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晨光穿透薄紗般的窗簾,在客廳的地板上織出一片金色的光斑。馨文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蜷縮在這片光芒中,身下是冰涼的地板,而不是臥室裡那張熟悉的床。
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她揉著太陽穴坐起來,卻被一陣莫名的劇痛襲擊。
那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心臟深處傳來的空虛與撕裂感。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抽離,留下一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她抱緊自己的身體,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痛?
她悲痛地環顧四周,家中的擺設與記憶中別無二致,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時鐘指針緩緩指向七點整,晨光中的陰影在地板上拉長。「該上班了……」馨文心想,輕輕嘆了口氣。這種莫名的感傷,或許只是最近看太多韓劇的緣故吧。
但是,我最近有看韓劇嗎?
馨文壓下心中的強烈疑問,擦乾臉上的淚水,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直到快要窒息,才用力呼出,彷彿要將所有負面情緒一併驅散。
這是馨文從小就養成的調節情緒方法。
打開衣櫃,目光緩緩掃過掛著的每一件衣物,卻在某些空白的衣架前不自覺地停留。那些空蕩蕩的衣架異常刺眼,彷彿那裡本該掛著什麼重要的東西,某些對她而言意義深遠的衣物。
每一個空白的衣架都像是記憶中被抹去的一頁,留下難以名狀的失落與困惑。
「快要遲到了……」她看了看手錶,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帶著難以名狀的沉重心緒,她深吸一口氣,整理衣領。那份莫名的失落感揮之不去,但現實不容她繼續沉浸其中。她匆匆換上工作服,檢查包包裡的必需品,便推開家門趕往擁擠的鐵路。
裂痕修復後的世界恢復了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時間再次流動,現實的秩序重新穩定。街道上,行人穿梭如常,城市的喧囂依舊。然而,某些東西不見了,某些人被命運從時間長河中抹去,留下了一片空白。
她握著頭頂的扶手,出神地望著列車窗外飛逝的模糊街景。內心莫名的失落感讓她坐立難安,卻又想不透這份失落從何而來。
「應該只是季節性的悲鬱而已。」馨文輕嘆著。
但在她心底深處,她清楚這遠不只是表面這麼簡單。
歲華空冉冉,一個月過去了。
馨文的生活也逐漸步入正軌。
她繼續在醫院的兒童心理諮詢中心擔任心理諮詢師,幫助需要關懷的小小心靈。
然而,內心那份莫名的空虛感始終揮之不去。
某天,馨文路過醫院咖啡店,偶然地瞄到店裡的一角,總是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漸漸地,她便會征著陷入沉思。
發呆已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這天,馨文坐在諮詢室裡,面前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名叫小唯。小唯的雙眼紅腫,顯然剛剛哭過。她的媽媽站在角落裡,滿臉擔憂。
“我不想上學……”小女孩低聲說,聲音中帶著無助和恐懼,“老師和同學總是笑我,說我笨。”
馨文輕輕靠近,臉上掛著溫暖的微笑,柔聲說:"小唯,妳知道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優點。有時候,我們只是還沒發現它而已。"
小唯抬起頭,用淚眼看著她:“可是……我真的很笨,什麼都做不好。”
馨文輕聲說:“以前也有人這麼跟我說過,他告訴我,我比我想像中更堅強,也更聰明。那時候,我也覺得自己不夠好,但後來我發現,他是對的。我相信妳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力量,就像我一樣,好嗎?”
小唯怔怔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那是一種被理解的感覺,一種重新燃起希望的微光。
就在這一刻,馨文的胸口突然一陣抽痛。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某個深藏的記憶在敲擊她的靈魂,但她卻無法抓住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口,低聲喃喃:“他說過……這樣的話嗎?”
