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潘的仲夏夜，蟲鳴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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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伏在醫學院宿舍的書桌前，不知何時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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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過窗櫺，在敞開的醫書上投下斑駁光影。書頁正翻開在〈創傷後治療〉的章節，其中一句話被他用墨水劃了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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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暑氣本該悶熱難耐，一陣不合時節的涼意卻從窗外襲來。霜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玻璃上蔓延，像是有人在玻璃上繪製著某種神秘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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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烏貝爾在夢中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站在醫學院的解剖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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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透過玻璃天窗灑落，照亮了中央那張解剖台。平日裡總是人聲鼎沸的教室此刻安靜得可怕，只有他的腳步聲在大理石地面上迴盪。台上躺著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屍體，胸腔敞開，露出裡面結凍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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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心臟的構造。」教授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蒼老但帶著威嚴：「金君，請開始你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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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握緊手中的手術刀。刀尖映照著天窗透進來的光，閃爍著刺眼的銀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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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是他第一次被指定在全班面前做示範，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展示禮儀一樣，必須完美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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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患者心肌呈現異常萎縮，外層包覆著一層薄冰。從表面組織的狀態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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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手術刀即將觸及那顆心臟時，冰層下隱約浮現出幾行字：「一個稱職的皇弟應當」、「席涅皇室的威儀」、「不要讓朕失望」⋯⋯那是兄長的警告，那是他十幾年來日日緊記於心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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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尖即將觸碰到心臟的那一刻，烏貝爾看見了更多細節：結凍的心臟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像是宮中庭院的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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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其他醫學生的身影漸漸浮現，卻都是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像是蒙了一層霜。唯有教授的臉異常清晰，那雙帶著審視的眼睛讓烏貝爾想起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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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說明你觀察到的病徵。」教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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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心肌的萎縮程度⋯⋯」烏貝爾正要回答，卻發現自己不知為何開始背誦起禮儀規範：「君臨朝堂，三揖九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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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水的氣味與龍涎香的香氣在空氣中交織。制式的醫生袍下擺突然變得沉重，像是朝服的重量。當他低頭查看時，發現原本潔白的醫生袍上浮現出了複雜的刺繡，金線在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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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刀依然停在心臟上方，但刀刃的倒影中，他看見了小時候練習提筆寫字的場景。每一筆都要完美，每一劃都不能有誤。寫錯了就要跪在蒲團上，一遍遍地練，直到手指發抖、墨汁濺在袖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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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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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君？」教授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請繼續你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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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看著手中因寒意而顫抖的手指。這雙手昨天才處理過一個燒傷的病人，孩子的哭聲和皮肉燒焦的氣味依然縈繞在他的記憶中。他記得自己是如何強忍著心疼，一點一點為那個孩子清理傷口、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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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時候，他總會想起自己第一次生病卻必須強撐著參加朝會的經歷。那時他的手指也是這樣微微發抖，卻還要穩穩地握住茶杯，向兄長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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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穩一點。」他聽見兄長冰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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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君，手要穩。」他又聽見教授嚴肅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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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在他眼前交錯。這雙手確實已經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孱弱皇弟的手——這雙手現在會包紮傷口，會治療病痛，會撫慰別人受傷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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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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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地，天窗照射進來的月光消失了，烏貝爾抬頭，發現是雲遮住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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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烏貝爾發現天窗外，玻璃上結著一層厚厚的霜，映照出的不是現在的他，而是十歲的自己正跪在書房裡，面前攤著一本厚重的禮儀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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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一開頭就背錯了。」記憶中兄長冰冷的聲音響起：「堂堂朕的弟弟，代表著整個席涅的臉面，卻連最簡單的經書都無法熟記，要將來要如何能輔佐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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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知錯，」男孩的聲音帶著哭腔：「臣這就重新背過，請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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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代表軟弱，」兄長說：「去庭院裡好好反省。