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心60秒 - 第二章手染鮮血

正要下車時，徐知遠一摸褲袋，空空如也。

在酒吧後巷落下錢包了？可他不想回去找，不知道那怪人會否還在……還好他習慣把鑰匙和信用卡等重要東西另外放在外套口袋裏。

計程車司機推了推老花眼鏡，轉動着濁黃的眼珠，老氣橫秋地瞅了徐知遠一眼，「年輕人，少喝點酒吧。你哪有被人跟蹤？」

徐知遠懶得跟老司機爭論，刷卡付錢下車，進了老式公寓，無視信箱裏塞得滿滿當當的信件和傳單，一路拾級而上，摸出鑰匙開門。

在酒精的影響下，鑰匙孔在眼前忽大忽小，手裏的鑰匙沉甸甸的，似乎比平常重了很多，手指也格外笨拙，戳了好幾次都對不準鑰匙孔。

愈是着急，手就愈抖，一個拿不穩，整串鑰匙「叮鈴」一聲掉在地上。

徐知遠撿起鑰匙，賭氣似的瞇起雙眼，盯着鑰匙孔。

過了幾秒，眼前景象逐漸清晰起來，所有細節纖毫畢現，像在高倍率的顯微鏡下觀察一樣。鑰匙孔裏滿佈凹凸不平的暗紅鏽斑，還有一隻死螞蟻的殘骸─更準確來說，不是完整的殘骸，而是被輾碎了的細碎齏粉，以及半根比髮絲更幼細的觸角。

酒吧遇到的怪人沒說錯，他的確擁有超能力。

幼時他患有遺傳性高眼壓，某次眼睛劇痛後忽然徹底痊癒，更擁有了視力強化的超能力「鷹眼」，短暫聚焦後，隨後的六十秒內就可以清晰觀察到常人肉眼難以看見的細微痕迹，也能夠隨心所欲地透視。

鑰匙順利插入匙孔，旋轉一圈，門打開了，驚起不少灰塵，在空中紛紛揚揚地飛舞，霉舊的氣息撲鼻而來。

單位又小又逼仄，半年前搬家時的幾箱雜物還沒全部拆封，堆在客廳牆角。牆上掛鐘指針靜止不動，窗台上的盆栽半死不活，除此之外什麼家居裝飾都沒有。

「喵嗚！」

一團黑黝黝的小毛球冷不防從房間裏竄出來，「喵喵」叫喚，不停扒拉徐知遠的褲腿，在休閒西褲上留下幾條凌亂的白痕。

「煤球，明明給你買了貓抓板，怎麼還拿我磨爪子？」

徐知遠嘴上抱怨着，人卻很誠實地蹲下來，手伸向這隻前陣子收編的流浪黑貓「煤球」，撓得牠舒服得直打呼嚕。

擼了一會貓，又給牠開了個罐頭當宵夜，酒精後勁驀地湧上，徐知遠胃裏一陣翻絞，衝進洗手間裏吐了個乾淨，氣才順了。他盛水漱口，一抬頭，與鏡子中的自己四目交投。

鏡中人蒼白憔悴，眼睛泛着血絲，連他也幾乎認不出自己來。

心頭悄然浮起一股無力感，徐知遠不欲多看，隨手掬一把水抹了抹臉，搖搖晃晃地回到客廳，蹬掉鞋襪，在沙發上倒頭就睡。

黑暗中，誰正焦急地小聲喚着他。

「學長，學長！怎麼盯着心電圖發呆？手術快開始了！」

徐知遠眨了眨眼，耀眼的白光闖入眼簾，一大盞醫用照燈正明晃晃地照着手術牀上已經全身麻醉的小女孩。

叫他回過神來的是學弟温鈺，比他小四歲的菜鳥實習醫生，畢業後在心臟外科打雜了一年多，才終於蹭到手術裏當三助的資格，一張娃娃臉正緊張地繃着。

一把男聲在前方響起：「修補主動脈瓣不是什麼新鮮手術了，所有人手腳快點，趕緊搞定。」

說話的是心臟外科主任呂素問，這台手術的主刀，四十多歲，倒三角眼配上鷹鈎鼻和極其突出的顴骨，十足十的刻薄惡人相。

呂素問向患者投去一個嫌棄的眼神，「嘖，這個小孩連安裝心臟起搏器都要接受資助，負擔不起機械微創手術就別來私家醫院吧，要不是規定每年至少要開一台老掉牙的大刀……」

「呂主任，不好意思打岔一下。」徐知遠打斷了他的話，指向手術牀旁的心率監測儀，「我剛看患者的心電圖，QRS波組突兀地出現了兩秒左右的異常，心室率也偏快。謹慎起見，不如在開刀前再觀察一下？」

呂素問瞥了瞥心電圖，心電圖波形好端端的，半點事都沒有。

「你眼花了吧？再說了，患上瓣膜閉合不全的，心電圖多少有點小毛病，監測儀器沒發警報就行，你緊張什麼？」

他側身正要接過護士遞上的手術刀，卻沒為意實習醫生温鈺就在背後，手肘「篷」的一聲撞上温鈺的胸口，兩人不約而同地吃痛大叫。

呂素問撞到手肘麻筋，整條手臂瞬間麻掉，他氣沖沖地瞪着温鈺，聲音倏地拔高：「你！一個打雜的三助靠這麼近做什麼！」

温鈺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當三助就闖了禍，臉色刷地白了，顧不得胸口被一肘撞得悶痛，縮起肩頭，結結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主任！我我我不是有心的，對不起，我第一次當三助，只是想靠近一點好好學習……」

