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三十一章-逆行

一開始，莉莉絲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那裡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層冷意，從四面八方湧入，封住了她的感官，如同被困在冰冷無聲的湖底。

但身體的不適感卻是如此的強烈，毫不留情地將她從模糊的夢境中拉回現實。

隨著她緩緩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冰冷的白牆與刺眼的燈光，冷得像沒有溫度的月光。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乾燥、刺鼻，彷彿要刻意抹去某種痕跡。

記憶一點點浮現。

莉莉絲記得那台車在抵達某地時減速，也記得耳邊的世界變得安靜，然後車門打開⋯⋯

脖子傳來一陣刺痛，尖銳的針頭刺進皮膚，不留痕跡卻直達神經。接著，是毫無預兆的暈眩與失重感，將她整個人拉進黑暗中。

想到這，莉莉絲坐了起來，環顧四周。

房間不大，四面牆壁潔白無瑕，角落擺放著一張冷硬的金屬床與固定的白色椅凳。一面巨大的鏡子對床鑲嵌在牆上，鏡面乾淨，彷彿能看見靈魂最深處。

莉莉絲起身，盯著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瘦弱的身體、薄得近乎透明的病服，與這空間的潔白融為一體，像是某個早已被登記在冊的樣本。

這裡不是暗棲堡。

這裡甚至不屬於「人」。

暗棲堡雖舊，但還有生活氣息，有書、有棋盤、有陽光落在灰白牆上的痕跡。哪怕那是她的囚籠，至少還有某種溫度，某種像是「被容許存在」的空間。

而這裡，冷得像被徹底抽空的外殼。

一切乾淨得毫無瑕疵。每一道線條、每一項擺設都精確到毫米，似乎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她的存在只是一個變數、一組數據。

在這，她不是囚犯，更不是客人。

她是實驗體，是數字，是代號。

莉莉絲抬手輕觸鏡面，卻在無意間注意到⋯⋯

昆恩給她的那副聯環，不見了。

她的手腕上只剩下一枚冰冷的金屬環，緊貼著皮膚，表面閃爍著微弱的光紋，是她拆不下來的那個魔力抑制器。

聯環不見了……那是否代表，利昂的計畫出了差錯？還是，已經啟動了？

他囑咐過她，只要把那個被植入微型發射器的聯環戴著，就足以讓幽爪在她進入設施時，駭入最高議會的封閉網域。

那是整場計畫的鑰匙，是她身為「交易物」所承擔的責任。

可現在，那副聯環被拿走了。

她不確定這算不算在計畫之內。也許利昂早就設想到了，也許……不是。

莉莉絲咬住下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內心的某一處，已經開始動搖。

此時，天花板上的喇叭響起。那聲音機械化、毫無情感，就像是來自某種非人類的喉嚨。

「次元穿越體 DT-001，意識甦醒確認。」

它說著通用語，莉莉絲聽不懂，但卻感覺到心口一緊，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脊背竄起。

