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最後一個琴鍵時，牆角的三角鐵正巧發出微弱的顫音。落地窗外有鴿群掠過，翅膀切割開黃昏的光線，碎成細細的金箔落在黑白琴鍵上。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fWSJ2J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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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每週三下午的固定場景。琴房主人總在這個時間來更換香氛，檀木混著雪松的氣息會順著門縫滲進來，像極了那年圖書館窗邊，他大衣領口沾染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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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不該用八分音符收尾。」十八歲的夏天，戴著銀框眼鏡的男生突然出現在琴房門口。我記得他說話時喉結滑動的頻率，像卡在琴鍵縫隙裡的斷奏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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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在反覆練習《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左手總在第三小節漏掉半拍。他徑直走到鋼琴左側，蒼白指節懸在琴鍵上方十公分處，空氣在他指尖凝成透明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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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在創作這首曲子時，」他的袖口擦過我手背，帶起細小的靜電，「正在經歷對同性伴侶的告別。」他的食指突然按下中央C，震動的琴弦驚飛了窗外正在啄食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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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知道他是作曲系研二的程敘，知道他用三種不同牌子的鋼琴調律APP，知道他在每首自創曲的第七小節都會埋入摩斯密碼。那年深秋他帶我去聽實驗劇場的午夜場，散場時我們困在突然停電的電梯裡，他哼著德彪西的月光，呼吸在狹小空間裡織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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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聽過聲音的形狀嗎？」黑暗裡他的嗓音像浸過松節油，「當妳閉上眼，降E大調是六邊形，D小調是正在融化的冰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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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琴房接吻那天下著凍雨。他大衣內袋藏著從冰島帶回來的火山石，貼著我鎖骨時還帶著北緯64度的寒意。他說要寫首以我命名的交響詩，第二樂章要用玻璃琴模擬我笑起來的酒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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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柏林愛樂的實習機會，是越洋視訊裡不斷後移的髮際線，是最後那封郵件裡寫著「我找到新的繆斯」。分手那天我在琴房砸爛節拍器，金屬擺錘滾到牆角時，發現他不知何時在底板刻了「L'absinthe rend fou」——苦艾酒令人瘋狂的法文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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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群再度掠過時，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建築物的皺褶裡。我起身觸摸那台老舊的史坦威，琴蓋內側有褪色的鉛筆註記：「Cheng's Theme，2019.3.21」。突然明白這些年自己反覆彈奏的從來不是坂本龍一，而是他當年隨手寫下的某個變奏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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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音師上週說這台鋼琴快要走音了。我看著琴凳上他遺落的譜夾，發黃的五線譜邊緣蜷曲如乾枯的蝶翼。當最後一縷光線被夜色吞沒時，我終於聽見當年他藏在第七小節的摩斯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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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法語的「永別」，混著冰島火山灰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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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靈感源自陳奕迅《我們》歌詞「我最大的遺憾，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結尾摩斯密碼呼應原曲「還能做些什麼呢／我連傷感都是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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