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守信
守信是一種美德，米蒂亞小公主不負眾望，不負修曼爾帝之名，在最後一刻回到天使皇城完美結束了成年禮，但成年禮只是表面儀式，真正的內在轉變，從女孩長大成女人，這個過程對米蒂亞來說是現在進行式。
一入夜回到宮殿，剎那幫小殿下拿下皇冠，米蒂亞立刻扭了扭脖子抱怨：「這皇冠怎麼可以這麼重？」皇姊－雅典娜在一旁笑她。
「嫌重？母皇和母妃的皇冠更重。」
沒有比較不知責任的差距有多大，米蒂亞無話可說，不過說來也很神奇，因為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要繼承女皇之位，但不是因為她跟姊姊相親相愛，所以故意不去競爭，既使她們都有繼承權。而是因為當上天使女皇、統治皇城與眾天使不在米蒂亞的人生規劃當中，當然也不是她的夢想。其實姊妹倆心有靈犀，她們都無意成皇，但總有人要承擔這個名號，為守護天使的幸福與和平。姊妹唯一不同的心態，是雅典娜明白自己身為長女，她是第一順位，即使不喜歡，她也會去做，擁有不同於一般天使的神力，她們所要負起的責任不能逃避。壓力大嗎？肯定的。雅典娜紓壓的方式，女皇跟皇妃有點看不慣，畢竟天使從古至今都是崇尚單一伴侶，而且是終生的，伴侶若死亡，活下來的一方也要保守這份情意直到永遠，展現婚姻承諾的永恆性。雖然新一代的天使早已不再遵循傳統，分開或另尋伴侶也不再受人指責，然而雅典娜因為身分特殊，使得她的風流韻事讓她的形象不太良好正面，因此一些天使女臣也反對雅典娜當皇。綜觀來看，下一任天使女皇的人選，目前還是謎，希薇女皇也尚未做出明顯的暗示與舉動，不免讓天使們猜測，天使的歷史上，是否將出現第一位非修曼爾帝家族的女皇？
二、禁足
天使小公主喜愛冒險探索未知，對皇城貴族的繁瑣事務一概沒興趣，但成年禮擅自離城之後，女皇跟皇妃雖沒有明顯的發怒，但米蒂亞看身邊的護衛變多了，心裡有數，她被罰了禁足，偏偏她對克莉絲汀信誓旦旦的說一定會趕回書店幫她整理，可如今要逃出宮外，沒有那麼容易了。
皇妹的成年禮過後，雅典娜看米蒂亞整日愁眉苦臉，在競技場的表現也是心不在焉，更不用提她飯不吃、覺不睡，莫名其妙在走廊、院子裡焦躁地來回踱步，但是問她怎麼了，又什麼話都不肯說，種種反常的跡象，雅典娜很懷疑，私底下問剎那，護衛隊那天到小鎮市集的細節為何。
「米蒂亞殿下是從森林裡飛出來的。」
「森林？」
「她說她看到一隻很漂亮的黑色蝴蝶，但後來找不到，就返回了小鎮。」
雅典娜苦笑，心想妹妹的謊話說得很糟，從剎那的表情也可看出她們也不信小殿下的說詞，但因為當時事態緊急，成年禮就要開始，她們沒有多問或做其他調查，就帶著小公主趕回皇城。其實問剎那能得到的資訊有限，雖然米蒂亞天真，沒什麼人生歷練，但剎那不可能越矩質問公主殿下真正的行蹤，如果讓女皇或皇妃來問，照米蒂亞的叛逆脾氣，八成也不會說實話，所以目前只有她能套出米蒂亞的心事。此事的嚴重性可大可小，因為剎那接著說出令雅典娜非常意外的事──從來沒去過大天使圖書館，也沒有閱讀習慣的米蒂亞，今天居然跑去借書。
大天使圖書館是天使皇城藏書量最多的圖書館，關於天使千年歷史的紀載史書也是在此圖書館紀錄與保管，是天使族重要的歷史資產之一。大天使圖書館的防備森嚴，與女皇居所的宮殿相當。
雅典娜悄聲來到大天使圖書館，圖書管理員之一的曉青，正在整理書架，突然聽到一旁的窗戶有敲擊聲，轉頭見雅典娜殿下展翅飛在窗外，她驚訝的差點大叫，雅典娜對她比了一個「噓」，眼神示意請她開窗。
「對不起，打擾妳工作，我是來看皇妹的，聽說她在找書。」