「別拿『不小心』當擋箭牌！」呂素問怒不可遏，毫不留情地劈頭痛罵，「我下一台手術可是極為罕有的『體外心』心臟移植手術，你知道有多重要嗎？」

團隊裏不少人偷偷交換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呂惡狗」呂素問是院長的侄子、心臟外科的權威人物，橫行霸道慣了，誰觸到他霉頭都注定完蛋。

呂素問盛氣凌人的吼聲響徹手術室：「我記得你領着有條件的醫學院助學金畢業是吧？年末的實習評估不想過關了？你等着被解僱，自己想辦法把六年學費全還給助學基金吧！」

温鈺愈想愈怕，渾身抖如篩糠，嗚咽着再三求情：「不，不，我絕對不能丟掉這份工作的……主任，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吧，對不起，我，我……」

徐知遠看不過眼，踏前一步，輕輕一拉温鈺的手臂，把他護到身後。

「抱歉呂主任，歸根究柢，還是因為我打岔了，才會害你分心。手臂沒有大礙吧？需要延後這台手術嗎？」

呂素問哪會看不出徐知遠有意回護？不過既然有人打圓場，他也不好再窮追猛打，決定給這位新晉的主治醫生幾分薄面。

他揉着手臂說：「延後要寫報告，太麻煩了。唔……這台手術對你來說不難吧？換你主刀吧，我歇一下。」

「換我主刀？」徐知遠訝異，「不太妥當吧，我無權代刀……」

「怕什麼？前輩掛名主刀，後輩實際操刀練手，這做法在醫生間很常見，你不會沒聽過吧？我又不是一走了之，會全程在旁監督，真有什麼狀況也是我來指揮，我來擔着。」

「可是……」

呂素問不高興了，臉色不善地瞪着他，「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代我主刀的，我看好你才給你機會！一直推三阻四，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徐知遠不想剛升職就和直屬上司鬧僵了，只好無奈答應。

胸骨鋸切開病童安秀妍的胸骨，體外循環機也順利接好，徐知遠凝神靜氣，以防萬一還動用了超能力「鷹眼」盯緊下刀位置，準備分開黏合在一起的瓣葉，讓瓣膜得以正常開闔。

就在這時候，一串細碎白光在眼尾一閃而過。

是眼花了嗎？

徐知遠輕皺眉頭，正要再調整「鷹眼」的焦距，安秀妍卻突然像受到了什麼刺激，小小的身軀如同砧板上的一尾魚，猛地動彈了一下！

事出突然，整個手術室裏誰都來不及反應。

安秀妍這一痙攣，直直地撞上虛懸着的手術刀─鋒銳的刀沿撕開了一條大血管，一股股殷紅的鮮血爭先恐後地溢出。

不過短短三秒，監測儀警報大作，手術團隊也隨之亂成一團。

「糟了！」

「學長─」

「怎怎怎麼回事？喔不，快！快點止血……」呂素問的聲音也直打顫，甚至忘了站出來穩住大局。近年來傳統開胸手術愈來愈少，老鳥如他也很久沒見過手術台上出現這樣的意外了。

冷靜，必須冷靜！

徐知遠當機立斷棄刀用鉗，夾起紗球壓住印象中的出血位置，高聲指揮：「吸引器抽走積血！鈦夾呢？遞過來！」

他一手稍稍放鬆按壓着的紗球，待胸腔積血抽走大半，露出血管撕裂的精確位置後，另一手就迅速而精準地夾上鈦夾。

所有人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徐知遠動作穩定，一氣呵成，那鈦夾完全夾閉了創口，血流一下子就止住了。

旁邊的温鈺眼神滿是欽羡，「學長你心態也太穩了吧！手半點不抖，怎麼做到的？」

「等下再說，還得縫合結紮─」

語音剛落，安秀妍又猛地一下抽搐！

突如其來的牽引力帶得鈦夾移位脫落，夾子鋒利的叉口橫拖而過，本就受了傷的血管壁哪裏抵受得住？剎那間，那條血管撕開了一個更大的不規則破口，血箭如同高壓水槍般激射而出，全濺在徐知遠臉上，把視野染成通紅！

這下連徐知遠也失了鎮定，臉色大變。

大出血來勢洶洶，已經不可能再用鈦夾閉合。徐知遠連眼皮還糊着血迹都顧不上了，咬緊牙關，直接用手去壓破損的血管，又嘗試用紗球和紗布填充，但是血泉仍然噴濺不休，一大灘觸目驚心的鮮紅色鋪展在雪白的牀單上。

過了一會，出血的勢頭好不容易才緩下來，可是安秀妍陷入了休克，臉頰和嘴唇的血色漸漸褪去，換上不祥的灰敗顏色。

手術室裏的人聲愈來愈稀疏，只有温鈺還抓着牆上的對講機，催促着急診和創傷外科的上級醫生盡快來支援。

「不用催了……」團隊裏有人顫聲說。

「人命關天，怎麼能不催？」温鈺噙着淚水，頭也不回地再按下通話鍵，「一定還能救回來的，對吧？學長？你怎麼不指揮了？」

他一回頭，幾乎被徐知遠的樣子嚇壞。

徐知遠雙手染滿鮮血，臉上身上也沾上大片紅色，整個人就像從血池裏撈出來似的。

他僵硬地站在安秀妍小小的身軀前，啞聲開口，聲音陌生得彷彿不屬於自己一般。

「已經……來不及了。」

心電圖不再起伏，和手術牀上的小女孩一樣，死氣沉沉地一動不動。

宣告病人不治身亡的喪鐘敲響，單調的機械聲在死寂一片的手術室中迴盪不休。

「滴─」

1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WIAIdlBem

ns 15.158.61.20da2

第二章 手染鮮血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

第二章手染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