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軒從茅房打水出來後,原本白茫茫的天空,已染上一層薄薄的金黃色,隨著伶軒不急不忙,穩定向前的步伐,天空的金黃色也越發耀眼。
伶軒邊走邊啍着小曲,穿過月洞門,來到「凝月園」,原本放眼望去一片翠綠的庭苑,轉眼已經草木黃落,一陣冷風吹過,長年駐守在洞門兩側的兩棵大樹,又被吹掉了幾塊樹葉,枯黃的樹葉隨風而落,將苑子的灰色地磚換成秋葉的黃。
伶軒環視庭苑一周,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露出一抹愉悅的笑容。
「老夫人,是時候梳洗了。今天天氣宜人,正適合出去秋遊,跟老夫人好好散心呢!」伶軒說著,便側身推開了老夫人房間的門,然後將裝著溫水的盆放在茶案上,再將房門輕輕關上。
「老夫人,來,小心點。」伶軒擰乾綠色帕子上的水,走到老夫人床邊,動作小心地扶起躺在床上的她。
老夫人有點吃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望向半敞的窗外,微微地笑了。
「正好,今天我也打算出門拜訪友人,就當是散心了呢!」老夫人說著,接過伶軒手中的綠色帕子,擦拭臉部。
「哦?友人?」伶軒好奇說。
「是啊,那是我小時候,家裡人給我找的畫畫先生,已經好久沒見咯!」伶軒一手接過老夫人手上的帕子,另隻一手給老夫人當拐杖使力,讓她緩緩下床站起身來。
「那這是老夫人的師傅呢?」伶軒試探地問道。
「呵呵呵呵,其實他也才比我大幾歲,說是師傅呢,年少時還能這樣說,現在呢,我一個老太婆,他一個老阿公,還叫他師傅呢,這恐怕就有點說不過去呢!」老夫人開朗地笑了。
「雖然伶軒沒見過,但光是看老夫人你笑得這樣開心,這位畫畫先生想必不簡單呢!」伶軒說著,手已經打開了案上的一個長型小木盒,盒裡面放了一堆楊柳枝。
「這究竟簡單不簡單啊,還得看是誰啊!哈哈哈哈!」老夫人從伶軒遞來的盒子裡,取了一條楊柳枝,隨即將它放入口中,不斷地咬其中一頭,好一會才將楊柳枝取出,楊柳枝的其中一頭已變成刷狀。
老夫人用刷狀的楊柳枝,對牙齒內外反覆揩擦,伶軒見狀,便抄起案一旁的茶壺,往茶杯裡倒了杯茶,便遞到老夫人手中,順便將老夫人用完的楊柳枝丟到水盆中。
老夫人倒了半杯茶入口裡含著,好一會便將口中的茶水吐到水盆中。
「老夫人,今天既然要拜訪故人,不知夫人想如何裝扮呢?」伶軒扶着老夫人走到梳妝案前坐下。
「你幫我挑吧!」老夫人輕輕的拍了拍伶軒的手背,和藹地笑了笑。
伶軒看著梳妝鏡中的老夫人,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但上揚的嘴角感覺有點生硬。
「老夫人,馬車已備好,車夫正在府門外等候呢!」負責守門外的男仆人在房門外通報。
「知道了,麻煩你跟車夫通報一下我們要來了。」伶軒隔着門應道。
「是的,老夫人!」男仆人應聲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離大門愈來愈遠。
伶軒扶著老夫人,走出房門,一路走,經過凝月園時,老夫人突然停下腳步,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心情看起來很是不錯。
「伶軒,今天天氣果然不錯,明明樹葉都快掉光了,片地枯葉,這應該是讓人傷感的景象呀,怎麼卻一點都不感到悲傷呢?」老夫人把手搭在伶軒扶著她的手上,轉過頭莫名地說了起來。
「俗語說三千煩惱絲,如果頭髮是煩惱,那天天掛著多不好,掉光了就沒有煩惱了,大樹可還真幸運呢!」伶軒說完有點羞愧地掩嘴笑了笑。
「哎喲!妙呀!虧你這都想得出來呀!」老夫人先是有點驚訝,然後沒好氣地笑了起來。
「走吧!還是別讓車夫等太久了。」老夫人說。
伶軒故意比老夫人走得要慢一點,眼神不時飄向老夫人的側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直到上了馬車,一路上兩人亦沒有再說話,伶軒眼神一直未從帷裳外匆匆的風景中移開過,看似專注,眼神似乎又有點矇矓失焦,總感覺有點心不在焉,卻又同時散發著一種從容淡定,很矛盾。
馬車走了一段山路,經過百姓寮寮可數的長街,在街尾一間賣畫具的店前緩緩停下。
「老夫人,到了。」車夫隔著馬車的門簾喊道。
