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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到晚上八點,店裡果然陸陸續續來了客人,藍斯洛仔細一看,有幾位正是自己傍晚拉客時收下名片的熟面孔,有男有女。
藍斯洛現在內心像有一百隻蝴蝶在飛舞,門口又進來一個肥頭大耳,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客,藍斯洛立刻笑臉相迎:「歡迎光臨,先生請問幾位?」
來人見到藍斯洛怔了一下,他定定打量著眼前的服務生一會,才緩緩笑道:「只有我一位,不過我肚子很餓,可以吃好幾人份的餐點。」
藍斯洛聞言馬上堆起笑臉:「請稍候一會,我立刻幫您安排座位。」
然後經過約五分鐘的來回推拖拉,艾梅蘭不甘不願地離開靠窗那張四人桌,臭著臉坐到收銀櫃台的位置去。
看著艾梅蘭的臭臉,藍斯洛很是無奈——這不是為了增加營收嗎,老闆娘為什麼不能懂事點?
不過位子總算是讓出來了,蘭斯洛連忙引導男子入座。
這男人環顧了下四周左右,只見吧台和另外兩桌都坐著客人,紅磚牆上幾盞燭台造型的小燈散出柔和溫暖的光芒,悠揚的古典樂聲流洩在餐廳每個角落,廚房區裡主廚正專注製作精緻的甜點,吊在不銹鋼架上的刀具、鍋具閃動著金屬特有的光芒。
男子點點頭,五官擠成一團的胖臉上泛出笑容:「你們店裡生意很不錯啊。」
「都是托客人們的福,今天生意特別好。」他也笑著回應。
「不過櫃台邊那個瞪著我們的是你們老闆娘嗎?臉很臭的樣子。」
「是啊,老闆娘怪怪的,她不喜歡生意太好。」藍斯洛隨嘴亂說,還是笑著進入正題:「先生今天想吃點什麼?」
「你介紹一下吧。」
其他幾桌的客人菜都已經上齊,藍斯洛於是耐心為中年男子介紹菜品。
月下美人的湯是蕃茄海鮮湯,麵包只有法式麵包切片,可以續籃,甜點則是焦糖烤布蕾,不算什麼特別菜式,但安傑羅的高超廚藝硬是賦予了這些菜品特殊的美味。
「雖然我們的湯、麵包、甜點都是固定的,但主菜有四款哦,每一種都很不錯。」
男子挑起眉毛,眼帶笑意:「怎麼個不錯法?」
藍斯洛繼續推介,眉飛色舞。
紅酒燉牛肉是將特選牛腩切成大塊煎至金黃色,再用上大量洋蔥、大蒜、胡蘿蔔、芹菜一起拌炒,等蔬菜微軟後丟入各色香草炒出香氣,再加入煎好的牛肉、紅酒和事先熬好的牛肉高湯,燜煮約 2 小時後,牛肉會變得極為軟嫩,出餐前再灑上鹽、黑胡椒調味,並用新鮮香草做飾。
淡菜鍋則是在鍋中加熱橄欖油後,將切片洋蔥和切碎的大蒜炒出香味,而後新鮮香草放入鍋中,倒入白酒和蔬菜湯煮沸,接下來立刻把大量淡菜入鍋煮五至七分鐘,等淡菜打開後,撒上適量鹽、黑胡椒粉和檸檬汁調味就大功告成,淡菜鍋的湯汁既清爽又富有海鮮的好滋味,非常適合搭配法式麵包沾著吃。
牛肉千層麵和香蒜海鮮義大利麵算是常見的菜肴,倒也不用多做介紹,不過月下美人的蕃茄牛肉醬是大廚特製,滋味濃郁迷人,千層麵烤製時灑上的起司有三種,香氣繁複口感溫潤;香蒜海鮮義大利麵只用大蒜、白酒清炒,但勝在海鮮用料新鮮且大方,鮮蝦、干貝、墨魚、蛤蠣都是大廚在早市精選的材料,佐以簡單調味更能吃出海鮮本身的美味。
男子邊聽著他的介紹邊笑吟吟地點頭:「聽起來都很不錯,那我就要一個蕃茄海鮮湯,紅酒燉牛肉、淡菜鍋和海鮮義大利麵各來一份,再上一籃法國麵包。」
藍斯洛開始動起來,每一桌上的菜都不同,安傑羅在廚房中央忙得像個千手觀音,同一桌的客人他會儘可能讓他們菜品同步呈上,這一方面須要主廚精算每位客人的菜品製作時間,以精確的效率完成製作,另外也少不了服務生配合。
經過一個多月合作,藍斯洛和安傑羅已經默契十足,遺憾的是店裡客人通常不多,沒有機會發揮。今天難得客滿,少年忙得充實,所有感官都處於極度敏銳的狀態,益發幹勁十足。