「是，殿下，但我們無法確定小殿下要找何種書，她只說要破舊的書，越破越好。」
「越破越好？」
米蒂亞的行徑越來越詭異，雅典娜覺得自己應該要主動出擊，免得單純的妹妹誤入陷阱。喜歡冒險挑戰極限不是不行，但讓自己因此身陷險境就得不償失了。
「米蒂亞，妳現在不喜歡打架，想當昆蟲專家了嗎？」皇姊的忽然出現，確實讓米蒂亞嚇一跳，但她不理解姊姊的問題。
「剎那說妳在找一隻漂亮的紅色蝴蝶，我看妳一整個早上，翻了這麼多書籍，妳有頭緒了嗎？」雅典娜環視周圍的書堆，兩人待的區域是舊書區，身旁全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書。
聽姊姊的話，米蒂亞才想起自己撒的謊，然而雅典娜故意將蝴蝶的顏色說錯，就是測試妹妹，顯然妹妹空有一身高超的武藝，但腦袋還需要加強。
「對，我還想外出找，但是陛下跟母妃……」
「她們不會同意妳出城的，除非妳說實話。」
「什麼實話？」米蒂亞試圖裝傻，但是皇姊的眼神很認真，她最後不得不全盤托出。
「我已經答應人家了，我不能不守信。姊，妳也知道的，母皇跟母妃總說，遵守承諾是天使的基本美德，我這樣食言，有愧公主之名，修曼爾帝之名。」
面對米蒂亞的哀求，雅典娜真是萬萬沒想到，行蹤不定的惡魔大公主竟然隱居在離天使皇城如此近的地方－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雅典娜閉上眼睛思考，她的糾結除了是擔心妹妹，更是覺得難以置信，彷彿命中注定，天使女皇與惡魔女王的女兒最終還是相遇了，上一代的愛恨情仇終要撥雲見日。
「我明天會去帝都買茶葉，我可以帶妳去，作為交換……」雅典娜沒把話說完，她回望書櫃前的曉青，曉青與大公主僅對視一秒，她便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米蒂亞見狀，姊妹不愧為姊妹，她也了解雅典娜的需要。
「好，在例行的夜間訓練之前，我會請曉青親自送這些書到後花園，請大公主代收。」
有妹妹的保證與掩護，姊姊滿意的笑了。
三、陰暗處
一山還有一山高，天使公主們的約定與掩護，早被兩人的母親－希薇女皇跟丹尼爾皇妃發現，只是女皇大多時候負責整體的評估與下達指令，除非事態嚴重、萬不得已，她才會親自處理，所以皇城的大小事幾乎都由皇妃來執行。不過這一點就很諷刺，最需要希薇親力親為，她人無法取代的親子之間的溝通與相處，她仍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家事能否公事公辦，顯然丹妮爾也只能放棄這部分的要求，畢竟女皇要公平公正，無論今天要救的是親生女兒，還是陌生天使。
當晚圖書館員曉青送書給小公主，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獨自進到宮殿，其實一聽到要將書送到宮殿後花園的時候，曉青就心知肚明了，因為大公主的風流基本上是宮中公開的秘密，舉凡哪位小天使收到雅典娜殿下的喝茶邀約也等於是一種明示，不過這次比較特殊，就曉青所知，大公主的喝茶時間都在午後，她沒聽過有天使在夜晚被邀去喝茶。曉青戰戰兢兢，還沒向宮殿的護衛開口說明來意，就被領到後花園去。
「不好意思，我把書放在……」
曉青不忘自己的本分，手上符合米蒂亞殿下需求的舊書多達十幾本，一路帶去後花園，但她想問護衛一些事，護衛卻一字不答，一抵達花園，轉頭就離開，留下一臉錯愕的曉青。
