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黑岩壁爐裏湧動,被不請自來的風侵擾。火照亮了窗前飛略而過的冷雪,雪落得像薄紗,趕着到夜幕深處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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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尖銳的寒意在琉璃上結成了霜。它偏挑出乾灰漿上最不起眼的隙縫,鑽過了厚實岩牆,發出刺耳尖笑,掀起了火焰的裙子,似最頑劣的街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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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燭光忽晃,一明一暗,牆上的紅髮少女畫像被焰光映照,展現出饒有興味的微笑;妮安娜是在揶揄房內虛偽的和平,還是為兄長的選擇感到恩惠?現在已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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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好不容易移開目光,輕嘆了口氣。白霧在他眼前蒸騰而起,宅外的聲音讓他有了一絲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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擋風的厚木板子幾年前換上伊登來的白琉璃,但還是沒擋住乘虛而入的冷意以及其他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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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倒尋常不過,北洋大陸的冬季都是如此,甚至上了點年紀,都能和年輕人吹噓那些偶爾持續一年的長冬,但夾雜在其中一絲難以察覺的犬吠,讓牧泰爾放下了手中的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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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錯覺?他多慮了,還是他對發生在妮安娜身上的噩耗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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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的第一個長冬,奪去了他太多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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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心裏清楚,沒有人會在風雪中來到長鼻半島遙遠的東海岸,更別說是他這幢坐落於荒地中的宅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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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當初挑選這個渺無人煙的地方時,就是為了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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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頭飛快在牧泰爾的腦海掠過,包括幾個大膽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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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幹的事,能得罪這片冰冷土地上任何一位貴族,甚至是聖石王座上那位,但他也沒有大意到能讓人摸到他門前,至少過去的十多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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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偽的和平,妮安娜總是會說中他心裏最赤裸的想法,牧泰爾暗忖,嘴邊掛起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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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窗外,黑夜倒映着他銀白的長髮,以及那張歲月似未流逝過的臉龐。一雙冰藍眼眸卻是凝望着背後,妮安娜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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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赤紅的捲髮似火,擁有和牧泰爾一模一樣的藍眼珠。她肩膊上的銀狐披肩,此刻掛在書房的椅背後,唯獨牧泰爾只能在畫像中尋找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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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塵落在他回憶的容貌?就和他在北洋渡過了第幾個長夜一樣,他記不得了。他可以怪罪時女是他最大的敵人,也可以怨恨奪去妮安娜的人禍,但這違背了她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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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必須放下仇恨,他知道要怪罪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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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人的爪牙,也許正在他的窗外輕輕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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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在樓梯上輕踏而至,穿過狹長走廊,來到書房門前。來得真是時候,牧泰爾回頭,不期然地想。他能聽出這座宅子裏每個人的步伐,當然也能猜出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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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火大人,我可以進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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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輕扣,中年人刻意壓低聲音。他和其他宅子裏的僕人知道牧泰爾不喜歡被打擾,動作都放得很輕,但仍是躲不過他那彷彿被諸神詛咒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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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個姓氏,牧泰爾總不習慣。每個地方,人們都用不同的名字稱呼他,但在艾爾家族的領地,他叫夜火,私生子的姓氏,難以教人懷疑,也提醒牧泰爾,他現在的身份是位林業商人——有閒錢會順便投資一下葡萄園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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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在上。」牧泰爾提高聲音說:「雷加,你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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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他推開門,頭頂看起來快都能碰到門框頂。他有著北洋人常見的白皙膚色以及淺棕長髮,以及一雙冰晶透澈的藍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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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兢兢業業當了好幾年家僕,也是時候獎勵他,牧泰爾心想,這事結束以後,就為他在商會介紹一份工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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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需要添一些暖水或柴枝麼?」