上菜上酒水的空檔,他甚至有餘裕留意每一桌客人的狀態,他驚訝地發現最後進店的肥胖男子竟真把三份主菜依序吃完了,而且看來還游刃有餘,於是他趁著上水的時機又給客人送上一籃麵包。
「先生請用,這是剛烤好的切片法包,沾紅酒燉牛肉的醬汁特別搭配。」
肥胖男子笑咪咪接過麵包籃:「謝謝你了,這真是家好店,不過藍小弟你在這工作多久了?」
藍斯洛瞪大了眼睛,詭異感油然升起,他僵著臉:「你怎麼知道我姓藍?」
肥胖男子笑著指他胸前閃亮的名牌:「上面有寫啊。」
「噢,對、對……」藍斯洛看向自己胸前的名牌也笑了,這個名牌是艾梅蘭特別幫他做的,他很珍惜,每天都擦得亮晶晶。
從前的事早就一點都不記得,過去這一個月來是他嶄新人生的開始,這枚名牌就是証明——月下美人就是他的容身之所。
「……小弟、藍小弟?」肥胖男子連喊幾聲,又笑著接回方才的話題:「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在這兒做了多久?」
藍斯洛總算回魂,一樣滿臉笑容:「也近一個月了,老闆娘和大廚都很照顧我。」
男子定定地望著他,一字一頓問道:「那一個月前呢?你在哪裡?」
藍斯洛心頭突然一悸,而後茫然地垂頭低聲道:「我、我不知道……我沒有一個月前的記憶,什麼都想不起來。」
空氣突然安靜,接著男子詭異地笑了。
「咈咈咈……居然失憶了嗎……還真是幸福啊……」
男子以一種微妙的表情垂頭咬住自己手指,看得出他正在拼命忍笑,其他客人也沒發現他們這一桌的古怪,但男子抖動的肩還是出賣了他。
藍斯洛看看四周再看向卡位上的男子,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先生,我沒有開玩笑,剛剛說的全是真話。」
「呵,我當然知道。」
男子再度抬頭望向藍斯洛時的眼神還是帶笑,卻變得極度瘋狂,飽含惡意:「……所以,你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就是這句話讓藍斯洛幾乎全身凍結。
「你認識我?」他的聲音發顫,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不,不可能,我沒見過你、沒有……」
「怎麼不可能,我是霍哥啊,還想不起來嗎?」霍哥手上抓著法包沾了紅酒醬汁,狠狠塞入他自己嘴裡,吃得兩邊腮肉不斷抖動,依然一派輕鬆地盯著他:「這樣吧,你和我走,我把你忘記的事全都告訴你。」
不要!不想知道!不想喚起過去的回憶……
他冷汗直冒,眼神游移,一方面想拔腿就跑,一方面卻連抬腳的力量好像都被抽空了一樣,像隻被蛇盯上的青蛙,他只能站在原地不動。
霍哥似乎讀懂了他的想法,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眼底情緒卻讓人看不清:「不要以為逃避就有用,你的大廚和老闆娘好歹也照顧了你一個月,聰明一點,你不想給他們惹麻煩吧!」
好歹也……聰明一點……不惹麻煩……
藍斯洛腦中轟嗚一聲,像是炸開一道天光,他心頭突然無比清明,但瞬間又墜入無邊的黑暗裡。
他環視店裡昏黃的燈光,優雅溫馨的氛圍,低聲說笑放鬆的客人們,廚房區裡專注製作甜點的大廚,和結帳櫃檯邊一臉無聊還在生悶氣的老闆娘。
對,這裡不再是容身之所了,他不配。
可是他還是想守護這一切。
於是他眼神空洞地回應霍哥:「我和你走,但要等打烊之後,今晚十二點在月下美人後門外的小巷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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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月下美人後門的小巷拉起了封鎖線,一具瘦弱蒼白的少年屍體赤裸裸地倒臥在血泊之中,身上滿佈的新舊傷痕令人觸目驚心,下體血污糜爛,皺縮的生殖器早已被齊根斬斷,並且塞入少年自己大張的口裡,不知出於什麼樣的惡趣味,器官前端開口處還被插入一根鐵籤。
