一份……

總之對於祝平安而言，儘管語氣惡劣，藍嘉烈的提議相當仁慈了，雖然藍嘉烈不至於會拍祝平安裸照，但至少他會曝光自己在舊樓做的……某種事情。以藍嘉烈在社交平臺的粉絲數量，整個萬海市的高中生都會知道祝平安有多鹹溼。

比起慘遭出道，現在藍嘉烈只是讓他當面道歉而已，完全是法外開恩的典範。

祝平安答應了。

然後藍嘉烈又沒有回覆了。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藍嘉烈纔給祝平安發了消息。

上面是一條燈紅酒綠商業街的地址。

那裏生機勃勃，滿地都是對着手機直播作怪的一百八十線網紅，走在那裏，左擦肩而過是千刀萬剮整容臉，右擦肩而過是花枝招展同性戀，萬海市的學生們都很愛在那邊閒逛，看中什麼了，就拿起價格標牌，然後對同伴露出驚訝搞怪表情，然後不買走人。那裏還有對未成年祕密開放後門的酒吧，紋身店……一個小小的花花世界。

【明天下午兩點半，準時到這裏，我事情很多，一分鐘都不要晚】

自然不會晚，祝平安要好好道歉，承認自己是精神病，犯了壞事。

一切籠罩着一層哀傷，祝平安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得不到。

總之，關燈，先睡覺吧。

明天就解脫了。

靠上枕頭，好累。

但他卻無法墜落進入夢前那思維不斷跳越的瞬間，因爲他一直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菸草味。

這股菸草味淡淡的，但嗅進祝平安腦子裏後，卻像火災的黑煙一樣讓他清醒了。

他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探出身子，伸手在枕頭底下捻起了什麼。

他打開燈，整個人噌一下坐了起來。

手中是一根未抽完的墨綠長煙。

這根菸，是那天幫藍嘉烈拍攝完後，他遺留在天台上，被自己沉默又澎湃的收藏回家，欲抽未抽的那根長煙。

明亮的天空和藍嘉烈的聲音又閃過祝平安的腦海。

“你把我拍的好像阿佳妮…”

“你去看個電影，叫《着魔》”

“我喜歡”

祝平安盯着那根菸，這代表着什麼呢？如果天台拍攝是自己妄想出來的，這根菸是哪來的？

這不知名品牌的墨綠長煙並不是商超裏伸手可得的大路貨，祝平安那天中午的藍嘉烈手中見過。

而且還有一個怪異的地方。

藍嘉烈並沒有解釋爲什麼他在舊樓躺着的同時，還能在外面吃飯發佈照相。

可是……

算了，不想了。

越想越亂。

於是祝平安把這根呈堂證物小心收納好，他想着明天一定要帶給藍嘉烈看，便關上了燈。

黑暗再度籠罩了祝平安，他沉沉睡去。

明天下午兩點半，非去不可，去了，真相就能大白。

黃粱一夢，似真似幻。

萬丈深淵，跳下去了，說不定也是前程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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