雷加恭敬地低頭道:「今季石手林業的檀松收成和以往一樣好,燒起來的氣味是甘橘、榛子的煙熏香,還有一點初熟羅勒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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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喜歡十六年前買下石手林時的氣味,初春的雪水、青苔和雨後草坡,讓人感到平靜。」牧泰爾赤足走在地氈上,繞過書桌,來到雷加身邊說:「叫上其他人來,所有人,拿好提燈、擋雪用的披風和衣物,時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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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雷加有點遲疑,一雙眼睛微微掠過窗前,不解地問:「我們要這個時候出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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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快要停了,但還是會很冷。」牧泰爾拍拍他的肩膊,沉聲道:「快去罷,就說是我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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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與不安沿着屋樑,從大宅各處傳來,但牧泰爾嘗試讓這些情緒不打擾到他。至今以來戰馬貿易的賬本和合約肯定是燒掉,毋庸置疑,蓋上雙鷹盾的諾丁哈萊銀蠟印,隨便一份就足以讓他入罪通敵賣國,他不是貴族,大概是要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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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計劃太久,佈局亦牽連太深,可不能在這時候出任何差錯。如果他失敗了,他有臉去見妮安娜麼?大概沒有。他情願被放逐到酷寒冰獄,也比在神域永生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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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還在說服廚房的幫傭尼芺雅,也許是言語間有點強硬,兩人爭執起來。雷加忙着幫她拿擋雪斗篷,偶然夾雜尼芺雅幾句通用語的咒罵,引來客廳的卡蓮,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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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看着賬本被火舌吞沒,化作了皺褶的黑頁,堆疊在一起。他拿起火棍,輕輕地打散灰燼,以免字被認出,接着又投進另一本,拍嗒一聲,揚起了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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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羊皮紙合約,牧泰爾從邊角開始燒起,以免蠟凝固時保住了文字。華貴的銀蠟觸火即溶,使人漸漸無法認出異國貴族家徽的模樣。橫跨數年、利潤難以估量的交易,就這樣隱沒在火焰裏,彷彿未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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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雷加帶着兩位女傭拾級而上,尼芺雅還在囉囉嗦嗦地咒罵外面的天氣,說這不是採蘑菇的時候,卡蓮卻是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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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是宅邸裏最年輕的僕人,只有十四歲,卻為牧泰爾工作最久。他上一位女僕在荒村中發現了只有幾歲的卡蓮,也許是糧食不夠,她的父母也沒法帶着幾歲的孩子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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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女僕悄悄地告訴牧泰爾,看到火堆旁幾個被壓碎的頭骨,彷彿村子不想被人發現他們到底吃過了什麼。牧泰爾就明白,卡蓮的父母也許只是在兩個艱難的選擇裏,挑了比較像人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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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靠近書房時,尼芺雅就停下了抱怨,只是開始叮囑卡蓮嚴寒下鼻子最容易掉下來,接下來才到手指。卡蓮沒有回答,她很少說話,就像平時一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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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火大人。」雷加推開門,輕輕地說。雖然只有一瞬,但牧泰爾注意到他的視線停留在火堆,接着才低下頭道:「衣物我都帶來了,請問還有其他吩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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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但你忘了提燈。」牧泰爾輕輕眯起眼睛,注意到雷加乾嚥了一口口水。但他裝作沒察覺,又對尼芺雅說:「在雷加去拿燈的時候,幫卡蓮穿一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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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可以。」卡蓮搖搖頭,低聲地說:「大人,我有什麼可以幫你做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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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蓮棕色的眸子不帶情緒,深紅頭髮整齊地紮成髻子,用亞麻布包裹。她的皮膚蒼白得像雪,但五官細緻,反而不像北洋人。少女穿上禦寒的羊毛外套,還有擋雪用的斗篷,矮小的身材就瑟縮在其中,只剩下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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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戴上手套之前,你靈活的手可以幫我節省一點時間。」牧泰爾沾起書桌上的銀筆,收入袖裏,對她微笑說:「記得我和你說過,讓狗鼻子不太舒服的粉末在哪個抽屜麼?還有燒起來會讓人睡覺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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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蓮點點頭跑開,沒過問原因。牧泰爾抬頭望向窗邊,看見身形臃腫的尼芺雅乘他轉頭時叉起了腰,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不過他真正在意的是雪停了,風也是,但外面卻寂靜的詭異,這不尋常,尤其是對牧泰爾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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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帶着提燈的步伐叮鈴作響,似乎夾雜着一絲不情願。牧泰爾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削短了一根白蠟燭,接着用棉繩綁在中央,再掛到壁爐內側的鉤子上。這時卡蓮雙手遞來放花瓣的白布小包,牧泰爾點點頭,然後繫於繩子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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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芺雅有點不解地看着他的動作,眉頭一高一低,接着像是恍然大悟,神色慌張地問:「老爺,我們這𥚃要進賊子了麼?這是陷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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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尋常盜賊還好。」牧泰爾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生意有時會得罪一些人,他們的手下比較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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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在上,諸神在上。」