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里就是马赛克里镶嵌的贫民窟碎片。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YI3XAakC
周围类似的老式公房纷纷拆除，造起了高层商品房。而这里的土著居民实在穷得清汤寡水，三分之一的人多年无业、吃低保，其他家庭也不乏保安和超市收银员的“低端”搭配。他们即使拿到那杯水车薪的货币补偿，连远郊的房子都买不起。碰巧这里又评上了优秀历史建筑，于是就留下一块始终拆不动的孤岛。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mi36OEu49
工人新村确实有点历史了，建于五六十年代。楼内还留有木制楼梯，年久失修，扶手和踏板油漆斑驳，有些木板松动，梯面倾斜，走起来吱吱作响，居民甚至不敢多人同时上下楼。楼外较新的墙皮也已脱落，依稀能看到更内层的旧墙皮有“主席万”的标语。到了夜晚，楼前小路剩下几盏没坏的灯暗自亮起，把这楼照得影影绰绰。八九十年代的新式公房虽然层数也不高，但至少没有那么破败。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6kHuYQw7
萧鹏之所以在老旧新村租房子，无非是因为租金真心便宜，是新式公房的一半，是高层的四分之一。房东对公房只有使用权，每平米交两元租金和四元物业费即可，不像许多商品房业主那样需要还房贷，所以转租给萧鹏的费用也更好商量。慢慢的，外来租客也就越来越多。虽说公房按规定不能转租牟利，但这种情况普遍存在，尤其是在困难家庭多的“贫民窟”，牟的这点蝇头小利关乎生存，居委、物业一时还比较难管。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TxCm1CDr
萧鹏虽然租在这里，但实际上很少去住。他常年在外面跑公路，开着卡车给顺鑫先锋物流集团运货，无非是把新村当成名义上的落脚处。为了避免房子空关着，索性把全家都从县城接过来，毕竟地段不错，生活方便，而厕所渗水、门窗损坏等问题倒还能忍受。他的一个心结是公房不属于合法租赁，导致他难以满足积分入户的基本条件。当然，他的积分还差几口气，急着去租商品房并不划算。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zOAsnZVas
干这行的，无论刹车、转向还是爬坡、入库、装卸，驾驶技术都需要比一般的司机更娴熟。在小说里，七八十年代的卡车司机很吃香，“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也不换”。现在别提了，看起来东奔西跑，走南闯北，其实多数时间封闭在庞然大物的驾驶室里，要耐得住寂寞、苦累和堵车。他与搭档夜以继日，每四小时轮班倒，一肚子苦水，吃不上热饭，已经默契得无话可说。遇到突发状况，全靠自己应付，事非经过不知难。发不了财，也饿不死，挣点辛苦钱罢了。要是任何一人没能抵住疲劳，眼睛一闭，可能两个家庭都要坠入困顿。别看他才三十六岁，里程越开越长，已熬成腰椎间盘突出的“老司机”。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vnIgkGyIr
眼前更急的事情是“集卡空停”，这是圈内人的行话，指无货可载的集装箱卡车只能停着不动。顺鑫先锋在行业里小有名气，运力大，长途单和大单多。过去他每拉一趟货，返程的时候基本上也有货可拉，很少放空，九成时间都在出车，落不下脚。如今，他竟然能有大段日子赋闲，在家排队等货，这比在高速上遇到堵车更令人心烦。价格战私下打起来，运费走低，迫近成本。集装箱吃的是形势饭，外贸不景气，海运入低谷，港口堆空箱，集卡运输自然唇亡齿寒。油门一响，黄金万两；轮子不转，没有钱赚。道理他都懂，却感到无能为力，就像有些地方突然涨起的过路过桥费和尺度不一的罚款那样，超出了控制范围。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0TpNPCrd
他更擅长控制非刚性的燃油支出。省油经验粗看讲得清，什么稳起步、缓加速、多滑车、少变道、不急刹，细处道不明，易学难精，入行以后全靠自己长期摸索感觉。总之，每趟能比新手省下几百甚至上千块油钱。他还知道什么路上有便宜的油站，也识破过做手脚的加油工，尽量自助使用加油机。许多年前，他所在的上一家货运公司善心大发，肯报销罚单，无论金额大小、地域远近，他一张都没少报，但那个时期已经过去。就靠这样锱铢必较，他一公里一公里跑出了几十万积蓄。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o0i4NL2xG
有了这点余钱，他和搭档前些年一度贷款买车单干，自己找活，还要管装车、卸货。行情好的时候，月入两三万不在话下。可是个体户议价能力弱，合同里放不进油价联动的条款，经营风险也大，遇到长时间押车、随意取消订单、拖欠运费之类的纠纷都不太好办。何况他们这种闷罐头司机不善于揽活，舌头哪里比得上货代公司的专职销售。前两年，萧鹏很快嗅出风吹草动，经济不太对劲，抢不到单，有入不敷出的危险。他和搭档才赶紧乖乖地进入顺鑫先锋的货运子公司，交出自有车辆，签下雇佣合同，把自由卖个好价钱。选东家，就像人生第二次投胎。他也没想到，即使自己及时调转了人生的方向盘，终究还是滑上了货源不稳、单程空驶甚至停车歇业的道路。听说如今不少卡友纯收入不到五千，一些小公司走向山穷水尽。他在这个大型物流集团拿到七八千，已算是幸运。骆驼祥子三次买车，他只买了一次，年纪也不大，往后还能做点梦。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RAIM6rxU
这几天在家，家人吵着要萧鹏在网上买个飞机模型玩。等着收快递时，他百无聊赖地打开APP，打量着快递员的小点沿着短小的轨迹缓慢移动，在一个又一个小区里不断打转，旁边有这个快递员的历史评分、打赏次数和预期时长。卡车比快递三轮开得快，正如飞机比卡车高级多了。据说全国有至少十亿人没有坐过飞机，萧鹏曾经花几百块坐了一趟300公里的飞机，一小时的旅程只够他找找大鹏的感觉，但也够他与那十亿没有飞上过天的人找找云泥之别。萧鹏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才攒下买车钱，勉强扎根大城市，这样奢侈一把已是难得的破例。他喜欢这种飞出日常生活的感觉。就像坐在略高的驾驶室里，稍稍俯视高速公路上奔赴旅游景点的豪华轿车，给寂寞的生活找回一点心理上的平衡。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hXemMyA55
想着想着，快递员到门口了。“你知不知道隔壁502的刘先生今天在吗？我前面打电话不接，现在敲门都没有反应。”快递员边问边把东西递给他。萧鹏虽然不常住这里，但逢年过年还是在的。这一问突然让他意识到，自己竟不认识邻居，更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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