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待在你身邊的時候感覺很平靜。很溫暖、很想睡,像暖氣機一樣。
「我們相遇在仲夏,分別於寒冬。」
「啊……你還真喜歡這本書。」
那句聽起有點浪漫又憂鬱的話,林夕不知聽過幾次。自從他面前的這個刑警先生把他從牢裡帶回來之後就每天都在看書,總是些艱澀難懂的東西。
有些文學性太高的他也看不懂,只能乖乖坐在沙發讓季午當抱枕靠著。
若有餘生,我願與你度過。這句子聽到他都會背了,可見季午真的很喜歡。
最愛的東西要和最愛的人分享,這是季午教他的。所以季午都會和他分享書中的話,他也都會和季午一起吃布丁。
「我們也會那樣嗎?你會讓我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不,你想待到什麼時候就待到什麼時候。」
「……那永遠呢?」
不是開玩笑,但永遠和季午待在一起的話,他好像就能慢慢壓下內心想要逐漸瘋狂咬人的野獸,從胡亂揮爪的狼變成乖順的小狗。明明過去都能隨意扯開鐵籠,不管滅了誰的性命都沒感覺的。
刑警季午身邊很令人安心,和其他兇悍又帶有汗臭的大塊兒不一樣。他不會用力抓住林夕的手把他壓入牢裡,不會不聽他說話,不管是辯解或招呼。
唯一相同的,就只有因為殺了人而被責罵。季午甚至罵的比其他獄警都還要兇,但也就只有一次而已,自從和季午在一起之後他就沒有殺過人。
「你是生病了,但不代表你沒有錯,林夕。」第一次見面是在被炎炎夏日蒸騰得發燙的牢裡。這樣想起來,他們的相遇也是在仲夏。
沒有冷氣給這些罪犯,只有少少人爭一台電風扇。不通風又濕熱黏膩的地方說不煩躁才怪。只不過林夕的精神狀況讓他比其他罪犯更加危險,獲准了住起來也沒有比較舒服的單間牢房。
「你想要好起來嗎?」
透過長方形小洞傳過來的聲音清爽得好像能驅散包覆在身上的熱意,季午的話像是邀約、像是毒糖,就像帶著惡意的王子一樣,剛好他也不是白雪公主。
他抬起臉,輕易推開了被季午解開鎖頭的牢門,沒什麼力氣的手牽上了穿著乾淨刑警制服的男人。
「嗯,你能幫我嗎?」
在對方被自己看起來無害的表情卸下心防時,林夕恢復本性使力握住那隻手向後固定,整個人跳到刑警的背後制伏住他。
又是本能作怪。
他碰上的警察多到數不清,他們的武器都藏在哪裡不可能不知道。伸手往腰間一摸卻什麼都沒有。
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便感覺有一股遠大於他的力量捉上他的腕,反過來把他摔在了地上。
「嘿,你不是真想殺我。看過你的資料之後我知道你是生病了才會這樣,但你也該斂斂太衝動的毛病,不然真的太明顯了。」
季刑警固定著他的雙腕扶人起身,在林夕狠狠瞪視的眼神下仍然保持優雅的笑容,銀框眼鏡底下的表情還是剛剛的那副偽善樣。
在牢裡的期間時不時就會有獄警來替他開門。不可能會是放他離開,他們都是把人帶到像是治療所一樣的地方餵他吃莫名其妙的藥、或是做一些像是話術拐騙的心理諮商。
「你又知道了?」這次是什麼?他沒有期待。
和那些穿白袍的人說的一樣,他們都說林夕病了。
「嗯,藥物和心理治療都沒有用的原因是你在那之前就已經想犯罪了,必須從操控本能的心開始診療才行。」
「……說什麼鬼話。」高高在上的感覺真令人不爽。
男人瞥眼咂嘴,輕輕甩開警官的手乖乖走回自己的牢房,在貼著粉紅磁磚的地板背對門片坐下。他知道那個說話溫柔的人還在外面看著他,像那樣人生勝利的人才不會懂他的難處。
「你走吧。謝謝你的建議。」
就像那個警官說的,林夕也知道自己不是漫無目的地犯罪,而是為了守護什麼。但那是什麼呢,是聽起來了不起的良心嗎,他自己還不知道。
所以他承認自己是警界連續追捕了三個多月的罪犯,在幾天前到警局自首了。
「你要不要過來和我一起住?」
「你在說什麼……。難道我們還得負責警察的娛樂嗎?」
「不,我是認真的。」幾分鐘前還在牢房外把人過肩摔的男人再次敲敲長方形的小窗,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偽裝成善人的邪魅。令人害怕沒錯,林夕卻覺得這彷彿才是正常人會有的樣子。