什麼時候能背誦完整，什麼時候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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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玻璃上的霜漸漸蔓延，那些冰花彷彿活過來一般，勾勒出一個個他強忍眼淚的瞬間：第一次因為射箭不夠準確在滿朝文武面前被兄長斥責時，母妃去世那年他在追悼大典上必須保持威儀時，十四歲那年被派去邊疆視察民情卻因為心軟心疼百姓而被召回時⋯⋯每一個時刻，他都被要求要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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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的光線昏暗，陰影從四面八方湧來，就連手中的手術刀都開始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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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次望向解剖台時，卻發現原本的解剖台和大體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前方晦暗，彷彿永無止境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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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認得這條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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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亞潘醫學院最古老的教學樓，兩側漫長的窗櫺總讓他想起席涅的皇宮。此刻，每一扇窗戶都映照出相同的景象：一個瘦小的男孩獨自站在下雪的庭院裡，單薄的衣服在風中被吹得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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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無聲地飄落，打在男孩伸出的手掌上，無聲無息地融化。烏貝爾記得那觸感，冰涼得幾乎要將人的靈魂凍結。那是他十歲生日前夕，因為在經書背誦時出錯，被罰站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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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錯一個字，就是玷汙了整個皇室的顏面。」兄長的聲音在走廊裡迴盪：「朕這是在教你做一個合格的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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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想要反駁，事到如今，他好想說一個十歲的孩子不該承受這些。但他的聲音像是被雪吞噬了一般，消散在空氣中。他只能看著那個孤單的身影在一扇又一扇窗戶裡重複出現，像是某種永恆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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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似乎沒有盡頭，但隨著他的腳步前進，窗外的雪景漸漸發生了變化。最初是細小的粉雪，輕柔得像是天空的嘆息。然後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兇狠地打在男孩身上。最後甚至下起了帶著血色的雪，將男孩的身影染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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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都不夠好。」雪花落下的聲音變成了絮絮低語：「永遠都在讓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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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加快腳步，想要逃離這些聲音。但不管他怎麼走，那個站在雪中的男孩永遠在下一扇窗戶等著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彷彿要將這永無止境的走廊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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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絲光線即將消失時，烏貝爾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敲碎那些折磨人的窗戶。但他的指尖在觸及玻璃的瞬間，整個世界突然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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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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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那個記憶中的庭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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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王宮最偏僻的一角，沒有巡邏的侍衛，沒有來往的宮人，只有一片寂靜的雪地。積雪厚得幾乎要淹沒他的靴子，而雪還在不停地下。在這片純白之中，他看見了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十歲的自己正獨自佇立在庭院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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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呼嘯著掠過庭院，捲起片片雪花，蒼白的月色下，那個男孩看起來是那麼單薄，那麼脆弱。他的衣襬已經被雪打濕，一縷頭髮垂在額前，沾著細碎的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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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站在不遠處，清楚地看見男孩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卻還在不停地背誦著：「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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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錯一個字就要重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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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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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字句像是某種詛咒，伴隨著寒風在庭院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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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字都像是一粒雪，落在面頰上，冰涼刺骨。有時候一個字會被風吹散，於是必須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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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記得那種感覺——舌頭漸漸變得麻木，嘴唇凍得發紫，可經文還是要繼續，因為停下來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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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廊簷下嘆息，雪落在屋瓦上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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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混合著經文的吟誦，竟有種詭異的祥和。也許正是這種近乎自虐的祥和，讓他一直以來都不敢停下。停下就會想太多，想太多就會軟弱，軟弱就會被兄長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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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再背了，」烏貝爾想這麼對那個孩子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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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喉嚨乾澀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孩子繼續強忍著淚水，固執地重複著那些永遠背不完的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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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他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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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永遠記得，那一天他頂著高燒出席宴會，面帶微笑地接受眾人的祝賀。沒有人知道他在宴席下顫抖的雙腿，沒有人發現他衣領下燒得通紅的皮膚。兄長甚至當眾誇讚他的堅毅，說這就是一個合格的皇弟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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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那個獨自忍耐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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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的景象開始改變。原本純白的雪地漸漸染上了墨色，彷彿有人在上面揮灑著濃郁的黑墨。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黑色其實是無數細小的文字：「不夠好」、「讓人失望」、「軟弱」、「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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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字句像是活物一般在雪地上蠕動，漸漸向著那個孤單的男孩蔓延。