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層層翻湧的烏雲像浸透了墨汁的發黴棉絮，裏三層外三層將皎月裹得透不過氣，帶著冰碴的銅錢大小雨點劈裡啪啦砸在臉上生疼，順著下巴匯成混著汗水的細流直往下淌，棕櫚編織的蓑衣早就被雨水泡得能擰出半桶水。 石縫裏溢出的青苔混著腐殖質的腥氣直往鼻腔裏鑽，激得喉頭像塞了團蕁麻似的發癢，我死死咬著後槽牙强忍著噴嚏。
“白家娃子，再咬牙堅持兩步……”老趙頭砂紙磨過鏽鐵般的沙啞嗓音裹著雨絲刮擦耳膜。 恰在此時天上滾過悶雷，青紫色的閃電劈開雨幕照亮他佝僂的剪影。 雨簾稠得能篩出冰粒子，我抹了把糊眼的雨水，只能瞧見前方被棺材壓成蝦米狀的輪廓，碗口粗的杠子深深勒進他肩膀，壓得那雙羅圈腿直打擺子。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KKgFoxhN
我也好受不到哪裡去，弓腰縮背緊跟在後，中間隔著油亮黑漆的六尺棺椁。 這陰氣森森的物件少說四百來斤，累得我三步一踉蹌，五步就得伸手撐棺，肩膀早被麻繩磨得見了血肉。
要不是我那狠心的八竿子打不著的表舅，我都不至於跑來義莊幹活。 不過誰讓我是個孤兒呢，爹娘早早死了，託付給表舅。 我十來歲就跟著他在義莊幹活，還說什麼自己不養嫌嘴，要不就和那幫野孩子一樣討口子去。
最先是打下手，學著做做木工，再大一點就跟著他東家西家的抬棺運死人，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 三年前表舅突生惡疾，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不過正好咱們幹的就是這個買賣，我給他打了口棺材，匆匆埋在後山的亂墳圈子裏去了，土裏隨便插了個石頭就當做墓碑。 棺材錢足扣了我整月的薪水，也算是報答他的養育之恩。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3SRaps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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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透的前襟貼著懷裡的銀錠，硌得胸口發疼。 我啐了口混著雨水的血沫，盤算著交了這趟差定要訛主家雙倍腳錢，去胭脂巷找個手腕系銀鈴的靚女，溫香軟玉可比這泡在屍氣裏的行當痛快百倍。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KMAurHaj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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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百鬼夜行……”飄忽的梆子聲突然刺破雨幕。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jYVo3o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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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錢的這大戶人家也真是，說好的兩天后下葬，怎麼今天急匆匆的就要求把棺材抬回到家裡。這閻王日子，也不怕撞了煞。”濕透的破草鞋在泥漿裏撲哧掙扎，我抹著糊眼的雨水咒駡。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nNWC5bnf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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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頭沒接話茬，只說了句：“白娃子，到了。”前頭老趙頭後頸的褶子突然繃直了——門庭前晃著盞慘白如骨的燈籠。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wGVRHzF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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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管家雞爪似的手攥著燈籠杆直打顫：“殺千刀的！戌時三刻就該到的棺材，這會兒陰兵都要借道了！快把新娘子抬進大院！”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Ncw5laf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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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我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冰錐刺脊般的預感，隨即想到兩個字——冥婚！ 上個月做木活時就聽老趙頭叨叨過：老錢家剛夭折了年僅二歲的幼子，那可是他們眼珠子般疼惜的心肝寶貝。 錢家三代單傳，好不容易第三胎是個兒子，結果還染了急症暴斃。 氣得錢老爺捶爛了三把太師椅，半個月沒緩過勁兒來。 這剛能拄著拐棍下床，怎麼又開始折騰給兒子娶個陰間婆娘。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HOFPPO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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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我就側著頭順著掉漆的門縫往裡面瞄了一眼，空蕩蕩的前院如今擺滿了紮著白綾的花圈，紙紮的小人臉蛋紅得像浸了雞血，似笑非笑的眉眼盯著人發毛，黃白紙錢打著旋兒沾在濕漉漉的青磚上。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7jETSnC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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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頭弓著背領我進了飄著紙灰的大院，我們將滲著水珠的黑漆棺材按管家指的方位擺好。 說真的我是不知道這該叫靈堂還是喜堂，左邊掛著招魂幡，右邊卻懸著褪色紅綢。 堂前龍鳳燭混著白蠟燭淌淚，我也不知是燭影搖晃花了眼，總覺得棺材底板往外滲著瀝青般的黑稠血水。 剛想蹲下細看，老趙頭樹皮般的手拍在我肩頭：“退遠些，主家要開棺了。”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BifikKz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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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這七顆鎮魂釘怎的少了三顆？底板直冒腥臭的黑血湯子，這棺材……”我話未說完，七八個腱子肉鼓脹的壯漢拎著墨斗圍過來，將我搡到牆根。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MNNsRji9o
