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砸落的火星濺在少年精瘦的臂膀上,張顥天抹了把汗,將通紅的劍胚浸入冷水。霧氣蒸騰間,他頸間那枚用黑繩繫著的赤色血玉輕輕晃動,在水面映出詭異的紋路——像是某種被肢解的古老符文。
「叮!」
鐵匠鋪外的風鈴突然瘋響。張顥天抬頭望去,暮色中的青石巷扭曲如蛇腹,鎮民們正驚惶地收拾攤位。遠山盡頭,紫黑色的雷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天空,雲層中隱約有血色流轉。
「要變天了啊......」對街茶攤的王瘸子嘟囔著,卻在與張顥天目光相觸時猛地閉嘴,低頭匆匆離去。
少年抿緊嘴唇。十八年了,自從師父撿到繈褓中緊攥血玉的自己,這座邊陲小鎮的人們看他的眼神便帶著忌憚。那些竊竊私語總在雷雨天格外清晰——「妖胎」「天譴」「當年那場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
「轟——」
一道血雷劈在鎮外古槐上,千年樹幹竟如活物般發出慘嚎。張顥天突然渾身顫抖,熟悉的灼痛從心口蔓延。他死死抓住血玉,指縫間透出血色光芒。
又是那個夢。
血海翻湧的戰場在眼前閃現:銀甲神將被黑霧撕碎咽喉,青衣仙子在隕星雨中化作冰晶,最後的畫面總是定格在那道被九根鎖鏈貫穿心臟的身影——那人抬頭的瞬間,張顥天看見的分明是自己的臉。
「當啷!」
鐵錘脫手砸在地上。少年踉蹌著撞向牆壁,脖頸青筋暴起。這一次的灼痛不同以往,血玉竟如烙鐵般嵌進皮肉,那些支離破碎的符文開始在皮膚下游走。
「終於......醒了......」
沙啞的嘆息混在雷聲中飄來。張顥天勉強睜眼,只見雨幕裡站著個拄骨杖的灰袍老道。那人雙眼蒙著滲血的布條,乾裂的嘴唇卻扯出笑容:「破命者,老朽等你三百年了。」
血玉驟然爆發出滔天血光。張顥天聽到自己骨骼發出琉璃碎裂般的脆響,劇痛中,老道布條下的「眼睛」突然亮起金光——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瞳,而是兩枚旋轉的八卦印!
「乾坤倒轉,命輪重啟!」
老道骨杖點地,方圓十丈的雨滴瞬間懸停。在鎮民們的尖叫聲中,張顥天看到驚悚的一幕:自己的血在地面匯成詭異陣圖,而那些飛濺的鐵匠爐火星,竟化作燃燒的符文纏上四肢。
「你要做什......」
質問被雷鳴淹沒。血色雷柱轟然貫穿雲層,張顥天最後的意識,是看到老道背後浮現九道鎖鏈虛影——與夢中困住「自己」的一模一樣。
腐臭鑽入鼻腔時,張顥天正趴在一片暗紅色的砂礫地上。他撐起身體,喉嚨突然被腥甜堵住——吐出的竟是摻著金絲的血!
「此乃『葬龍灘』,三千年前仙魔大戰時,青龍聖尊隕落之地。」
老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顥天猛然回頭,瞳孔驟縮:百丈外的天空撕裂著一道紫黑傷口,無數纏繞黑焰的骨鳥正從中湧出。更可怕的是,自己吐出的金血落地即生紅蓮,方圓十里的砂礫開始沸騰!
「你做了什麼?」少年嘶吼著扯下頸間血玉,卻發現玉中「天命」二字已化作蠕動的血蟲。
「不是老朽,是他們來了。」老道用骨杖敲了敲地面,砂礫下頓時浮現無數白骨,那些骸骨的手全都指向天際裂縫,「看,『九霄雲庭』的巡天舟,還有『九幽』的蝕骨魔鴉——為了你這顆『逆命之心』,仙魔兩道可是暫時休戰了。」
震動從腳底傳來。張顥天看到地平線兩端同時升起恐怖異象:東邊雲海中浮現白玉巨舟,甲板上立著數百名額生金紋的修士;西邊血霧裡爬出山嶽般的骷髏魔像,眼窩中燃燒著青色鬼火。
血玉突然瘋狂震顫,張顥天腦中炸開一道冰冷聲音:『想活命嗎?把身體交給本座。』
那聲音......竟與夢中鎖鏈貫體之人一模一樣!