「歡迎來到泰坦方舟研究中心，第九觀察層。本次觀測與測試將由帝國最高科學軍工部直屬指揮，根據代號DT-001的特異屬性進行全項記錄與分析。」

「你將協助我們完成以下目標：一，『次元穩定性』與『原生記憶留存程度』。二，評估穿越體對當前世界法則的干擾程度。三，驗證『神經感知對位實驗』的可能性。」

廣播聲冰冷無情，像是在朗讀一份未經她同意的命令書。

「在此期間，你的身體與神經系統將受到侵入性與非侵入性干預。請勿反抗，請勿嘗試破壞設施。違反者，將予以鎮壓與回收。」

最後，那聲音像是終於想起什麼補充似的，帶上一絲極度諷刺的禮貌：「為了帝國的秩序與未來，感謝你的犧牲與奉獻。」

喀啦！

廣播聲消失，房間重新歸於死寂。

莉莉絲沒有動，她依舊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可以看到那暗藏在鏡後的陰謀與詭計。

暗棲堡的情報室內，一個原本靜止的訊號突然在監控屏上閃爍了起來，就像一滴水滴入湖中，掀起陣陣漣漪。

莫瑞恩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金屬椅腳劃過地板，發出尖銳的刺鳴。

他曾是帝國情報部最年輕的情報官，精通黑客滲透與記憶術，能在戰爭開打前，先一步預測勝負，決定戰局走向。

但自從一場洩密事件讓他成為帝國的通緝犯後，他選擇投靠利昂，那個能看穿戰局本質的雄性，也是唯一讓他心甘情願臣服的領袖。

他沉默觀戰多年，隱匿在帝國的陰影之中，等待著機會重返棋盤。而如今，那個機會終於來臨。

幽爪有太多人想對帝國復仇。

而這一次，終於輪到他們出手了。

他快步走到主控台，手指在光屏上飛快操作，數據資料如同蛛網般在空中展開。

那是一道從封閉網域中流出的信號，隱蔽、細微，卻準確無誤地透過那枚微型植入裝置悄悄回傳。

莫瑞恩興奮地打開聯環，傳了一則訊息給利昂：「資料進來了。」

此時的利昂，正與凡瑞恩兄弟在暗棲堡二樓的戰術會議室內。裡頭的光線昏暗，只有中央的全息投影亮著。

一張中樞星的地區分配圖懸浮在半空。畫面右側，一個細小紅點正不斷閃爍，停留在地圖南側、無任何標記的黑域邊緣。

「這是她最後出現的位置。」利昂開口說道，將地圖放大，顯示出黑域邊緣的位置：「之後信號斷了，不是因為追蹤器失效，而是整個區域遭到屏蔽。」

昆恩眉頭緊皺，手指無意識的敲著桌面，目光定格在紅點消失的座標上。

他記得這個地帶，那是中樞星地圖上「不該存在」的空白。

「禁區……」他低聲喃喃。

那是帝國最機密的地方，連軍部高階將領都無權調閱的封鎖區域。

名義上，禁區從未出現在任何公開文件中。但在利昂竊取到的高層內部代碼裡，它有一個名字：泰坦方舟研究中心。

「聽我父親說，那裡專門進行一些被視為道德禁忌、科技違規與跨維度的實驗項目。所有『不該存在』的實驗，都在那裡悄然進行⋯⋯」

利昂越說越小聲，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現在，莉莉絲就在那裡。

「據我們的調查，整個禁區被數層能量防護網緊緊包圍，從地面到空中、高空再到地底，全方位覆蓋，沒有一處死角。」

「禁區邊界設有無人哨站與自動防禦機制，任何試圖靠近的熱源都會在五秒內被鎖定並摧毀。」

「研究中心內更危險。傳聞裡頭設置了帝國最高機密的人工智能防衛系統，每一塊牆都可能是眼睛，每一寸地板都可能藏著致命陷阱。」

「能量牆之內還有一層『靜場區』，進入那裡的電子裝置都會瞬間失效，成為徹底的黑域。」

「而進入禁區的唯一方式，是擁有帝國最高層級的授權通行碼。但就算擁有那串密碼，也未必代表你能平安出來。」

聽完這番話，凱恩冷笑了聲，雙手抱胸靠到牆上，難得沒吐槽。

反倒是昆恩開口了：「我們三個，恐怕連靠近都很困難。」

利昂沒有坐到椅子上，而是徑直坐到椅背上，身形看似隨意，卻不失平衡。

「所以我們不能只是『靠近』，我們要潛入。」

看到他的動作，昆恩開始有些懷疑這傢伙的真實身份。

他其實一開始對利昂與他的傭兵團充滿偏見。

作為一名出身正規的軍人，他一向不信任這些打游擊、沒有紀律可言的傭兵組織。就算幽爪再怎麼聲名遠播，但在他眼中，也只是為錢辦事、缺乏忠誠的外部勢力。

直到今早。

利昂只用了幾張隨手撕下的鋁箔紙，便輕而易舉地繞過了聯環內部的監控模組。沒有高階設備、沒有破解程式，動作簡單得近乎草率，卻準確得讓人髮指。

接著，他還順手將他們的通訊頻道轉移至幽爪傭兵團設置的暗網頻率，讓整個對話系統脫離帝國監控，恢復自由通訊。

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乾淨俐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昆恩當時盯著他操作的手指，眼神微冷：「你怎麼會這些？這些技能……並不是常規駭客能做到的。」