老趙頭溝壑縱橫的臉皺了皺眉，枯枝似的手指豎在唇前。 隨後帶我往滴著雨簷的門房找錢管家討賞錢，這趟晦氣活總算了結。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MVjFcAt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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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詐屍啊！”雨幕裏突然炸開聲變了調的嚎叫。 我猛回頭，見方才置棺處那幾個壯漢連滾帶爬退開丈遠，棺材裏傳來令人牙酸的抓撓聲——分明是十指刮擦松木的響動！ 新娘子在棺中躺了不知幾日，斷不可能是活人。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ANFFA6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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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錢家敢用活人配冥婚？”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掐滅。 且不說錢府要臉面，單是義莊釘棺時七寸長釘入木三分的狠勁，活物早悶成死物。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zdtLqd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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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息死寂後，棺材突然篩糠般劇震，撞得青石磚砰砰作響，聲浪震得耳膜生疼。 再這般鬧騰，棺材非得散架。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tuNd334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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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管家提著燈籠踉蹌沖進來，見這情形摔了個嘴啃泥，喉嚨裏擠出嘶吼：“壓…壓棺！”旁邊的漢子這才反應過來，七手八脚的都將自己的半個身子趴在棺材上。 可漆面上本來就落了雨，又濕又滑，再加上棺材晃動的勁兒實在是太大，有的還沒上去就給撞到一邊。 我從沒見過這種場面，腿肚子跟著撞擊聲的節奏直打哆嗦，兩條腿軟的好似麵條。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pTiduMV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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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著讓老趙頭扶我一把，趕緊遠離這是非之地，轉頭一看哪裡還有老趙頭的影子。 “天煞的老不死！”我嘴上咒駡著，心裡把他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 這老狐狸沒事總是長輩自居，有事比誰跑的都快。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pqoQCRs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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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說事到如今靠人不如靠己，我汗津津的手扶著邊上長滿黴斑的牆一點點螃蟹似的向後倒退。 就聽著又是“轟”一聲震得耳膜生疼的巨響，堂裏刷著黑漆的棺材板一下子飛起二丈高，木屑在空中雪花般支離破碎，連臨時搭的竹棚架子也被震得歪七扭八倒了一地。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ulGPVS5V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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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看到刻進腦髓裏的恐怖景象：那新娘子僵屍般直挺挺從棺材裏彈了起來。 繡著褪色鳳凰棲木的蓋頭打著旋的在陰風下嘩嘩作響，幽蘭色的燭火映著浮腫的下半張青灰色臉皮時隱時現。 浸透血水的紅色嫁衣混著粘稠的雨水流滿了苔蘚斑駁的青石檯面，那顏色看著甚是妖异滲人。 最恐怖的還是那雙似雞爪慘白的手，彎鉤狀的黝黑指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KocuDIv9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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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郎君在哪啊？”隨著一道滾雷帶著閃混著淒厲悲慘的聲音，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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