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國賓,別人都叫我阿賓。在家裡我排行第二,在家裡做二哥的我時常不上不下,又要讓小又要讓大,這種困擾只有我和三弟陳國強才明白。
1942年1月1號,那天下午我正和國強在鎮上的街邊玩。那天不知為何四處的人都神色緊張,店鋪很多都關上了。
鎮上的街道兩旁都是店鋪,其中和我們很熟的巴達開的雜貨店立在正中間。可疑的是,一直以來他的雜貨店是開到傍晚的,但是今天下午就關上了。
“哥,做麼巴達沒有開店?我很餓。”國強拿著彈珠委屈的看著我。
“不知道。今天假期嗎?”
“假期也有開啊,一直都這樣的。”
“林安迪(阿姨)的店也沒開?”
“沒有。”國強望了望,告訴我。
“我們去看阿公的店有沒有開。” 我從堅硬的黃土地站了起來,把小坑裡的彈珠收好塞進兜里,緊牽著國強的手往北走。
街上很冷清,只有極少數的人在街上。突然有個很奇怪的人走向我們,他肩頭掛著一個白色汗布,臉色發白。
“你們父母呢?快點回家!還要玩!” 他拉著我的手,我一下子就害怕得拼命掙脫。父親告訴過我,在街上遇到陌生人搭訕就必須趕快逃跑。
“你做麼!放開我!” 我很努力才從他的手裡掙脫開,拉著國強跑得更快了。
“跑!” 那個怪人還在後面跟著我們,這讓我們跑得更快了。我當時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不斷拼命的跑,連自己跑到哪裡也不知道。
跑到一半,我的膝蓋像是有無數根針刺著,肺裡面好像缺氧了一樣。三弟也是差不多的狀況。我們馬上找了個店鋪,坐在閘門前休息下來。那個怪人呢?我們也不知曉。
“快,重要的東西通通收起來!” 店鋪裡傳來一對男女的聲音。我見三弟要開口,立馬用手蓋著了他的嘴,耳朵湊到閘門前。
“你哪裡收到這個消息?他們真的會打過來嗎?紅毛兵比他們強,這樣都會入侵?” 一個女人的聲音顫抖地說了這句話。
“紅毛兵?他們都開始撤了!你小看那幫鬼子!檳榔嶼已經是他們的了!現在慢慢攻著來了。你快點收,我們去你娘家住,那裡偏鄉下。” 這男人的聲音顯得十分的粗糙,我也清晰的聽見裡頭傳來了一些東西的敲擊聲。
“陳國賓!” 這一下把我怔住了,握著三弟的手突然緊了一下。我轉頭一看,是父親。他向我們跑過來,我們知道這下又要被怒斥了。
“你們跑到這裡來幹嘛!快回家!有急事!”我們來不及疑惑,他就把我們抱了起來跑。我夾在他的胳膊和手臂下,隨著他的奔跑上下搖晃。
父親是做記者的,時常趕東趕西,自然跑得快了。我之前也聽說過母親也是記者,但是為了照顧我們,只好在阿公的布店幫忙了。不過,那間布店不是我阿公的,他只是幫忙做帳,但是還是很多人以為我家有錢,是開布店的,但是他也只是打工罷了。
父親把我們抱到家門口後,家裡的大門開得大大的,大哥和四弟在家門前看著我們,說著悄悄話,很明顯是衝著我們說的。
家裡亂成一鍋粥,阿公和阿嬤都在收拾行李,叔叔正把一疊紙收拾著,母親也不見得閒著,把我們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其實也不過一個人兩件衣褲)。我以為要搬家了,馬上衝進屋裡,把我的書都拿出來。這些書都在我的草蓆旁,都是一疊魯迅、老舍的書。我很仰慕他們,恨不得死也要帶著它們一起埋了。
“國賓,拿兩本就好了,我們沒有那麼多空間給你放。” 母親溫柔的說。
“拿兩本?不用拿了,沒有地方給你放,你要書的話我這裡有些,你不用收。” 父親正往行李裡塞東西,臉上有幾行汗,面色紅得像關二哥一樣。屋裡一點風也沒有,昏暗的空間十分壓抑。
大哥國貴突然湊向我。
“喂,你的書不要帶,你幫我帶上我的彈弓和彈珠,到時我們可以一起玩。” 我一路來都很討厭大哥,他時常作弄我,也很吝嗇。我當然沒有聽他的,只是把我自己的放進行李,順便白了他一眼。
“爸,現在到底發生什麼?我們要去哪裡?”三弟搖著父親的胳膊問。
“日本打過來,我們搬去布店老闆林書住的村,他跟村長很熟。”
“巴達呢?他也去那裡?” 三弟歪著頭問。
“他去印度了,在去年日本軍剛打進來的時候,你當時病了,沒見到他。”
這番話讓我仔細想了想,我確實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太公太嬤怎麼辦?他們在中國還好嗎?”我下意識想起了在中國的他們。
“他們就是太長命,又不要跟著下來,算了,反正他們現在來也不是時候。” 阿公抬著一箱東西皺著眉頭告訴我。阿公時常會寄信給太公他們,有時賺了一點錢也會寄過去。
說起太公太嬤,他們都是個傳奇。他們在清朝時期出生,據說太公還是個大人物,至於多大呢,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只要我一問到他的職業阿公就會馬上靜下來不告訴我。我只知道,他還跟溥儀皇帝握過手,照片還留著。
“别聊了。四弟,你还在干嘛?快,都站起来,走了!”