稍微轉過的視線無害地分給青銅色的半啟小門,季午在透明鏡片後的眼睛很漂亮,釋出剛剛好的善和惡讓他覺得舒服。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為他做這麼多的理由。要是再次問起的話,說不定他也只會笑笑著帶過。
幾個季節過去,他自認也是對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刑警有些了解。像是明明是個在職刑警卻已經很久沒去上班,從把他帶回來那一天開始他們就一直待在同一個空間,只有季午偶爾會叫他乖乖待在家裡看電視然後出門採買。
明明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那麼好打發。
可對方細框眼鏡下瞇著的優柔美眸就像是保證有效的魔咒,林夕就是會乖乖待著等人回來,然後從季午手上領到一個好寶寶布丁。
「我們不會永遠在一起,林夕。」男人闔上幾秒前還專注閱讀的文庫本,摘下眼鏡揉揉發酸的眼角,蓋住手背的毛衣袖子摸了下身後被當成靠墊的愛人臉龐。「我不想說謊騙你,因為是我教你不要說謊的。」
昏昏欲睡的眼睛一瞬失神,晃動的視野不太真實,他連忙握起季午蓋在他臉上的那隻手,努力睜著眼睛想要看清楚躺在懷裡的那張臉。
男人的手牢牢被他握著,貼在左臉的溫度很溫暖,可是為什麼覺得心臟的位置好像缺了一塊?
那是從好久以前就存在的空虛,卻因為季午的出現而逐漸被填平。施予養分的土壤長出嫩草、染上翠綠,現在又因為季午的一句話而枯萎沉淪。
「……季午?」
不知多久沒聽見自己的聲音發抖了,林夕霧色的薄唇張著,無力的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說話啊,說點什麼。誰都好。
他不想和這個人分開,不是病態想把人綁在身邊的那種。身為獲得了溫暖的愛之後封閉殺人慾望的精神病患,林夕很清楚自己的情感。
單純的,沒有雜亂或是牽扯到利益的關係,季午是第一個。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什麼,或是拯救給予幫助的契機又是什麼,但林夕確定現在的季午是喜歡他的,他可以相信那份情感。
他們都一樣因為彼此在成長,所以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由季午殘忍地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和心意完整摧毀。就算代價是騙他可以永遠在一起。
男人輕摸了他的頭,毛衣袖子擦過臉頰,粗糙的感覺不是他喜歡的,可季午卻又傾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吻。明明他們這幾個月來不曾那麼做,擁抱倒是有過很多次。
為什麼,覺得今天的季午如此反常。
壓在腿上的重量明明從不是負擔,此刻卻輕輕地離開了。
墨黑色的瞳孔收縮,身上溫暖的來源消失讓他本能地想要追尋,顧不及會不會傷到其他人。而那好像就是一切的開端,他從沒想過會在季午身上找到一樣的情緒。
「你、你說清楚,至少一點解……釋。」
胡亂追到季午身後,撞上了粗糙毛衣的後背,也因此褪去了想要對身前那人發脾氣的想法。
小公寓的大門開了一半,即便只是躲在季午的背後他也可以知道對方現在的表情肯定很不悅,剛才甚至丟下了哄他的力氣先來招待門外的客人。
「季警官,想好了嗎?」
外頭的人說著林夕聽不懂的話,而大部分的視線甚至被季午擋住了,他只能從小小縫隙看見的臉和季午推著要他後退的舉動猜到門外的客人或許是在為難他們。
「我應該很明確說了我不會讓人。」男人冷下的語氣和嚴肅的氣場好像是在工作期間才會有的模樣,對林夕來說很陌生,不是溫柔的那個季午。
本該被勸退的感性吞沒了他心底的猛獸,取而代之用花朵熔解了鐵籠,裡頭的小動物早已經不會傷人了。
伸手攀上季午的肩,他向前就想要把人拉來懷裡抱著。
「等、等等。」
在男人想要推開他拒絕之前就牢牢把對方抱著了,林夕也順著慣性摔在地上。身體像是感覺不到痛,睡亂的短髮蹭上還不知所措的季午。
這是他在示好的表現,除了季午教他擁抱和說我愛你,林夕下意識想要保護對方的舉動卻成了門外那人對他舉槍的理由。