尼芺雅開始大口地喘着氣,在一旁低聲喃喃道:「艾爾老爺保佑,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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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知道事實沒有那麼簡單,但如果他不能顯得平靜,其他人只會更為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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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不是盜賊,也不是僱傭兵,宅邸附近幾個駐扎了商隊護衛的哨所都相繼沒了動靜。而且對方來到房頂上,依然沒有踩出任何一點踏雪聲,牧泰爾也只是僅僅察覺到有三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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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甚至不是尋常的殺手,牧泰爾暗忖,一個不好的念頭掠過他的腦海,也許事情已經敗露了……不,或者只是帝國某位權臣看他不順眼,不管怎樣,死的人不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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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鼻子粉你拿好。」他回頭對卡蓮說:「到了外面便在提燈裏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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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披上銀狐披肩,其他人忙着把蠟燭上的火焰引到燈芯上。尼芺雅的動作比剛才急了許多,還在默念着異地的祈禱語。她是陸橋人,認識的神比北洋人多,祈求的對象也不止十二位,但此刻有哪個神能拯救他們?牧泰爾亦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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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隔着琉璃滲透進來,毋庸置疑,外面很冷,大概站着不到一頓飯時間就能讓人失去意識,牧泰爾暗忖,他們必須加快腳步,讓身子暖和起來,並且祈求那些神讓他們在追殺和寒冷之下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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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轉動了壁爐上的銀碟子,一聲悶嘷過後,旁邊的石磚牆緩緩移開。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向那條通往黑暗的隧道。尼芺雅一臉慌張地擺着手,就像牧泰爾逼她跳進虎口一樣,卡蓮卻是越過她,徑自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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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雷加和尼芺雅相望一眼,面露難色。最後是年紀最大的廚房女傭一鼓作氣,閉上眼睛,寬大的身材一個咕嚕滾進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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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凝望着黑暗,但遲遲沒有跨出一步。牧泰爾注意他的焦躁,但這不像他;雷加曾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但他沒能在幾年前一場春痘疫救下大兒子,後來為了糊口,才到宅邸幫傭,他在饑荒中大概什麼事都見過,猶豫也不該是這種時候,尤其是兩個女人還要比他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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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雷加暗罵一聲,最後還是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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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從不害怕黑暗,也不怕爬進煙囪𥚃清理爐灰,牧泰爾眯起眼睛,他感覺到了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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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該做的還是要做,牧泰爾抓起了桌上幾份無關痛癢的合約,揑成紙團,然後投進了火堆。邊角慢慢開始焚燒起來,但他沒有閑情逸致看着火舌舞動,一頭鑽進了隧道裏,墮入他最熟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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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安娜彷彿在盡頭召喚他,他聽見她的聲音,但牧泰爾知道這只是幻覺,她早已經不在凡世。黑暗中,她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卻依然無法記起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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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貝特家族的大廳中,壁爐最後一點火星也將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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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紅髮的孩子躲在密室裏,彼此依偎,祈求逃兵在二人失去體溫之前滿足於掠奪,但北洋的諸神從不是以慈悲著稱,祂們有着更宏大的願景,而凡人卑微的痛苦不在祂們的考量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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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氣從岩石的隙縫滲透進來,軀體每刻都顫抖着,李貝特家族的城堡不像艾爾人一樣依溫泉而建,只要爐火熄滅,就會墮入冰窖,畢竟他們並非北地之人,也沒預料到長冬如此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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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停留在石室前,徘徊了好一陣子,廝殺聲還有慘叫聲,就像城堡裏最後一位女眷都被消耗殆盡一樣。逃兵從何而來?為何會挑選父親領兵勤王的時候打進來?牧泰爾至今還沒找出真相,歲月早已沖淡了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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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記得妮安娜最後和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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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你不要怨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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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一個激靈,一頭栽進了雪地。盡頭的出口滲透了一點光,橙黃的是提燈,輕輕搖晃。煙雲散去,灑在雪地上銀白的是神域炫光,高懸於天之彼端,彷彿橫跨凡世的一道橋,牧泰爾吐出的熱氣化作白霧,卻不知何時能飄到那遙遠的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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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尼芺雅在厚雪裏邁著大步子,左搖右擺地說:「大人,我們往哪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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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狗吠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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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瞥向卡蓮的提燈,女孩早已點燃了藥粉包,傳出一股不算難聞,卻讓人渾身不自在的氣味。若是嗅覺靈敏的犬隻聞到,就會開始吠叫,足以讓他們的主人察覺到古怪,這是牧泰爾和衛隊定好的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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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雪梟低聲呼喚,枝葉沙沙作響,樹皮冷得破裂的聲音有時就像把水倒進燒紅的煎鍋一樣響亮。