老道突然閃現至他身側,枯手按在少年心口。張顥天驚覺自己心跳聲如戰鼓轟鳴,每跳一次,方圓百里的紅蓮便綻放一輪。
「仔細聽,這是你血脈中的『命劫鼓』。」老道布條下的八卦金瞳瘋狂旋轉,「當鼓聲九響,仙界『斬運劍』與魔界『奪魄釘』就會同時刺穿你的魂魄。而現在——」
東方白玉舟上傳來清越劍鳴,西方魔像發出震天咆哮。
「已經是第八響了。」
「咚!」
第九聲心跳震碎砂礫。張顥天看見東方天際亮起百丈劍光,西方魔像眼眶中的青火凝成巨釘。生死剎那,頸間血玉突然炸開蛛網狀裂痕,那個冰冷聲音在他顱內嘶吼:『蠢貨!放開心神!』
本能快過理智,張顥天扯斷黑繩任血玉墜地。玉碎瞬間,方圓百里綻放的紅蓮盡數枯萎,地脈中衝出九條血河灌入他七竅。少年發出非人慘嚎,皮膚下浮現的經絡竟化作鎖鏈紋路——與夢中困住神秘人的一模一樣!
「居然用『縛命索』強行抽取血玉之力......」老道急速後退,骨杖在沙地劃出金色溝壑,「不愧是破命者,對自己都這般狠絕。」
張顥天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的視野被血色浸透,抬手便抓住最先襲來的蝕骨魔鴉。黑焰在觸及血紋的瞬間倒流,魔鴉慘叫著縮成肉丸大小,被少年塞入口中咀嚼。金血從嘴角滴落,每一滴都將沙地腐蝕出深坑。
「轟!」
斬運劍光當頭劈下,卻被張顥天徒手抵住。仙劍發出悲鳴,劍身浮現的命運長河虛影竟開始逆流!白玉舟上的修士們驚恐後退,為首老者額間金紋迸裂:「此子正在竊取九霄雲庭的氣運!」
西方魔像的奪魄釘接踵而至。張顥天咧嘴露出染血的牙,胸腔突然裂開一道血口,將魔釘生生吞入。九幽陣營響起骨骼崩裂聲,山嶽魔像的眼眶鬼火驟然熄滅。
「這是......饕餮命格?」老道聲音發顫,蒙眼布條被額頭沁出的血珠浸透,「不!他在生吞天道法則!」
暴走的少年已化作血色風暴。所經之處空間扭曲,仙器崩解成銅渣,魔軀腐爛為膿水。當他撞向天際裂縫時,整個葬龍灘響起洪荒龍吟——那些深埋地底的白骨騰空而起,拼湊成半截龍屍纏住他的腰腹!
『夠了!』血玉中的聲音突然虛弱,『再吞下去,你的魂魄會先崩潰......』
張顥天身形踉蹌,七竅噴出的血霧中混雜著金色碎光。他模糊看見自己的左手正在化為沙粒,而東方仙舟與西方魔像竟開始詭異融合——仙修的金紋爬上魔像骨骼,青火鑽入修士丹田,誕生出渾身長滿仙符與魔眼的怪物。
「仙魔同流?」老道狂笑著揮舞骨杖,「妙極!這幫偽君子終於撕下面皮了!」
少年用殘存的右手刺入胸膛,掏出血玉碎片塞進口中。最後的清醒意識裡,他聽見兩個重疊的聲音在嘶吼——
一個是自己的:「我要活下去!」
另一個來自血玉深處:「那就......吃了這片天!」
血浪沖天而起。當光芒消散時,葬龍灘只剩深不見底的巨坑,坑底殘留著半副龍角與破碎的仙魔殘骸。千里外的亂葬崗上,老道扛著昏迷的少年踏出傳送陣,他蒙眼布下滲出的血已凝成卦象:
☵ ☲ ——水在火上,既濟卦轉未濟。
「變數已成......」老道望向北方天機閣的方向,背後浮現的九道鎖鏈虛影突然斷裂一根,「閣主,您當年種下的因,終於要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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