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學,對於藤井同學所發生的事情我深深感到歉意,」講台上,一位年紀四十歲左右的女老師,神色黯淡,毫無朝氣,搖頭晃腦地說著,「這都是因為學校疏於管理所造成的,大家不必擔心,再過幾個禮拜,他就可以出院了。」
最好是有這麼好康的事,台下不時的竊竊私語。
夏川谷彥無趣的望著窗外,正好利用坐在窗戶旁的優勢,右手熟練的轉著原子筆,緊皺著眉頭,根本沒有打算理會任何人,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
「好了,我的話說到這裡,」女老師順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請翻開課本第七十九頁,今天要講的是……」
機器人般的嗓音並不足以打動桌上正放著比教科書還厚上幾倍的《幾何原本》的黑澤廣原,臉上還帶了一副和前些日子不同的白框眼鏡,這種課最好需要上,其他人是還在吃奶的小嬰兒喔?不屑一聽,自顧自地打開某一頁,認真鑽研起來。
老師似乎只在乎的是薪水而已,絲毫不在乎沒專心上課的人,死氣沉沉的一頁接著一頁的念著課文,台下的人聽不聽得懂與我何干。
「白鳥老師,等一下,」面目清秀的山田司高舉手臂,臉上掛著滿滿的疑惑,「這個例題可以再解釋一遍嗎?」
似乎只是為了要盡到老師的職責,許久未動過的白色粉筆緩緩畫著黑板的空白處,懶散的宣示著自已的主權,才巡邏一陣子,又立刻回歸原處。
昏昏欲睡啊,夏川手中的筆越轉越慢,心神已飄向教室外頭,真是敗給這種老師了。
這裡是日本X縣Y市Z初中,雖稱不上是什麼優質、名列前茅的好學校,但校園環境還不差,師資也不是隨便招募來的阿貓阿狗,難道這位白鳥雅紀老師是個忽略的錯誤嗎?
但這間學校卻有個傳說:十幾年前,剛建校時沒多久,便發生一起殺人事件,兇手下手極其殘忍。但有個無名英雄私底下調查此事,迅速抓出犯人,訝異於他的神通廣大,給他個封號「鬼探」。至此,他不再現身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還在校園裡的傳說。
炎炎夏日,在如此的氣氛下,悶熱放肆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學生有些手拿扇子,多少能驅逐那令人討厭的感覺;沒有帶扇子的,手也沒有閒著,左右兩手,其他科的課本,雙管齊下。
就是有人能將任何事物度之於外,黑澤端坐的身子可比你見識過的九十度還要垂直,手不像他人焦躁急速地晃動,反而輕輕滑過書面,手指好似在跳芭蕾舞般的優雅。
「噹!噹!噹!」鐘聲迴盪著,「同學們,不耽誤你們的放學時間,」邊說邊闔上手中的教科書,「夏川、黑澤、山田同學,你們三位留下。」原先朝門口衝去的只好收回腳步,本來要和老師討論難題的只得擱一旁,還在和女生聊天的(?)關起話匣子,無不集中於講台側邊。
「知道我找你們來是為了什麼嗎?」不約而同地感受到與平常不一樣的氛圍,紛紛搖了搖首。
老師卻一把摘下了眼鏡,反而多了幾分睿智和狡猾。
「老實告訴你們,藤井早就出院待在家休養了,剛才說的話不過是想騙你們罷了。」
知曉真相後,三人臉上漸顯不悅,卻也不曉得老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你們不可能和藤井沒有瓜葛吧,我已經去探望過他了,根據他的印象和其他同學的說法,事件發生當天,跟他說過話的就你們幾個喔。」
悶哼一聲,白框眼鏡下閃過一絲不悅。
山田臉都綠了,振臂疾呼:「不是這樣的,那天我只是……」
「住嘴,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不准說話。」犀利的眼神橫掃三人。
「該急的不是你們,應該是警察,你們不想下半輩子待在少年監獄吧。我已經請學校儘量封鎖此事的消息了,為了維護你們的……名聲。」用字遣詞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可是老師,我等會兒還要上課,不要耽誤我的時間。」黑澤不滿的表示。
伸手遞來的卻是一支電話,「馬上給我請假,山田你也是,夏川,我知道你沒有上安親班,我已經跟你的監護人說了。」
不可置信眼前的女人竟然會到這種地步,一個無奈地撥打號碼,一個倒抽一口氣,另一則是無所事事的左顧右盼。
「我說實話妳又不一定會相信。」夏川瞪了一眼。
「你們大可選擇欺騙我,我無所謂,我會根據你們的說詞去調查,如果真相證明你們的不是,我可不客氣了。」
吞了吞口水,似乎是在默許,又或是妥協。
「黑澤,就從你先開始吧!你們兩位先到隔壁教室去。」
***
為什麼這世界上存在如此多的低等生物?