林間巨杉彷彿參詳他們的巨人,在夜幕下嘲諷四人的命運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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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哪有什麼狗吠啊!」尼芺雅焦急得團團轉,踩得半人高的雪地在她身旁凹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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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樹林裏,銀光斜照,疏落地點亮了周遭。眾人拿着昏黃提燈,像在月湖上擺渡的漁人,孤獨且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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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離開宅邸一段距離,回頭連燈火都看不見了,但牧泰爾心中忐忑,他感覺事情不會那麼容易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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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的雪蓬鬆,卡蓮似乎沒有走得多費力,但尼芺雅努力跟緊在後,艱難地邁開步子,就像快要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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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上前攙扶她,不過尼芺雅的道謝還沒說出口,卻是深抽一口寒氣,驚恐地大喊:「雷加、雷加!你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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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了。」男人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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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雷加!你和那些賊子是一伙的麼?諸神的老媽啊!不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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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回頭,只見鋒利的刀子項在尼芺雅脖子一圈肉上,女人禁不住急喘着氣,卻活像一隻快要燒開的茶壺。她伸出手來,像是要向牧泰爾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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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卡蓮也停下腳步,走近到牧泰爾身邊,眼神卻沒有多大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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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沒看見他拿了刀子,夜火大人。」卡蓮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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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為什麼?」牧泰爾皺起眉,語調亦失去了平常的情感,道:「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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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問我、不要問我!不要亂動!」雷加的手顫抖着,刀鋒在尼芺雅蒼白的皮膚上割出了小抹嫣紅,她吃痛,殺豬的大叫,想掙脫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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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聽他的說話去做,尼芺雅!」牧泰爾說,卻被雷加的大聲咒罵蓋了過去,他想喝停她,但手上的刀不期然用力,便滑入了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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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呼聲戛然而止,尼芺雅用力地想喘氣,但卻沒法吸進去。她不解地摸在自己的脖子上,卻把手染成鮮紅。女人的眼神充滿驚惶,牧泰爾知道已經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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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芺雅因他而死,只怪他沒有更早看出雷加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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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為什麼……沒關係了,該死的女人……死了就死了。」雷加緊握着刀,卻是拋下尼芺雅的軀殼,任她在地上抽搐,朝牧泰爾咒罵道:「本來沒人需要受傷的,沒人會死,他媽的,只是拖延一點、一點他媽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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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付你錢,讓我沒法逃出去,是麼?」牧泰爾淡淡地說:「他們是誰,雷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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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閉嘴!你他媽不能命令我!」也許是見了血,雷加眼裏漸漸染上瘋狂,喝道:「你就是在幹你那些、生意,你什麼都不知道,我需要錢,我需要更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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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兒子病了。」卡蓮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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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沒有和我說?」牧泰爾眼神一滯,卻是自己猜到了原因,瞥向少女問:「是我到了東臨的時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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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閉嘴!你們只要、在這裏等……他們很快就會來!」雷加提起刀子,指着牧泰爾道:「沒有什麼不對的,就是這樣!我只是拿我應得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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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我本以為這種事不該打擾大人。」卡蓮的聲音冰冷如雪,遲疑地說:「看來我還是不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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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牧泰爾沉聲道:「其他事情我們以後再說,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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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漆黑的身影從樹林間疾步而來,幾乎沒有在雪上留下痕跡。牧泰爾眯起眼睛,他擔心的事終歸要發生。既然這三人沒因吸入疆木花瓣的煙而窒息,只說明他們沒去查看爐火裏的灰燼,又或者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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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洋,聽過彊木花的人很多,枕邊故事、市井傳聞,甚至隨便都能在酒館找到一個吹噓某爵爺是被疆木花幹掉的醉酒客,但真正知道那是什麼的人,恐怕只有天涯城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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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是牧泰爾在這片冰冷土地上最不想遇到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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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身影穿着漆黑外袍,遮蔽面容。