伶軒的視線這才從街道的風景中收回來,看向了老夫人。
「下車吧!」老夫人對伶軒慈祥地笑了笑,向伶軒伸出了手,伶軒自然地接住老夫人的手,將她扶下馬車。
伶車跟老夫人下了馬車後,車夫馬上掉過頭來,頭也不回朝來時路將馬車駛走。
「我們進去吧!」老夫人朝畫具店內走。
「老夫人,小心。」伶軒看著腳下店門前的兩級階梯,稍微用力地扶住老夫人的手肘。
店正中位置有一條通往上層的木梯,右側放了一張書案,案上放了很多書法用品,一張宣紙,紙兩邊各放了一個紙鎮,其中一個紙鎮上還擱著墨水半乾的毛筆。案上還放了筆架、硯台和墨條。所有用具幾乎都沾有墨水,紙上的詩也只寫到一半,看起來寫詩的人是有事而半途離去了,儘管匆忙,但桌上的用具還是放得整齊,案上和紙上也沒有因此而沾染到任何多餘的墨水。
左側貼牆位置放了兩個約半個人高的矮木櫃子,上面放滿各式各樣的書法用品。牆上掛了幾幅卷軸的山水畫和書法作品,所有物品都放得整整齊齊的,感覺老夫人要見的是個有條不紊的人呢。
「阿覓?」老夫人試探地喚了一句。
「原來這個人阿覓。」伶軒在心裡想。
老夫人話音剛落,樓上便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一步步,不急不徐的。
腳步聲的主人,一步步地從樓梯上下來了,先是見到一襲白衣長衫,然後看到來人的頭上裹着一個銀白髮髻,髻上插了一支玉簪。
他面型瘦削,臉色略顯蒼白,劍眉星目,鼻樑筆直,臉上沒有一點鬍子,只有幾條交錯的皺紋,但仍能看出他年輕時肯定是個俊男子。
「阿翠,你來了!」那個叫阿覓的老先生,朝老夫人親切地笑,隨即瞥見一旁的伶軒,又點頭笑了笑。伶軒也跟着點頭回以一笑。
「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小姑娘了吧!」阿覓對老夫人說。
「是的。」老夫人沒好氣地笑了。
伶軒有點腼腆地朝兩老笑了笑,不知他們背地裡說了她的甚麼,反正她想說的應該都是好話吧!
「伶軒,你自小跟我,為人做事穩妥,又不失機靈,懂得謹言慎行,又能言善道,學甚麼都快,天天跟著我這個老太婆宅在院裡,甚麼都不做,真是浪費了!」老夫人拍了拍伶軒手背,輕輕嘆了一口氣說。
伶軒聽了,心裡想回老夫人說不是,但話到嘴邊總感覺口被堵住般,就是說不出口。
「老夫人,你快把我誇壞了,我都樂透了!」伶軒最後還是用輕鬆的口吻帶過了。
「哈哈哈哈!你真是的!」老夫人看起來就像是拿自己的孫兒沒辨法一樣,沒好氣中又帶點寵溺地笑了。
「小姑娘果真跟傳說中的一樣有趣呢!」阿覓打趣道。
「好啦好啦,差點都忘了正事!」老夫人恍然大悟。
「伶軒,從明天開始,你每朝晨起,便到阿覓這裡來學畫寫字吧!」老夫人說。
「學畫寫字?」伶軒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甚麼事,但一股好奇和喜悅的感覺正在心裡悄然而生。
「嗯,沒錯!」老夫人語氣肯定地答道。
「哦……可是為甚麼突然要學畫寫字呢?」伶軒嘗試抑壓想要上揚的嘴角和快要變成彎月的雙眼。
「也不是突然,從早一段時間,我就在想這件事了。你一直為莫家盡心盡力,我早不把你當外人,把你當成我半個女兒了。而且,你又聰明,是根好苗子,自然得好好栽培!」老夫人握住伶軒雙手,眼神充滿誠懇地說。
「上一次,你跟我出去為王卓夫婦外購挑選茶葉時,經過一個賣畫的小攤,有個男人在攤前替人描畫,我見你看得入神,就想你應該是對書畫有興趣,剛好我認識會書畫的人,那個就是我的故人阿覓,事情來得這麼巧,想必是天意,於是我便偷偷給你下了這樣的決定!」老夫人頓了頓又說:「你認為呢?」
「可是老夫人,要是我來這裡學畫了,你早上便……」雖然伶軒心中已有答案,但表面上還是得裝裝樣子。
「別擔心,我已經找了一個新丫鬟,來代替你服侍我,你就安心去學畫寫字,回來便當阿容的畫畫先生,這回他能不能成材,就看你了!」老夫人拍了拍伶軒手背。
「就這樣吧!從明天開始!」老夫人未等伶軒反應過來,便主動替伶軒下了決定。
「好了,我們趕快跟阿覓上去看看,先熟悉一下地方,然後等會回去,還要請你幫忙教那個新丫鬟做事呢!」
「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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