父亲很著急,他两手拿著行李,他的发膏和汗水似乎都混在了一起,眼镜也不斷的滑落。
母親拉著四弟陳國忠,我拉著三弟,大哥幫阿公拿著行李,就這樣我們離開了住了很多年的屋子。
我再次回暮,不知道幾時還會在回來這個地方。
話說父親人緣很好,這讓我想當一個記者,能認識很多人,要是遇到麻煩也有人撐腰。黃伯是父親的朋友,是做報社總編輯的,黃伯的弟弟黃福春是個巴士司機,幾乎整個雪蘭莪的道路他都熟悉,所以這次就由他來載我們到村裏去。
福春伯的車停在離我們不到幾米的一處賣洋服的店鋪前,陽光打在窗戶上,可以很清晰的望見裡面有很多人,而且還有一個看起來15歲的年輕人走在了我們前頭。
“福春伯!我是國華,黃伯的朋友!” 父親先領著我們上車打了個招呼。
“哎呀不要叫我福春伯,叫我阿福就好了,他們都這麼叫。來來,上車。”
我踏上車裡,跟著父親走到了最裡面的位置坐下。
“我要靠窗。” 三弟搖著母親的手撒嬌道。
“快點坐進去,沒有的選。” 父親冷冷的把他推進去最後面的那排,我和四弟把他夾在中間。
車停了幾分鐘讓我們放行李後,就啟動了。我算是第一次坐巴士,看著窗外的樹一個接著一個慢慢掠過我的眼前,但是它們怎麼也追不上我。
“陳國貴?”一個男生的聲音帶著嘲諷的語調叫著我大哥的名字,正是那位年輕人。
大哥坐在父親隔壁,不斷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他扶著兩旁的座椅走向大哥,每一步都帶著殺氣。
“你幹嘛?” 大哥下意識縮了一下。
“他是你朋友?” 父親問他。
“朋友?哼!他打我弟弟打得鼻青臉腫,還是朋友!” 那人首先是停頓了一下,右手慢慢的伸到後面。忽然,他快速抽出背後的一根棍一下子打在大哥的臉上,他十分的快,打完後就立馬跳窗逃走。
車裡的人都嚇壞了,有的人圍到了大哥前面。父親馬上站起來到窗前,但是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逃走了。
“沒事吧!”母親從大哥左邊的位置站了起來用手摸了摸他的臉。
大哥的臉流血了。阿公上前去用一塊布幫他止血,本來在睡覺的四弟也被車裡人們的聲音吵醒了。
“有沒有事?”阿福把車開得慢了一點望著後視鏡連連關心。
我往窗外看,他早已不在,從後面的窗看,他一邊扶腰一邊跑,狼狽極了。
“沒事,你繼續駕車。” 父親從窗前扶著座椅到大哥旁邊。
“啪!”一聲,十分的響亮,我嚇得用雙手蓋住了嘴,父親的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大哥的臉上。
“你搞什麼!剛被打了還要被你打?你應該去打那個人嘛!” 阿公抓著父親的手,大聲呵斥他。
“你應該問他搞了什麼東西!打人家弟弟,你是活該被打的!還虧你是大哥!” 父親像個老虎一樣,對著自己的天敵不斷吼叫。
母親也上前阻止了。我們就這麼的看著他們罵來罵去沒完沒了。最終父親也罷了,找了一個座位自己坐,離開了大哥身邊。我因為坐在他後面,不知道他此時的神情,不過我也猜到,他肯定在哭泣。
車裡一片寂靜,我安然的睡去,靠在了三弟的頭上,三弟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睡覺時,耳朵是靈的。車上除了有巴士行駛的“砰砰”聲,還有一陣抽泣聲。我眯著眼看,是大哥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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