寂靜的入夜花園有種神秘的氣息，曉青將書放上一旁的木桌，後花園沒有打開室外燈，昏黑一片，僅能藉由宮內的燈光看到花園門口大概的輪廓。曉青的緊張可以理解，因為她從其他天使口中聽到的消息，都把雅典娜公主的事蹟說得極為誇張，搞得她又害怕又好奇，結果一踏進這處禁忌花園，卻不如她想的那般……激情？
曉青不敢問聲，怕自己自作多情，又或是慾望太明顯，被說成不自愛，而且她們的身分也不允許，要是被女皇或皇妃知道，她恐怕就再也不能在大天使圖書館工作。為了長遠的將來，曉青決定收回那種放肆的想法，將書目表壓在其中一本書下後，她要回去，就在這時，她聽到前方不遠處的腳步聲，雅典娜殿下從花園深處的黑暗中走出，曉青最先注意到殿下的腳，因為殿下赤腳踩在草地上，修剪整齊乾淨的腳趾，常服衣襬隨走路的動作而輕輕飄晃，曉青下意識吞下一口口水。
「晚安，殿下，我是來……」
「曉青，妳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嗎？」
「是。」
「如果妳晚一點回家，家人會擔心嗎？」這個問題很曖昧，曉青莫名覺得想笑，搖頭。
「回殿下，我一個人住。」
「妳可以稍微陪我在花園散步嗎？」
陪天使公主散步不是每一個天使都有機會的，曉青此次前來，除了表面上的送書，更重要的就是想一窺究竟。該說曉青敬業，還是大膽，總之她不負雅典娜的期待，在這好似沒有盡頭的後花園裡散步。散步的過程中，曉青得知一件有趣的事──雅典娜公主的身體天生自帶發光效果，她在殿下的身邊，不管多黑暗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楚。
「這是『雷』。」雅典娜的解釋，曉青明白，擁有「雷」的能力可以自由的召喚雷電的力量，歷代的天使女皇超過一半都是操控「雷」的天使，以致天使族很看重雷電的能量，從天而降的閃電因此也被看作是神與天使的連結。
「曉青，妳覺得我這樣很好嗎？」
「回殿下，我覺得滿方便的。」曉青實話實說，雅典娜忍不住笑，但笑不過幾秒，她的眼神變為憂鬱，曉青不太懂殿下的憂鬱，只感覺到無法言明的壓迫感──公主殿下張開的翅膀原本就比她高，這是身分尊卑的天性使然，她一個新進的小小圖書館員，翅膀早已垂落觸地，但是此刻殿下的模樣比起求愛時而激動，更像壓抑過分而加倍反彈的釋放。
「曉青，成為照耀別人的光是很無奈的，尤其是她如果偶爾想休息，但又找不到陰暗處的時候。」
事實上，雅典娜的多愁善感，曉青分辨不出是真是假，但她有警覺，即使她的反抗可能不具意義。當暗夜花園的氣氛急轉直下，公主殿下輕撫曉青的臉，欲吻她，沒有任何情感基礎，就只是發洩與生俱來的性慾，曉青直覺反應是不太舒服，但沒有拒絕也沒有推開，只是冷靜問道：「所以殿下才交這麼多女朋友嗎？女朋友是妳的陰暗處嗎？」
四、罪孽深重
在雅典娜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有一次調皮闖入了母皇的房間，見到那一副保存完好的鎧甲，雅典娜睜大眼睛，雖然鎧甲是死物，可不知為何，雅典娜被那套舊式的天使鎧甲深深吸引，此物有如希薇女皇的分身，因陪伴女皇長年打仗而被注入了特殊的靈魂，盔甲純銀的光澤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不染一點塵埃，年幼的公主深受震撼，好似透過此物看見了當年無所畏懼、所向披靡，戰神般的母親。