利昂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新版的聯環，是我父親設計的。」

那句話，像是砸進昆恩心裡的一塊巨石。

他怔了一瞬，沒有追問。

凱恩沒跟他提過這件事，或許他也根本不知道，這個看似冷淡寡言的傭兵，竟與帝國的核心科技扯上關係。

這傢伙，或許比他們誰都藏得深。

此時，靠在牆上的凱恩冷哼了聲，將昆恩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他刻薄又不客氣的說道：「恕我提醒一下，我們這支隊伍目前只有三個人。兩個互看不順眼的烈空級，加上一個獸型幾乎派不上用場的鋒嶺級，要突破整個禁區的防禦系統？聽起來像是自殺計畫。」

利昂似乎早就在等這句話。

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接著，他嘴角一彎，勾起一抹微笑。

那不是自信，也不是挑釁，而是一種早已安排妥當、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與冷靜。

他輕觸聯環，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六道身影魚貫而入。各異的體格與步伐，卻同樣帶著一種屬於戰場的氣勢。沉穩、凌厲，無聲中自成的壓迫。

利昂站起身，朝他們點了點頭，再轉向昆恩與凱恩兄弟倆，說道：「我想，你們有必要認識我的核心成員。」

他從最左側開始介紹道：「卡里昂，代號鋼狼。我們的作戰指揮官。作為凡瑞恩家的子弟，你們應該聽過他的名字，前帝國突擊部隊隊長。」

卡里昂朝他們微微頷首，雙手抱胸，渾身肌肉結實得像一道行走的防線。

「艾克爾，戰場工程師與裝備技師。代號錘子，他會讓你們見識什麼叫戰場上的工藝奇蹟。」

那名紅髮雄性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個拆開的光學爆破彈，將它改裝成一隻小鳥。

「賽佛，潛行與暗殺專家。你們不會聽見他的腳步聲，也不會看到他出手的瞬間。」

看似瘦弱的黑髮雄性站在陰影裡，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朝昆恩和凱恩投去一個眼神，然後冷漠的別開視線。

「泰斯，代號鐵衛，是我們的近戰防禦核心。他沉默，但他的盾不會倒。」

站在利昂身側快兩米高的壯漢微微向前一步。他沒有開口，目光沉穩如山，像是在默默承諾，只要他還站著，就沒有人能傷害他們。

「然後，莫瑞恩，我的情報部門核心。沒有他，就沒有今天這個計畫。」

代號影蛇的雄性站在最後，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帶著揶揄的笑意開口道：「我不是戰士，也不浪漫。但如果你們需要一條通往禁區的道路，我會給你們一條。」

「最後，也是團隊中最重要的一位，塔列斯，幽爪主治醫師。」

塔列斯有禮貌的朝凡瑞恩兄弟兩致意：「我不打仗，但我會確保你們每一個人都能活著回來，尤其是她。」

介紹完畢，六人一字排開，等待著接下來的指示。

利昂轉頭看向昆恩，說道：「我們沒有軍部的資源，也沒有帝國的名望，但我們有經驗，有決心。這是我們的力量，也是這場行動唯一的機會。」

昆恩望著眼前這群人，一時竟無話可說。

他從未想過，在帝國體系之外，竟還有這樣一群不肯低頭的戰士。

他們來自不同的過去，傷痕累累，卻仍選擇走上這條危險的道路。不為榮耀，不為權勢，只為心中某個信念。

凱恩吹了聲口哨，笑意中透著罕見的敬意：「幽爪傭兵團，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核心成員。挺不錯的。」

沒有誰再說話。

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正在凝結。那不是戰術，也不是命令，而是一種無聲的共識。

這是一場賭命的任務，而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準備好為此燃盡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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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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