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志异·卷七》
子时三分的雾气总裹挟着桐木焦香。
白祈倚着青砖墙数自己的裂纹,月光从第七根肋骨处的缺口渗进来,在蜘蛛网上凝成减字谱。他怀里那把缺了角弦的伏羲式,正在消化昨夜吞食的魇气——琴腔里翻涌的已不是雷击木的龙吟,倒像谁把整条秦淮河灌进了千年树洞。
巷口传来电子舞曲的鼓点,他尾指无意识抽搐。三个月前那个涂鸦少年留下的蓝牙音箱,此刻正在他褪色的广袖深处发烫。灵力编织的锁扣松脱时,有段重金属riff不慎流出,惊醒了沉睡的瑶琴。
「僭越。」他轻叱,喉间滚出的却是《幽兰》第四段的泛音。
腐肉味的夜风骤起。白祈将琴穗咬在唇间,残存的五根弦割开雾气。那些被城市霓虹喂肥的魑魅正从下水道口爬出,粘稠躯体拖拽着零碎的人声:醉汉的脏话、产房初啼、临终心电图的长鸣。他忽然想起昨夜救下的三花猫,那小东西挠他手背的力度,比城隍庙的晨钟更接近「活着」的定义。
松香在弦上凝成血痂。
当第一只魔物扑来时,白祈的腕骨发出风铃般的碎响。他弹的是《广陵散》的鬼啸十六拍,弦刃却切出了爵士乐的即兴切分。霓虹灯牌在魔物复眼上折射出妖异的工尺谱,而他踩着电子舞曲的节奏,把千年雅乐劈砍成后现代的祭歌。
「铮!」
角弦终于断了,带着临终关怀的余温扎进他心口。白祈望着伤口处逸出的桐木清香,忽然低笑出声。这具被雷火淬炼过的身体,原来和流浪猫折断的腿骨一样,缝缝补补又能撑过三个雨季。
卯时的曙光刺破云层时,他正蹲在便利店屋檐下用灵力热牛奶。蓝牙音箱循环着《黑色星期五》,断弦却在自动修复昨夜吞食的悲鸣。玻璃橱窗映出他的侧脸——那道从颧骨蔓延到锁骨的裂痕里,有魏晋名士的雪水、晚清歌姬的胭脂,以及昨夜小女孩塞给他的彩虹糖纸,正在缓慢结晶。
收银员推开窗递来关东煮,白祈用琴穗串起鱼丸。某个惊蛰的回忆突然击中他:当年嵇康赴刑前,是否也闻到了这般鲜活的、腥甜的人间烟火?
(琴箱深处,被镇压的魔物残骸正转化为新的音柱。白祈舔掉嘴角的番茄酱,开始期待下一个满月——据说城南新开了家电音古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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