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了她的葬礼,盛大而辉煌。
那时的我没有搬家,父母在这座大大的城市中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厨房与狭小的客厅连为一体,卫生间旁的门后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卧室。周围的大厦如同野兽般像我们拥来,我的父母则用他们的身躯将我紧紧护在怀中。
房东是一个中年的单亲妈妈,额上的抬头纹从小便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人很好,与母亲相处的来,也理解我们的穷困之处。如果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总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她有一个女儿,看样子已经上了高中……虽说本该如此。但是房东说她的病症已经严重到只能休学,也不能频繁的外出。我不明白大人口中那些奇怪的病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她口中的女儿是一个不擅长出门的人。
我与她的相识是在一次发烧请假时。父母忙于工作,将我托付给房东照顾,我也是在那时第一次看到她的样貌。
她不高,鼻梁上布满雀斑,瘦削的身躯与眼袋处的眼圈总是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而事实也是如此。但她却总是洋溢着不属于病人的活力:我解不出的算数,她会很努力的帮我思考,我不会做的阅读题,她会很缜密的帮我分析。即使一般情况下并帮不上忙,但当她解开难题时也会开心的蹦跳,仿佛做题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那时的我比较早熟,也与她聊得来。她是一个风趣的人,幽默的话语总是会把我们一齐逗的捧腹大笑。于是我与她成为了朋友,在这细腻的生活中了解到她的点滴。
她的病症从初一开始被发现,并持续接受治疗。即使周围的人在她面前表现出多么乐观,她也在消逝的日子中逐渐明白到大人们背后哀叹的原因:这冰冷的文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她得了绝症。
她对我说,她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她在初二时与学校的好友一齐组建了一个乐队,她是吉他手。初二的时光是她人生中一支绚丽的花朵,在她的瞳孔中绽放出缤纷光芒。
初三的下半学期,她们计划着在最后一场艺术节上进行第一次演出。就在一切都准备得无限趋近于完美时,她的病情终于恶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她在排练中晕倒在地,口中流淌出红褐色的血液,被左右拥簇的人们送往了医院。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她说着,眼中那朵缤纷在无限愧疚中逐渐枯萎,连最后一片深绿的枝叶也坍塌殆尽。即便如此,她依旧日复一日的练习着那首没有发行的单曲,与原先的乐队保持联系,并且正在计划下一次演出。
“即使这看起来很不现实,但想起来还是有些不甘心呢……自己一个人逃跑之类的……”
我静静听着,听着她心中那些痛苦挣扎的声音。但她随后就将其掩藏起来,对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就在立秋的市艺术节上……就在那里演出!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的,到时候你一定,一定要来看我们乐队的演出!”
我答应了。于是她那时的笑容成为永远镌刻在我心中,最美丽的画面。
后来,我准备着学校的期末考试,也渐渐减少了与她会面的机会。但我会在每次回家时听到那间房中响起的音乐与叹息,而这成为我日常生活中听过最美好的乐曲。
——
夏天到了。路边栽种的绿化带中蝉鸣与轻风交错着渲染出都市的盛夏。这个暑假,我几乎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但那个约定却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时常会担心,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担心她半途而废。
有时我会想:如果她放弃,会不会更好一些?病魔即将把她的一切蚕食殆尽,如果她在梦想的最后一步倒了下去,会有多少人为她而惋惜?
但我清楚,她绝对不可能放弃——她与我作了约定:那个立秋的演出。
于是带着些许不安的夏天结束了,转而代之的是秋风温柔的轻抚,托起我的脸颊望向逐渐枯黄的枝头。她便在这温柔的秋风中如往常般归来,头上带了一顶不合身的针织帽。
她开了口,同往常一样。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外出了,这次之后我就必须回到医院继续接受化疗,以后大概也很难见面了。但我马上就要做到了,马上就要与她们一起演奏了!到时间,一定要来看,一定要……”
那双眼睛中散发出的坚毅掩盖不住眼角挂起的晶莹。我明白,这次演出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来自她最后的,盛大的葬礼。
——
我赴约了。
舞台并没有多华丽,人群也没有多拥挤。但她就这样坚强的站在了台上,仿佛同世人宣示着她的存在。开始,结束,乐曲舒缓而激昂,不变的是人群中雷动的掌声,每个人都会为她们的成功而感到高兴。
我截然相反。
果然,那次演出之后的深秋,她把吉他留在了家里,再也没有丝毫跃动着活力的身影。
我再也没有看见她。
在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我们搬家了。
没有任何人愿意告诉我事实,我却早已从大人们口中的哀叹中明白了一切。
于是,冬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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