雅典娜從小聽多了護衛天使對希薇女皇的歌功頌德，說希薇女皇是天使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女皇，並開創從未有過的新紀元－與惡魔達成停戰，女皇的停戰宣言說道：「我在乎天使的性命與幸福多過打一場自私自利的勝仗。」由此可知，希薇女皇的強大不只是在戰鬥的實力上，也在她的遠見與仁慈，雅典娜因此對母皇非常崇拜，然而一切的尊敬與美好想像直到她那天忍不住想摸母皇的鎧甲，卻被突然出現的希薇抓住手腕制止。雅典娜驚訝地抬頭看母親，母親的眼神異常可怕，不敢想像那是母親看女兒的眼神，比見到仇人還怨恨，雅典娜全身發抖，嚇得哭了出來，丹妮爾趕緊從希薇身後走上前抱起雅典娜安慰，雅典娜仍是嚎啕大哭。
「對不起，陛下。」
當時的雅典娜不明白女皇的沉默與震怒，也不懂母妃的道歉乘載多少委屈與犧牲，但她深深記得這件事，到她長大即將邁入壯年期的年紀，只要一想起母皇那一刻的眼神，她便會感到恐懼。少女時，雅典娜自省，是不是她做錯什麼事，所以母皇對她的關懷才這麼少，可當她成年以後，她決定挖掘真相。結果真相大白，就兩個字─不愛。女皇不愛皇妃，但還是為了血脈的傳承與她共結連理，生下孩子。與不愛之人生下的孩子，怎能期望她會有多少憐憫，那是妄想。
「雅典娜，妳知道女皇不喜歡妳這麼做的。」
皇妃的出現可以想到，雅典娜面向花園的黑暗處，曉青已經離開，晚風吹過木桌上的舊書，書頁輕輕飄起。破天荒的，雅典娜沒有和曉青衣衫不整的在花園裡翻雲覆雨，上一次被母妃逮到現行犯，她沒事，對方這輩子都被禁止入宮，原來天使也能罪孽深重。
「母妃，如果母皇真的不高興，也該親自跟我說，親自懲罰我。」雅典娜回頭對丹妮爾行禮，也許她該慶幸，至少兩個母親當中，有一個真正關心她們姊妹，不，希薇根本不算是她們的母親，是至高無上的天使女皇。
「雅典娜……」
「是克莉絲汀．范．路西法。」雅典娜打斷丹妮爾想幫希薇解釋，數十年來，這種談話方式已經無法說服雅典娜，特別是她知道了希薇女皇跟蘇女王的過去。
「誰？路西法？」
「成年禮那天，米蒂亞在森林中遇到的人。」
此事非同小可，丹妮爾愣住，雅典娜卻笑。
「看來米蒂亞的運氣不錯，遇上惡魔女王在外流浪的大公主。」雅典娜的語氣有嘲諷，但是諷刺誰不得而知。
「我必須馬上稟告陛下。」丹妮爾的反應在雅典娜的預期中，今晚以前，她會任由母親繼續去愛女皇，愛到死為止。但今天的雅典娜有些躁動，也許是因為忍無可忍，看著深愛自己的母親被另一半冷漠相待五、六十年，但也或許只是因為今晚是雅典娜第一次求歡被拒，小小的圖書館員只允許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失敗，她攔住母妃。
「母妃，妳不用每一件事都向母皇報告，她也沒有每一件事都向妳報告。」
面對女兒的阻攔，丹妮爾詫異。
「雅典娜，我知道妳的心情，但現在不是爭論這些事情的好時機，我擔心米蒂亞她……」
「放心吧，母妃，米蒂亞不會有危險的。」
「這不好說，停戰歸停戰……」
「母妃，恕我直言，希薇女皇都能跟蘇女王在戰爭期間單挑六次，六次都沒事，還能將彼此名字的縮寫刻在劍柄上，所以我相信米蒂亞繼承到修曼爾帝的優良基因，不會死在路西法手上。」雅典娜戳破最後一層紙窗，說話的力道強勁，丹妮爾啞口無言。
作為妻子，最親密的伴侶，丹妮爾早察覺希薇的感情不是流向自己，只是她沒想到，她以為她的大女兒是因為母親作為女皇而倍感壓力，才做出一些叛逆行徑，為反抗希薇過於耀眼的光芒成為她一輩子無法擺脫的陰影，但真正的行為動機卻很簡單──雅典娜心疼母妃不對等的愛，也心疼自己與妹妹不是母皇想要的愛情結晶之女，更是控訴天使女皇在待人處事中的不真誠與母親身分的徹底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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