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高中皆就讀一所女子高中附屬中學,學校坐落在嘉南平原一條溪流旁的小小高地上,被住宅、鐵道和人潮稀落的火車站環繞著。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iQPwGnmkH
以一個被現代空間規劃遺棄的城市來說,其實校區附近稱不上擁擠,即便如此,每天仍擠滿了在密集彎繞小巷間通勤的學生。她們像是在川流砂石間找縫隙穿梭的銀白游魚,因為我們校服有大面積的純白色。
高中入學的那天大雨傾盆,附近學生紛紛把新買的皮鞋襪子脫下,光腳踏在柏油路上的淺浪間。有些從初中就熟識的三兩人似乎對於早起淋雨感到相當不滿,所以收起了傘開始用書包打水仗,髒話和笑罵隨距離拉遠隱沒在震耳的排水聲中。
基於雨傘能夠保護的地方只有脖子以上,所以我的頭上頂著書包和便當盒。看著那幾位灰濛濛的早晨就這麼有精神的初中同班同學,雖然不滿於她們不斷潑灑的泥水和刺耳的大嗓門,卻又覺得她們站在雨打落花的朱紅九重葛下的那刻成了畫。
我認出了其中一張聲音粗低、白皙脹紅的面容。同窗三年間我和她沒有任何交集,但她卻能夠在初中畢業典禮時眼睛浮腫的大力感謝我並擁抱我,只因為我剛好坐在她的旁邊,而她恰恰被畢業歌感動得想起了些什麼而痛哭流涕。
被抱住的我尷尬得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遞給她衛生紙拍拍她背,嘴裡說著「好、好,可以了」回頭卻發現禮堂內滿座都是跟著歌唱的啜泣聲。
不論是那時還是現在,我始終不明白她們泣不成聲的理由。明明初中班上的氣氛毫無溫情,小團體的流言和排擠讓我每天厭惡著去看去聽。
還有雖然沒什麼必要,我那時甚至為了躲避同學間糾纏爭鬥的關係自願選擇倒垃圾或外掃區廁所等偏僻又不需要搭檔的工作。
就算是離情依依,她們思及往事時難道不會起雞皮疙瘩嗎?如果是個體差異導致她們只看得見對自己有利的、美好的事情的話,那為什麼畢業時我既不覺得慶幸脫離了那裡,卻也絲毫不難過呢?
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的我,僅是審視了初中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是否有過錯之處,是否給人帶來了困擾,便帶著空白的畢業紀念冊搭上了歸途火車。
我的高中生活大概也會是如此吧,我有些無趣的暗想著,畢竟學校是同一所,上學的路早已熟悉得可以邊睡邊走,就連入學時的大豪雨也跟初中時如此相似,一切除了身上的新制服以外沒有分別。
在幫忙一位初中就讀外校的同學指完路後,就這樣,陳舊的我百無聊賴地走入了新教學樓的新教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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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啾啾、啾嘰咻——啪!)
走廊上傳來有人穿橡膠拖鞋滑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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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學校有給地磚邊緣打蠟的傳統,平日還好,一旦有雨水潑在上面,有人穿著橡膠底的鞋面走過時不但會變成超級響亮的啾啾鞋,還會變得異常容易滑腳。
原先低頭專心走著濕滑地面的我抬起眼,想看看是誰這麼衰咕溜滑倒得這麼大聲...不對,是看看她是否需要幫助。結果這一眼不得了,我死水一樣的平靜心情瞬間翻起驚滔駭浪。
那個高大豐腴的身形,那頭染成稻草色的大旁分短髮,還有全黑的裝扮...
滑倒的人似乎是我們未來三年的班導,以嚴厲傳統的教學和說一不二的鐵腕手段聞名全校的英文老師。該威名就連初中的我也略有耳聞,平時從辦公室走廊路過偶爾可以聽見她手起刀落的罵聲。
「Shit...沒,老師妳還好嗎?」呆呆的我不小心溜出了髒話,連忙去攙扶她老人家。
「呃...好像摔到骨頭了...我要去保健室看一下...妳幫我去四班黑板寫一下『班導劉淑安有事,同學按座位表坐下安靜等候』好嗎?」好在老師似乎沒有聽清楚我說了什麼,也沒有認出我是哪班的學生,只匆匆交代後便爬起身欲往保健室走去。
「好...但老師妳需要人扶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不用,妳去寫黑板就好,剛都丟臉死了...」淑安似乎真的有些窘迫,連忙擺擺手。
「那老師走路小心,要記得拿傘。」老師又想慢又想快地離開了。
我有點不自在的走入教室,寫下了淑安交代的話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並坐下。
環顧四周,可能是因為大雨讓校車稍微延誤了,教室只有大約三成的人到齊。
我擦乾手腳,戴上Nokia的白色有線耳機播放音樂,並拿出書包裡的小說開始翻看。這是我從小用到大的招,就是在自己無法放鬆的環境聽音樂或看書。因為只要耳朵和眼睛有事情做,好像可以讓別人覺得我很能自娛自樂,這樣他們就不用承擔必須理會我的壓力。
我自知處事社交的方式相當笨拙,不過事實是逃避社交確實能夠過得更輕鬆。雖然偶爾想起自己的這個惡習會深以為恥,但避開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實在是太舒服了,我就像毒癮環繞般,依靠書籍和音樂成為了一個乍看之下寡言的人,既使我比任何人都熱愛言語能夠傳遞事物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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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叩叩!)
耳機裡朦朧傳來前座敲擊桌面的聲音,所以我拿下了它。
「嗨嗨?嗨嗨!」
「妳在看什麼書?」
「剛剛滑倒的是班導嗎?聲音好大。」
「妳的板書好漂亮,要認識一下嗎?」
「...什麼?」
因為不小心撞上了她直直盯著我的視線,習慣不了被關注的我不知所措地瞥向那位同學座位上的名牌。
她姓歐,我默念一聲她的名字。想要出於禮貌地和她對視著聊天,但卻又忍不住低下頭,那是一雙纖細白皙的腳上穿著死亡芭比粉色的厚底洞洞鞋。
她眼睛好亮,我有點怕怕的,不太敢看。
老套的怯弱興不起任何波瀾,我在高中入學的那天認識了小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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