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7年10月20日,弗羅倫斯•埃弗格林從沉睡中驚醒。
她數不清這是最近半年來第幾次這樣夜半忽醒了,也許是更年期,雌激素的減少所帶來的副作用也說不定。
她畢竟已經五十歲了。
「再這樣下去,也許該去醫院拿安眠藥了。」弗羅倫斯這樣想。
入目只有一片灰暗,房內唯一的落地窗也被高遮光系數的灰色窗簾所覆蓋。中間只有一條縫隙,透著微弱的月光。
床頭櫃上的夜光電子鐘散發著幽幽綠光:01:30。
弗羅倫斯穿上放在床邊的拖鞋,披上掛在門後的一件外袍,就拉開窗簾、走到了夜幕中的陽台。
她住在一棟二層樓房裏,當初她費了一番力氣將這裡裝修得精巧美觀、富有生活情調。不過今晚只有她一個人居住於此。
弗羅倫斯的丈夫是新政府軍本地駐軍參謀部的埃弗格林上校,今夜為了一個特殊的抓捕行動---聽說是一群異議知識份子---而選擇留宿於軍部駐地。
她猶能記起丈夫在幾天前和自己說起這件事時的樣子。
她的丈夫是個典型的軍官,沉默寡言,對自身的一切事務,不管大事小情都只用兩三個關鍵詞句來概括。那時他一邊整理自己身上穿著的鉛灰色軍裝,一邊對早餐桌旁的妻子說道:「20號晚上..應該會到21號的早晨,我會待在軍營裡。有特殊行動。」
她頓住了一下,使得一勺多餘的白糖被加進了苦澀的黑咖啡裡。
「妳放多了,親愛的。」丈夫提醒道。他總是那麼敏銳地感知著周遭的一切,偶爾也會讓她有些膽戰心驚。
「抱歉,我昨晚上應該是沒睡好。今天起來總感覺腦子有些鈍了,轉不過來。」弗羅倫斯語帶歉意,努力表現得像個關心丈夫的妻子:「什麼特殊行動,埃維?你可要注意著你的安危,之前有此行動回來,我還去醫院照顧了你整整一週才好。」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丈夫笑道:「這次是一組一直在地下行動的「蚯蚓」。已經偵查了一段時間,準備一網打盡。我現在這個年齡,早就不上前線了,這次只是在司令部負責後方指揮。
「那就好,萬事小心。我會在家裡等你回來的。」
丈夫笑著答應,他收拾好公文包等候在了門口。兩人照例互換臨別吻:這個習慣已持續23年了,從他們被通知結婚的那一年起。
弗羅倫斯在陽台上俯瞰著當時丈夫出門走的草坪小道。黑色的天鵝絨幕布下,石磚鋪就的路面旁只有幾盞通電的石燈發出了螢火蟲般的光線。
當初不應該選這個顏色的。弗羅倫斯心想:和夜光鬧鐘撞了色調,讓她感覺跟沒走出房間一樣。
她坐在陽台的躺椅上,披著外袍,發著呆。
她覺得自己最近很奇怪。她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奇異的想法,有時候還有些偏激。
例如說,她會在某一瞬間覺得煩躁不已,感覺自己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層深色歐根紗。她還是進行著日常生活裡的一切,卻覺得她與「真正的生活」隔了一層朦朧的簾幕,叫人煩躁得想要拿一把利刃狠狠割開面前的一切。
她有時候會被自己漫無邊際的想法嚇一跳。
遇上問題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遇上問題,也不知道怎麼解決。
這是精神病的一種嗎?
冷冷的夜風吹來,將她隨意披散的長髮吹起了一些。
按理來說,她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她讀過書,在新政府軍到來後的新時代裡被認定為「良好知識份子」,也因此除了一些人人都有的監視外並未受過任何迫害(她意識到這個單詞不對,應該叫「糾正」);能在家鄉的母校裡教授自己最喜歡的歷史課,是個公務員;丈夫也是軍隊裡的中上層軍官,雖然日常生活裡沉默寡言,但也和她相處愉快:孩子們也不錯,雖然偶爾頑皮,但到底沒惹過什麼禍。
她的生活裡,一切正常運行。
但她總覺得不對。
也許真的只是更年期到了,也許只是因為她那高度敏感的神經網絡又開始不安分地在腦海裡構建怪異的思想迴路了。
弗羅倫斯中學時期參與過一次心理測驗,結果顯示她是個「高敏感人」。從小,她也被周圍人如此評價:容易產生情緒波動,別人不當回事的東西她都認真對待。
這讓她養成了擅長察言觀色、謹慎行事的性格,成為了一個被誇讚的好人、一個善良的人。可是也讓她在這半個世紀的人生裡承擔了太多常人沒有的情緒負擔。
很多時候她只能努力地在崩潰和平靜之間尋求平衡,通過去做一些她認為正確而有益的事情,作為錨點來拉住她的靈魂,使之不至於跌落痛苦的深淵。
這也是她成年後決定去做教師的緣故:固然這個職業無法賺到很多錢,固然學生未必都聽話,但她能夠通過「教書育人」這件對她來說完全正確、有益的事情獲得心靈最深處和情緒上的平靜,在她眼裡就是莫大的好處了。
弗羅倫斯打了個寒顫:她想起來今天的20點新聞,尾聲中的天氣預報告訴了她伴隨季侯風到來的雨季,氣溫也會隨之下降。
她攏了攏身上的外袍。在她面前是一棟又一棟形制完全一樣的房屋。
這裡是軍官家屬住宅區,這裡的所有人都一樣。
----
隔天的早晨六點,弗羅倫斯被冰冷的空氣給凍醒了。
她昨晚就這樣吹著夜間的風,在陽台躺椅上睡著了。
弗羅倫斯打了個噴嚏,察覺到體溫略低:也許是感冒了。
幸虧今天是星期六,她還免了去向學校請假的麻煩。
房子還是空空蕩蕩的。丈夫還沒回來,而她與丈夫生下的兩個孩子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去上大學了。
弗羅倫斯本想隨便在樓下的家庭醫藥箱裡翻出感冒藥吃,但轉念一想:反正她也需要去醫院看失眠(也許精神問題也能去診斷一二),不如就直接一步到位解決這些問題吧。
於是乎,在吃過簡陋的午餐後,弗羅倫斯穿好保暖的衣服走出了家門。
新時代裡擁有私人交通工具是個很奢侈的權利:新政府不鼓勵私有,鼓勵所有人搭乘準備好的公共交通。這有個好名頭:在污染嚴重的時代裡減少碳排放。
弗羅倫斯曾記得童年時她家有兩輛小轎車,但是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雖然以公共交通系統為主,但如果實在病重可以去叫救護車或是同樣公有運營的計程車來,但是弗羅倫斯當然還沒到那個地步。
住宅區門口的公交車站裡已經有不少人了,他們大多數是像弗羅倫斯一樣的軍官太太們,準備到附近的公園去做晨間運動,少部分則是今天休班的軍官。
弗羅倫斯在這裡住了二十多年,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了。聽聞她準備去醫院後就是一番關切話語,又讓她第一個上了公交車。
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弗羅倫斯這麼想,覺得自己之前未免有些矯情了:和這些這麼好的人生活在一起,她的生活一切正常運行。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KCvhQjUgx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cZ5zmbboA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uagaZbtH7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aV6Ghrl77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34TRXSur1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igWHYfcu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