“誰?”小唯好奇地問。
馨文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他”是誰。她勉強笑了一下,輕聲說:“沒什麼,妳不用擔心,妳一定會做得很好的。”
小女孩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過去。
馨文發現自己時常會在某個瞬間突然失神:
清晨醒來時枕邊的空白;餐桌前多餘的座位;
走過街角時不自覺回頭張望,卻不知在期待誰的身影。
夜深人靜時,她常常望著手機發呆,總覺得通訊錄裡少了一個很重要的號碼。
最難熬的是那些毫無徵兆的情緒潰堤。
有時是在超市經過某個貨架,有時是聞到某種熟悉的香氣,有時僅僅是望著夕陽西下;心臟會突然劇烈抽痛,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路人投來詫異的目光,她卻說不出自己為什麼而哭。
枕頭經常是濕的,可她記不得夢的內容。
只依稀記得夢中有個模糊的身影,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每當快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她就會驚醒,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也許我真的病了⋯」她內心嘀咕著,決定要正視問題,很快地她便預約了看心理醫生。
翌日,她來到金融區一棟氣派華麗的醫療大樓。
坐在充滿時尚設計感的診所裡,馨文感到一陣格格不入。明亮的白色牆面配上極簡主義的金屬傢俱,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高端與現代感。診所接待區擺放著幾盆精心修剪的盆栽,玻璃茶几上整齊地排列著最新一期的時尚雜誌。
這裡的一切都太過完美,反而讓她感到些許不自在,彷彿自己是一個闖入精緻畫框的不速之客。
片刻後,一位年輕漂亮的護士從診間走出來,手持著病歷表,她的白色制服整潔筆挺,臉上帶著專業而親切的微笑,清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馨文緩緩站起身來,雙手不自覺地撫平深藍色裙子上細微的皺褶。她環顧四周,眼神透露著一絲不安與期待,然後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肩上的包包的位置。確認自己的儀容無誤後,她挺直腰桿,邁著謹慎的步伐,朝著那扇診症室大門走去。
甫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年輕英俊的醫生,身穿一套價值不菲的訂製西裝。他的笑容和悅可親,嘴角勾起一道自信而和善的弧度,所有的一切在外人看來都恰到好處。
但不知為何,馨文卻感覺不到任何動心的感覺。
「早安,李醫生。」她輕聲說道,語氣恰到好處——不會過於熱絡,卻又保持著適當的禮貌距離。
李醫生示意她坐下,那是一張古典款式的真皮單人沙發椅。
接著,他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仔細翻閱著她的初診問診表。他的眼神專注而溫和,帶著多年行醫經驗沉澱出的耐心。
馨文拘謹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等待著醫生開口。
"從生理檢查的結果來看,你的身體各項指標都很正常,完全沒有任何異常。"醫生仔細審視著檢查報告,語氣溫和地說道,"但從你描述的症狀來看,你的潛意識似乎在極力地想要喚回某些被遺忘的重要記憶。這種情況在心理醫學上並不罕見。"
李醫生稍作停頓,審慎地斟酌著用詞:「這種症狀通常與創傷後應激障礙有關。你的大腦可能在保護你,讓你暫時遺忘某些過於痛苦的記憶。但你的潛意識仍然記得那些情感連結,這就是為什麼你會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悲傷。」
他向前傾身,語氣更加溫和:「從你描述的症狀來看——早晨醒來時的空虛感、對著相簿時的情緒波動、夢中模糊的身影——這些都暗示著你可能失去了一個對你來說極其重要的人。你的潛意識正在努力保持與那個人的連結,即使你的表層記憶已經無法觸及。」
「那...那我該怎麼辦?」馨文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要強迫自己去記起來,」李醫生溫和但堅定地說,「當你的心靈準備好的時候,那些記憶自然會浮現。現在最重要的是學會接納這些情緒,它們是你內心深處的愛與思念的體現。」
馨文的手指緊緊揪著裙擺,指節泛白。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世界都在搖晃。那種感覺就像站在懸崖邊上,既想往下看,又害怕看見深淵。
「可是我真的很想記起來...」她哽咽著,「可是怎麼努力也只是徒然,只知道心好痛,痛得快要窒息...」
李醫生觀察到她的情緒變化,溫和地建議:「我會開一些助眠的處方藥給你。別急著要把一切都想起來,不妨試試一些放鬆的活動,像是瑜伽或冥想。當那些情緒湧現時,不要抗拒它們,讓它們自然流過就好。」
「還有,」他補充道,「試著建立一個規律的生活作息。每天固定時間起床,保持運動習慣,多接觸陽光。這些都能幫助你穩定情緒。最重要的是,不要把自己關在回憶裡,多參與一些社交活動,讓生活充實起來。」
馨文點點頭,卻覺得這些建議像隔著一層霧。她知道醫生說得對,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喊——她不想就這樣放手,即使那些記憶如此模糊不清,即使那些思念讓她痛不欲生。
「謝謝你,李醫生。」馨文說道,起身準備離開。步伐有些蹣跚,卻還是強迫自己保持優雅。她的手指緊緊握著包包的背帶,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在踏出診療室的那一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消毒水的氣味與淡淡的花香交織在一起,這種矛盾的組合讓她感到暈眩。
「唯有見步行步吧⋯」她暗自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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