接下來連著兩天,餐館都沒有營業。
然後事情有了進展。
昏黃的燈影中,月下美人的吧台上擺著這兩日警方那邊搜查到的線索,以及兩人暗地裡透過各種地下管道找著的情報。
艾梅蘭坐在吧台椅上,面前放著一杯勃艮第紅酒,修長的雙腿交疊,臉上一貫傻大姐的呆萌表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獵豹般犀利危險的眼神。
「……男妓嗎?而且還是在四年前,」她的眼珠清透如黑琉璃,聲音卻冷冽如冰:「當時他根本未成年。」
「是被他父母賣掉的。只因為債務,父母就把他抵押給黑幫,之後才被轉賣到提供賓客淫虐取樂的俱樂部。」主廚拿起桌上一疊圖文並茂的資料:「他身上的傷痕就是由此而來;他也逃跑過,但被抓回俱樂部後只換來更多嚴厲的懲罰,留下更多傷痕,俱樂部的人還總是威脅他,要他放聰明點,別給自己的父母惹麻煩……於是他就忍耐了四年。」
「明明說好四年後父母會清償債務帶他走,結果這對人渣夫妻早就逃到國外,一開始藍斯洛就是他們的棄子。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整個人生就被父母出賣。」主廚握住資料的手浮現青筋:「之後他在俱樂部裡受盡非人虐待,直到一個月前,俱樂部老闆要把他轉手賣斷給一個以虐殺男妓為樂的常客,他拼命逃走,但逃亡過程中卻受到攻擊,失去記憶。」
艾梅蘭接過資料,細看了很久,冷哼道:「這個俱樂部老闆就是那天晚上點了三份餐,佔走我座位的人。」
「對,他叫霍格,是這城裡最惡名昭彰的淫媒,和黑幫勢力掛勾很深,旗下所有人都被控制得死死的。」安傑羅口氣平靜,眼中卻燃著火焰:「藍斯洛逃走的事,一定讓他覺得很沒面子,所以……」
「藍斯洛本來或許不會被找到,但他想幫忙振興『月下美人』的生意,所以一直在外頭發宣傳單。」艾梅蘭看著角落裡那疊藍斯洛自製的,還沒發完的宣傳單,她略帶沙啞的聲音迴蕩在空洞的室內:「害他失去了他的容身之所,是我這個老闆娘的責任。」
「妳打算怎麼做?」
「從戰場上退役,我們都是見識過地獄的人,各種背叛、殺戳、陰謀根本習以為常,但藍斯洛是被自己的父母親手推入地獄的。」艾梅蘭飲下杯中紅酒,話聲淡定,卻已做下了無人能推翻的審判:「那對夫妻必須付出代價。」
「那俱樂部老闆呢?」
「我得替員工做點事——他是實際下了黑手的人,當然也不能放過。」
「……我倒是覺得在那胖子搶了妳座位之後,他的死期就已經不遠。」
「少囉嗦,」艾梅蘭斜睨身旁男人一眼:「你來不來?」
「知道了,女皇陛下。」他嘴角邊揚起一抹寵暱的笑:「妳的身邊就是我的容身之所。」
安傑羅彎下他挺直的背脊,浮誇地伸手做勢牽引,艾梅蘭握住他穩定的指節,踩著優雅堅定的步伐,老舊斑駁的木門咿咿呀呀地打開了,兩道修長身影一起消失在餐館外。
兩周後,城裡勢力最大的淫窟遭人血洗,俱樂部老闆肥胖的身軀被無數彈孔貫穿,像一顆巨大的詭異蜂窩,懸吊在俱樂部大廳中央,所有監控系統全部遭到破壞,找不出任何內部或外部的可疑人物,案情陷入糾結。
而在那之後,風化街尾的小餐館老闆娘和主廚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這條街,據說是出了國,但真相為何沒有人知道。
時間自顧自地流逝了,闃黑的餐館卻再也沒有亮過燈,或許,在未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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