一人矮小瘦削,有着棗紅色的長髪,看上去只有大約十二、三歲年紀,皮膚像雪般白皙,似乎是個典型的北洋少年,不過眼睛卻像綠瑪瑙,而且攝人,在寒夜裡顯得詭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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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人比他高,但似乎都還沒成年,一人高挑,深褐短髮,眼神凌厲,另一人頭上纏了暗紅布帶,身形精悍,從腰間抽出了手臂長的短劍,劍身上映着青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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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報酬,收到了我就走、我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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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走上前去,和紅布帶搭話,對方沒有回應他,只是往地上丟了一個小皮袋。皮袋跌到雪上,叮鈴一聲,沉了下去。雷加爬到雪上,摸了好一陣子,像生怕有人和他搶一樣,把錢收到胸中,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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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眼,他是你的。」紅布帶由始至終沒把雷加放在眼裏,只是略帶警惕地盯着牧泰爾,晃晃頭道:「乾淨點,不要再出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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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綠眼少年吐出一口白煙,妖異雙瞳已映照在不知何時拔出的短劍上。牧泰爾也注視男孩的眼睛,絲毫不敢怠慢。寧欺負老人,莫欺負少年,牧泰爾明白上一輩掛在嘴邊的話多半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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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的身影在雪地裏蹌蹌踉踉,好幾次回頭,又加快了步伐。這時紅布帶卻是吐了口氣,白煙蒸騰而起,左手一揚,一抹白光劃過雷加的脖子,他就倒在雪地上,像尼芺雅一樣抽搐着,大概過一會兒便不會再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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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守護你的左側。」卡蓮低聲說,臉上隱隱有了戒備的神情,目光放到紅布帶身上,對方卻是疊起手,似乎不打算仗人數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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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牧泰爾猜想一樣,這是綠眼少年的「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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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沾染俗世的仇恨與權慾。「領主」會為王族解決煩惱,而少年完成了訓練,他現在要證明自己是一個刺客,是能好好地解決煩惱的人——冥河彼岸的擺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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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卡蓮。」牧泰爾從衣袖裏摸出之前藏着的銀筆,脫下銀狐披肩,淡淡地道:「你還沒有完成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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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布帶目中泄露出一絲疑惑,但他的懷疑沒有錯,甚至有點遲了。這些年輕的刺客不是牧泰爾在擔心的人……大概只是某個看艾爾家族不順眼的領主,打算把他們手底下的商人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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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正當的生意做得過火了?牧泰爾聳聳肩,說不定他也是時候該收斂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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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刃無聲無息地刺來,牧泰爾在千均一髮之際躲過刀尖,毫不狼狽地站穩身子,對方卻為了躲開他踢起的積雪被絆得一陣蹌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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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雙綠眼珠恍似飄了開去,短劍再次劃破冷凝的空氣,朝喉嚨刺來。牧泰爾藉著感覺,雙手伸出,交錯往劍柄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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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乎怕短劍被奪,及時抽回,隨即旋身往牧泰爾臉上踢出一腳,刮起地上幾片雪花。牧泰爾往後閃開,但少年的鞋尖竟嚓的一聲射出刀刃。鮮紅的液體立即濺落雪地,生出幾朵豔麗的血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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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玩意呢。」牧泰爾掩著臉上的傷,後退數步,悠然地問:「你們是天崖城的刺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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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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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布帶冷冷地問,似乎這時他終於覺得不妥。眼前的白髮中年,身手根本不可能是尋常商人,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僱傭兵或者騎士,也不會在這樣的近身接戰中企圖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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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覺得你們需要知道。」牧泰爾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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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綠眼少年倒拿短劍,挨近牧泰爾身畔。他出手飛快,劍刃如閃電般抹向牧泰爾的脖子。牧泰爾卻側著身往少年腳下伸出一腿,絆得他直跌出去,這下漂亮得連牧泰爾也差點以為自己重拾舊時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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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上。」紅布帶沉聲說,似乎強壓住了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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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髮的高個子身影襲到牧泰爾左側,卻見一抹腥紅朝他腰際踢出凌厲一腳,逼得他往後躍開,眼睛一凝,只見卡蓮手中多了一柄精緻的匕首,擋在牧泰爾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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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讓我幫你。」