我並不是要刻意批判,只是覺得荒謬無比,無論我說什麼,其他「人」(他們還有資格叫人嗎?) 總是聽不懂,這實在是一個困擾我許久的疑問。
我的母親是啟迪我走上知識分子這條完全看不見盡頭的道路,她對我來說,比在名人偉人傳記上讀到的任何人還要有影響力,我的聰明才智都是她的努力成果。
但母親要求嚴苛,精益求精,達不到標準,她就開罵,甚至流淚,她怕我成為一文不值的廢物,等著被更厲害的人打壓。我不想讓她失望,這種時候,我只能低下頭,不停的道歉。母親也很矛盾,她也會接著說自己不應該傷害我,然後將我抱在懷裡:「沒事的,繼續吧!」帶著微微地啜泣聲。
幼稚園快畢業時,我已經跟小學的課程混的熟悉無比;國小六年級,高三的物理、化學、數學對我來說是一片蛋糕。我告訴自己要不停的精進,免得遭世界有所淘汰。
但自從上了初中,我便發現,不管我發表什麼意見,老師雖然會稱讚我,說我有超齡的表現,但其他人卻一味的以怪異的眼神直盯著我瞧,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觀念,為何你們不會呢?乾脆全部都回小學念書算了!
於是,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嘴裡再也不要掛著別人都不了解的事,就不會遭到白眼了。
可是狀況反而更糟,從此沒有人願意瞥上我一眼了。所以,我也很少正眼看人。
由於沒人肯理我了,我也成為一隻冷血動物,任何與社交相連的皆表現的漠不關心,分組活動的話就順應自然,反正有組可去就好,那些小團體之類的與我何干?只要交的出作業,拿的到成績比較要緊。
至於藤井同學的事情啊……
基本上,我沒有偷窺他人的嗜好(我也沒有必要),可偏偏藤井同學的座位剛好就在我的前面,我也不得不瞧上他幾眼。事情是這樣的,大概是第三節下課,我原本要去置物櫃拿書的時候,他卻回過頭來,那參雜著著急和痛苦的模樣,我至今無法忘懷,我還是頭一遭聽他說話呢!
他開口便道:「黑……黑澤,你能不能,呃……借我……這個……一些錢?」
「你要做什麼?」隨便借錢給他人是不好的行為,總要問個原因。
「這個……這個,我不……不方便說,」臉稍稍扭曲,「但請你一定要借我,我保證明天會還你。」
「你不講原因,我就不借你,這是我的做事原則,說一不二,你可以找別人啊。」
落寞地轉身,班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借。之後的幾節下課,我看他也沒有其他動作,這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隨便找個人,開口說幾個字,有那麼困難嗎?
放學的鐘聲響起,在我耳裡聽來,不過是像鬧鐘那般,早晚都會打的,沒有任何特殊意義。但其他人似乎一天下來,最期待的便是這千篇一律的聲響,各個從上課蟲轉變為下課龍,比看誰先衝出教室,縱橫球場。
將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裡頭,回過身,卻又看見藤井站在面前,彆扭的翻動著腳底板。
「我再說一次,如果你不肯解釋清楚,我連一枚銅板也不會給你。」
「你真的也不願意幫助我嗎?」睜大了雙眼,仍不願相信事實似的。
「你根本也沒問其他同學,為什麼還要指望我?」我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抓起書包,用力的靠上椅子,坦率的表達我的不滿。
他像隻嚇壞了的小動物,兩眼無神,拿不到這筆錢該不會他的小命會不保?我毫無反應的經過他身旁,我並不想自作多情的憐憫這種人。
正當左手要扭開門把時,「借過!」藤井不知哪來的神速,一個箭步,粗魯的撞開我。一連串他離去的動作,並不像是為剛才的不如意洩憤。蹲下身,我撿起從他褲子口袋掉出的衛生紙,敏感的指尖碰觸著略略的溼氣,耳裡迴盪著小到連螞蟻都聽不見的語句:
「對不起!」
***
「之後你就直接回家了吧。」老師停止了瘋狂抄筆記的行為,兩眼直釘著黑澤,猶如飢餓數日的猛禽,只能看卻吃不到獵物。回應她的是一雙更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珠,「是的,我直接回家了。」
「好,那去叫夏川同學。」
***
這老師根本是來找碴的。
每個人都有一句座右銘,而我的是:「打不過我,就給我滾。」
我父親是某黑道的頭頭。小時候,他教導我的不是如何計算一加一,而是成天帶我上一間廢棄的道館,他說能有個強健體魄的孩子是他的驕傲。
每天的早餐是揮拳五千下,一拳比一拳重,如果揮的不夠用力,被發現在摸魚的話,立刻吃竹筍炒肉絲。踢腿也是,只會揮拳的人,下面很快就不保,他總是面色凝重地告誡著我,一邊兩千下,他手裡抱枕舉的高過頭頂,踢得又高又準是訓練宗旨。自此,一具比同齡小孩還要精壯的軀體就此誕生。
但我非常不喜歡收取小囉喽,我是匹獨行狼,不斷地強化自己都來不及了,還管的到別人,結果卻很容易惹到其他和我一樣背景的山大王,我並沒有主動提出戰帖,也沒有龐大的陣容,心裡只記得父親的話:「不要給自己太多的麻煩,需要打的時候再下手。」還不是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回家哭著找媽媽。
強者才能活在世上,弱者只能等待著被擊垮。
可父親也是因為太貫徹始終這個道理了,導致一次不得不打的大群架,為了幫派的名聲,卻走漏風聲,吃上官司,我也流落到必須由社會人士照顧的窘境,我多麼希望離開這類自以為很理解他人的蠢材,我要的是父親。
至於藤井金一同學的事,為什麼還要說明,這傢伙被打是活該。
痛恨存在這事上的弱者,對我們家來說是稀鬆平常的,可是出了家門卻得面對許許多多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渾球,父母又無法一輩子提供你吃喝,那麼依賴他們做啥?