烏貝爾想要上前阻止，但他的雙腳卻像是被凍在原地，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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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開始飄落墨色的雪花，每一片都寫著一個「錯」字。那個男孩的身影在這片黑雪中顯得更加單薄，更加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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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貝爾突然意識到，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即使他已經到了亞潘，那個站在雪中顫抖的男孩仍然活在他的心裡，永遠在等待一個不會到來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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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的積雪漸漸沒過他的膝蓋。斑駁的宮牆上，陰影搖曳，是巡夜侍衛提著的燈籠。那些光影在雪地上投射出詭異的形狀，有時像是經書的字句，有時像是解剖圖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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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飛簷下，銅鈴被風吹得輕響。那聲音像極了亞潘醫學院的下課鐘，一聲一聲敲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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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場景開始重疊：宮牆的輪廓逐漸與醫學院的走廊交織，飛雪中竟飄散著藥草的氣味。他聽見教授在講解傷口癒合的過程，聽見兄長在背誦《大學》的章句，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卻都在說著同一件事——「完美」，這個永遠無法達到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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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次望向那個男孩時，發現對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本書。那本書在風雪中翻動著，書頁上時而是經文，時而是醫理，字跡漸漸暈開，如同被風雪模糊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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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整個庭院突然開始扭曲。純白的雪地和墨色的文字交織在一起，像是被無形的手攪亂的顏料。烏貝爾感到一陣暈眩，等他再次看清時，發現自己竟同時身處兩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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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醫學院的教室裡，手中握著手術刀，準備在眾人面前做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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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王宮的書房中，低著頭等待兄長的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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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君，請開始你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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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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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聲音在他耳邊交錯，分不清究竟哪個更真實。他想要專注在手中的手術，但刀鋒上倒映出的卻是那個十歲男孩懇求的眼神。他想要認真背誦經書，卻發現書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解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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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從何處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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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雪花落在解剖台上，將標本凍結。烏貝爾伸手想要拂去那些雪，卻發現自己的指尖也開始結冰。那些冰晶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很快就要將他整個人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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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醫者，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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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皇弟，你永遠都讓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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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語如同利刃，從四面八方襲來。烏貝爾本能地想要躲避，但他的身體卻動彈不得。冰霜已經爬上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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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想要喊出聲，卻發現連聲帶都已經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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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鐘聲，像是某種救贖，又像是某種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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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鐘聲由遠而近，一下一下敲在烏貝爾心頭。像是醫學院早晨的課鐘，又像是皇宮的子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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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鐘聲，眼前的場景開始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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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台化作霜雪，飄散在空中；書房的地板裂開，露出底下的黑暗；就連身上的冰霜也開始碎裂，發出細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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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最後一個畫面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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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十歲的男孩依然站在雪中，面對著他的方向。男孩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哀求如此清晰：想要一個擁抱，想要一句安慰，想要被允許軟弱與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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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烏貝爾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身影漸漸模糊。他多想向前踏出一步，但他的雙腳像是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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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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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他對著男孩說的，還是對著此刻的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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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記鐘聲敲響時，烏貝爾猛地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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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伏在醫學院宿舍的書桌前，面前是那本翻開的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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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依舊悶熱，蟲鳴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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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摸了摸臉，竟是一片寒涼的濕意，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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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後治療〉的章節依然攤開在桌上，墨水畫底線的那句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有些傷口看不見，卻會在心中久久不能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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