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夢裡想起了那時候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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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束在腦後的瑰藍長髮垂落在他的肩上，一如既往地顯眼，牽引著他人的目光。但不同的是，那雙邪魅得足以迷惑人心的異瞳，此刻卻像珍貴的寶物般，被緊闔的眼瞼所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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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著身子，陷在沙發一隅，靜靜地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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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沒見過他睡得那般安穩，至少在他討厭的彭哥列總部裡，他從未見過他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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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世界只剩安靜，他的世界卻盡是喧嘩。他能感覺到周圍的聲音有些在叫喚他、也有些在叫喚他。按理來說，他應該能清楚聽見他們在說什麼，而不是像他一樣，什麼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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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周圍明明嘈雜，他卻在這一刻意識到：原來生命中能有如此寂靜的時候，彷彿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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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地邁步向他走去，直至鞋底傳來的異物感將他的步伐阻攔，突如其來的清脆聲響響徹了他本以為寧靜無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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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順著傳來聲響的腳下望去，只見掌心大小的玻璃碎片因他的到來而變得更加殘破不堪，碎裂得更為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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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他彷彿聽見碎裂的聲音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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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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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夢中清醒後，阿綱神情恍惚地坐在窗邊，順著方才的夢境牽引，沒來由地回憶起他們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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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同意他們的要求？」骸帶著剛收到的公文闖入他的辦公室，對著埋首在文件堆中的他，蹙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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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問得突然，因此阿綱的思緒還未能完全從繁雜的公務中抽離。但即便沒能立刻反應來骸的疑問，他依舊能憑著對方手上那份公文推測出對方的話中之意：「啊……你是說新同盟家族提出來的那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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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家族提出希望彭哥列能代為培訓他們的家族成員。直白來說，就是希望讓他們的人來學習未曾接觸過的技術與經營能力，並將技能帶回原家族深入耕耘，進一步壯大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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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因為有合作關係，合約裡寫明了在同盟期間的半數利益所得都將歸彭哥列，但為了那點利益而將彭哥列引以為傲的技術、能力對外傳授，根本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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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契約內容還不算什麼，更荒謬的是，身為首領的他之所以答應這種提議，竟只是為著那過於理想的未來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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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重重地將公文拍在辦公桌上，對他嚴厲斥責：「你身為首領，不知道讓其他家族的人混入自己身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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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是同盟家族啊。」阿綱不假思索地將天真的理由道出，甚至引用那些人說服他的話向骸解釋：「他們跟我說，要想用新的方式在黑手黨中立足，首先要擁有能自保的力量，所以才請我們協助，我覺得他們說的沒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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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一個家族的首領後，阿綱發現自己能做到的事比以往多了太多。加上他總是急於證明這個殘酷的世界能有機會被改變，以至於輕忽了這項合作提議背後所潛藏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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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天真的話語非但能為他的決策站穩腳跟，反倒招來了骸的嘲諷：「他們只是想利用你，利用你這個年紀輕輕就手握大權的彭哥列首領，利用你家族的一切資源來壯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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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這樣我也不介意。」阿綱賭氣似地回應，同時持續批准來自各個同盟家族的相關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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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們還需要彭哥列的力量，我就能在他們依附於我們的期間，盡可能影響到黑手黨的行事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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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想到自己一個微小的舉動可能在未來引發巨大迴響，心裡就不由自主湧現出一股改革這個世界的力量與自信，讓他得以將這個念頭繼續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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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哼笑一聲，望向他的眼神彷彿在看著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孩子，反譏：「你影響他們？那些家族領袖各個都是年過半百的老狐狸，你認為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首領，能對那些人造成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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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要試試啊。」他不肯放棄任何一絲希望，堅持：「只要有一個家族表示願意改變，就算只是嘴上說說、就算他們另有所圖，我也不會放過這個可能改變黑手黨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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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自信地站起身，用笑容回應他的憂心忡忡，並將他的手牽起緊握，輕聲安撫：「別太擔心我，我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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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肯定他們會如你所想？」骸映照著他的眼裡盡是無奈，也不知那份無奈是源於他的良善天真，亦或是自己對他的無盡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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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一向樂見於骸對他的退讓，他微笑著望向骸手上的戒指，說道：「我會讓他們往那個方向做的，相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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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候，可笑地以為自己真有那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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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就算自己會為此徒增險境也不介意。反正他有力量保護自己，身邊還有那麼多守護者和夥伴在，不僅周圍有許多人願意給予支持，就連里包恩都不介意讓他朝這個理想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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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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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人真是如他所說的一般是種醜陋的生物。竟然能這麼輕易就膨脹到失去真實，變成連自己都要認不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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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就不該自以為是地仰仗那些聲援，應該將他的告誡放在心上，早該認清自己沒有改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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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想不通，當時的自己究竟是憑什麼能耐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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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理想、什麼願景，像他這樣小格局的人根本不適合把那些冠冕堂皇的東西掛在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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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就該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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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他想著骸當時將擔憂隱藏在怒氣之下的面容，不自覺地掩面落淚，獨自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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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個好首領，不是個好夥伴，更不是個好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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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入眠的他看著窗外開得正豔的荼蘼，乞求今夜自己夢中能有一個會說會笑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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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特別懷念他微笑的模樣，可惜他已經好些年見不著了。無論是他難得的真心笑容，還是他慣有的諷刺嘲笑，他都沒能再見，連在夢裡都見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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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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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世界裡，只有無盡的夜，永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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