實在是覺得從來沒有如此衰過,放學後,我向來挑人煙稀少的道路回家的,並非我不喜歡人群(解釋得有些牽強),是有特別原因的。
我走的路,是屬於我的,外來者無法侵占,我必須承認這是極為幼稚的想法,可自己的東西,難道你會奢望他人來破壞嗎?
「夏川同學!」
是自以為自己是萬人迷的山田,不速之客的闖入,我好想裝作不認識的繼續走下去。
「小川,你沒聽見嗎?」
噁心的綽號及尾隨而來的身影,隨時讓我有嘔吐的可能。
「小川家和我很近吧,我們一起走吧!」
腦子裡完全沒有能適當婉拒他人的詞,即使對他大吼,還會被路人認為是神經病,而且既然是走同一路線回家,不管有沒有拒絕,還是得一起走啊,想到此處真想說我無家可歸。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走著,他幾次欲言又止,我跟那傢伙不是同一掛的,沒話題可聊。
「小川有喜歡吃什麼嗎?那裡有間便利商店。」
我終於知道他是怎麼獲得好人緣的,原來都是這種三腳貓招式,我才不會上當,等一下還有正經事要辦,沒空理他。
又過了幾條街道,我直接往小路闖去,其實只要再過個馬路,我家就近在咫尺,但它顯得並不是最重要的,至少現在是。
「咦!你家不是就在這附近嗎,怎麼繞遠路?」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不知不覺地加快腳步,只想甩開可惡的背後靈,偏偏事與願違,那傢伙前世似乎是跟蹤狂,仍緊追我不放。
邁開步伐,雖然我不是學校的田徑隊隊員,那種團體我也不希罕加入,但在我爸的魔鬼訓練之下,都可由小腿上的蘿蔔來見證。
問題來了,山田是田徑隊隊長(咬牙切齒),速度和耐力皆不容小覷,唯有這點是讓我看得起他的地方,卻幾乎成了達成任務的一項阻礙。
風頑皮的撫弄著我的雙耳,好像又正低語:「再快些呀!你的實力不只如此。」
媽的(不得不講髒話了),我真希望天照大神能顯靈。
「小川,你到底要去哪裡?」隱隱約約飄進耳裡的騷擾之聲,抓狂指數破表!