穿著便服手持警徽的人關上大門踏進他們家,沒有第一時間保護同為刑警的季午,而是直接把槍口抵上了罪人的太陽穴。
「是上面的命令。若季同仁有意包庇犯人,一律逮捕回局。」
「出去,你沒有允許不能進我家。」
「很可惜,我有。而且那不重要。我從過去幾個月的實際輔導成果發現林先生並沒有轉好的跡象。你平時也會這樣攻擊季警官嗎?」
秀出搜索令的警察好像佔了優勢,居高臨下看著兩人的眼神好像還帶了那麼點優越感,可林夕從頭到尾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任何解釋,什麼輔導、什麼攻擊,他根本就都不知道。可在他恍神的一刻,冒煙的彈孔就已經在腳邊落下。
「吳警官,你這是什麼意思。」單手護著身後的人,季午的質問並沒有立刻獲得回答。「我在問你開槍是什麼意思。」
銀色鏡框替他擋去了所有的銳利視線,黑色槍口現在是對準季午的腦袋。更正確地說,是穿過季午的腦袋瞄準著林夕。擁擠的玄關好似成了戰場,他們可沒那個能耐和子彈賽跑,或是和在職警官玩競速遊戲。
「沒有什麼意思,就只是上面的指示。」吳警官默默撇嘴,像深海一樣沒有泡沫的嗓音好像在暗示什麼。「季警官,我們幾年的同事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共感能力這麼強的人。」
在察覺吳警官的槍口微微改變方向的一瞬,男人的眸子閃過厲色,一把拉過那件令他討厭的粗糙毛衣讓季午向後摔去,伸手握住槍托就把人的手腕上扳。
碰碰兩聲,關掉的照明燈中彈,摔在地上的碎玻璃好像也反射了季午的聲音。
「停下,林夕。」
故意的。剛才吳警官很明顯地把目標轉到季午身上,或許就是要激起他動手的慾望,那樣他們才有理由能再次把這個罪人押回牢裡。
男人故意過濾了那道他喜歡的溫柔音頻,專注在危險的槍口。使力固定警官的雙手把人壓制在地上,想要踹在對方頭上的左腳在距離臉龐五公分的距離停下,他這時才回頭看向癱坐在玄關的季午。
可是本應該因為他停下動作而高興或是給予稱讚的季午,現在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等林夕帶著疑惑語氣輕聲喚了他的名,銀框眼鏡後的眸子才像是恢復靈魂。
「嗯,林夕。做的很好,你先別動。」季午閉眼深呼吸一口起身,卻才半拍閃神,吳警官就從林夕放鬆下來的身下轉身。槍口碰上單薄背脊,露出像是得逞般的笑容扣下板機。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WLFinaO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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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他最後的表情。帶點驚恐、帶點信任、而且沒有害怕。
男人張嘴喘氣看著染滿鮮血的手,懷裡緊緊抱著沒有溫度的林夕,腳邊倒著親手處理完的吳警官,以及兩枚彈殼。同樣渾身浴血,但他在意的只有林夕。
血的味道腥腥臭臭,黏稠的感覺像今年夏天在牢房外的遇見。他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人,就只是個帶點惡趣味的平凡警察。知道這件事的或許只有林夕。救了大罪人這件事,也只是一時興起的玩心罷了。
不過那些在現在看來都不重要,因為林夕不會回來了。脆弱的生命不需要再繼續過被刑警們追捕的人生,卻也沒辦法和季午一起窩在客廳睡午覺。他相信若是現在的林夕握有選擇權,肯定會選擇後者,和他一起安安分分的過日子。
那樣就足夠了,他拯救了這個人就是有意義的。身為一個刑警,他會原諒他。
結局不是永遠,而是冬日的分離。就像他最喜歡的那本書一樣。
「我知道你不是自願離開世界,我原諒你了……林夕。」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6ksGIL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