卡蓮道:「我能擋住他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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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牧泰爾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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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筆仍未用上,筆鋒上的毫光卻在月下炫耀它是多麼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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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着拳來腿去的影子,森林裏的樹彷彿被鬥氣鼓動,有節奏的樹皮爆裂聲,風吹樹枝的搖曳聲,用上它們在寒冬最後一點生命力起舞,無人欣賞卻如同軍樂激昂,在寂靜的林間演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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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摔一跤,綠眼少年似乎開始畏懼。紅布帶搶上前,擋住牧泰爾的攻勢,但被他接連飛快的兩腳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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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牧泰爾窮追不捨,綠眼少年頓時失了方寸,再度刺出手上短劍,但勢頭已大不如前。牧泰爾這次沒有退避,只是將銀筆抵在他的脖子上,讓他倒抽一口涼氣,呆立原地。森林裏傳來詭異的雪梟嗚叫,就像競技場的觀眾在台上宣洩不滿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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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撇清幾個身份不明、破門而入的盜賊為什麼死在我的家裏很簡單。」牧泰爾在他耳邊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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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殺我!」少年吐出一口白霧,身體顫抖得像隻受驚的白兔,道:「我會告訴你任何事,請饒我一命……你想知道雇用我的人是誰麼?我能告訴你,只要你別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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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你的嘴。」紅布帶眼神一冷,聲音如同死神:「第二條戒律,即使身死,也不能留下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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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處的樹皮,忽然噼啪一聲爆響開來,牧泰爾警覺地抬頭,少年乘他分神,仗劍朝牧泰爾身側刺去。牧泰爾沒有回頭,手卻恰到好處地格開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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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心底裏的懷疑得到了回應,少年懂得利用年幼的優勢……但也可能是他變得心軟了,牧泰爾略為自嘲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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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忘記。」綠眼少年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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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見一擊不中,已迅速閃到一旁,臉上完全不見害怕的痕跡。他如狐狸敏捷,開始在樹影之間穿插。月神的光輝無法完全照亮黑暗,少年像潛入了夜色裡,叫人難以掌握他實際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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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犬吠打破了森林裏的沉寂,紅布帶警惕地抬頭,很快意識到有人正朝這邊而來,狠狠厲了牧泰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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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了。」紅布帶沉聲道:「艾爾的人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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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髮的高個子往後退開,剩下急吐著白霧的卡蓮守在牧泰爾身側。此時,綠眼少年手中卻是多了四把小刀,猛然往牧泰爾飛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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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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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吼道,身影化作了鬼魅,綠瑩瑩的順着飛刀急襲而來。牧泰爾看出對方打算捨身一搏,一咬牙,正要側身閃過,但見少年手裏白光一閃,又是四柄飛刀,卻是射向卡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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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心中猛然一跳,他知道自己着了對方的道,是閃開,還是卡蓮?他知道卡蓮沒法躲過去,畢竟她的訓練還不夠。雖然他可以,但這並非卡蓮該代替他承受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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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妮安娜也不該,或者雷加,以及無辜的尼芺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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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苦笑,恍如自嘲,他眼神一冷,朝綠眼少年撲去。飛刀刺穿了他的保暖服,然後割進藏在底下的皮甲。撕裂的痛楚來得很快,像壁爐般灼熱,但牧泰爾早就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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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乎沒預料到他的反撲,但恕是如此,仍能反應過來,想以手中的短劍接戰。牧泰爾的銀筆刺出,擋在匕首的劍稜。接着只聞拍嗒一聲,他的掌心往少年下巴擊出,綠眼少年飛到半空,然後落在雪上,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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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兩人已經跑遠,結束了,牧泰爾對自己說。他跌坐在地,聽見杉樹林間的犬吠聲不過近在咫尺。他抬頭,吐出一口濁氣,該死的,可真痛,他暗忖,比劍穿過去還痛。他臉上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瞥向雪地上昏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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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蓮,這小子如何?」牧泰爾回頭,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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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忿,但我沒見過人能傷到大人你。」卡蓮上前,語調裏多了一點情緒:「夜火大人,你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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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傷到重要的東西,不會死的。」牧泰爾擺擺手,躺到了雪地上,輕嘆:「看來妮安娜還不想見我呢。」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EAMgkrt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