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成語真適合我當下的狀況,拐了幾個彎道,此處是我熟悉的境地,宛如迷宮,一不小心便迷失方向,自然使那傢伙和我拉遠距離。
道路的盡頭立著的人瘦小,一雙眼咕溜咕溜地打轉,夾雜著緊張和懼怕的神情,東看西看,好似隨時有怪物要將之大快朵頤。
放慢了腳步,嘴角微微上揚:「你如期赴約了,這樣才是好孩子。」
右手撥亂了他的頭髮,滑到他的下巴:「快點交出來吧,都這麼多次了,不需要我提醒,而且我趕時間,慢郎中。」
幾聲啜泣,甚至緩緩後退,避開我的視線,胡亂掃射著地面。
我打從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憤怒自腳底直竄頭頂,狂亂的想法佔據了胸臆,兩個砂鍋大的拳頭緊緊握實,隨時有爆發的可能性。
金一沒有違約的紀錄,原因無他,從我看上他有利可圖時,喔不,又或者是他見了我魁梧的身材,老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嘿嘿,總之我願成為一隱姓埋名的浪蕩少年,無論做什麼,皆藏之於形,動之以靜,不氣焰囂張,免得惹上麻煩人物,又私下建立威信,使受制於我之人震懾而折服。
好不容易,金一抬起頭,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配合淡淡哀愁的卻是笑意,揚起的嘴唇,要不是我吃熊心豹子膽,定毛骨悚然,雙腿癱軟。
「笑什麼,錢還不快交出來!」
怒意被激發,我扯著他的制服領口,面對面,卻沒有我期望的下跪求饒,反而是他那深不可測的表情,不得不停下動作。
「膽小鬼,」那悠遠而深邃,根本不是他的聲音說道:「你以為這就是強者的行為嗎?」
訝異地放開雙手,回報的卻是幾聲尖若猿猴的嚎叫聲。
實在受不了了,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就那麼往後一甩……
幾陣腳步聲,想也不想,拔腿狂奔,離開這惱人的巷子。
***
當然,夏川對老師說的自然是經過修飾才脫口而出,大抵離不開上文。
「然後呢?你就這麼跑了!」
「我有沒有打他,關你X事!」抓起書包,砰的一聲(可憐的門),消失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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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水瓶座男孩,懷有的博愛精神實在太恐怖了。
這麼說好了,我從來沒有真正厭惡過任何人,也不太會記仇,誰對我的打罵嬉戲,猶如馬耳東風,沒過幾秒便忘了,未曾放在心上。
一貫的傻笑是我臉上的招牌,我會沒來由地掛起笑容,嘿嘿的發出他人難以模仿的怪笑聲。問我為什麼笑,我往往回答:「不知道,只想笑,呵呵。」
我能夠自由地與人相處,遇到誰都可以聊上幾句,即使只是簡簡單單的問候,我也就搭上去,見好就收,別人正熱烈討論什麼,只要是自己有涉足的,便立刻湊上前去,發表意見一番。就外人看來,我是個隨和、不怕生的小孩,朋友應是「桃李滿天下」,我卻悲觀的覺得,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朋友,大都是點頭之交。
我是屬於乖乖牌的學生吧,讀書之類的事,我按部就班,毫不懈怠,越是在一個充滿競爭力的地方,越挫越勇是個人的耳提面命,雖然仍不知道讀書的目的為何,還是乖乖守法來的保險。
才藝方面,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懶散是水瓶座的天命,三分鐘熱度也是致命傷,常常半途而廢,導致羨慕又忌妒多才多藝的人。父母扮演的角色便是督促我,打我、罵我也在所不辭,拿鋼琴來說,小學的年紀,只看到一位淚流滿面的小男孩坐在鋼琴椅上,身旁坐著手持「打狗棒」的母老虎,一偷懶,就吃一記,毫不手軟!回想起來,要不是如此愛的教育,家裡的鋼琴可能等著當古董賣掉了。
其他像是羽球、桌球、籃球、游泳……等等,也是父母願意栽培我……
等一下,我把話題扯遠了,回來,回來。
小金啊,我覺得他很可愛啊,個子不高,還有娃娃臉,嗚,還有什麼?喔,對!他桌上擺著一本畫冊,裡面全都是素描、漫畫、彩繪,那時他靦腆地跟我表明:他立志成為一流的插畫家。
可是,他也懊惱他的人際關係,總是無法融入班上同學之間或老師上課時的互動,想說些事情,很快便被其他聲音蓋住,他會在家裡練習放大音量說話,全是白費功夫,如果有哆啦A夢該有多好。
開學幾個月後,漸漸的,班上其他同學卻不斷地要我遠離小金,他們以那種唾棄的語氣,嫌惡的口吻,一次又一次的勸說,簡單來說,就是要我別再接近他,有些排擠他的人還誇張到說他身上帶有致命的疾病,不曉得哪天你就會死在他手裡。我不了解這些人腦袋裡在想什麼,他生病了自然會去看醫生,你有專業知識嗎?幼稚的不得了;可是如果我在跟小金膩在一起,他們必定把我當成同黨一般的討厭我,我內心哩,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小團體,就是我不必特別跟某某某很要好,遇到誰就像對待任何人,毫無差別待遇。
我希望能受到矚目,是班上耀眼的明星,大家都不論哪方面的崇拜我。這應該是小孩子都會有的想法,相對的,想成為這種人,勢必比他人付出更多自己的心力去經營個人的人際關係。處在兩難的情況,一方面我願意幫助小金走出遭受眾人鄙視的陰霾,另一方面,我也不願當被群羊踢出的黑羊啊。
那天剛好補習班放假,你可以問我們班其他和我同一間補習班的人,他們可以作證。我已經很久沒有在白天的時間沿著回家的道路走著,與傍晚完全兩樣的光線,多了幾分暖洋洋的氛圍,又不用去蹲乏味的「監牢」,與面無表情的「典獄長」互瞪。
通往家的街道不會因為我的人緣,而變得熱鬧些,我家離學校只有幾步之遙,好哥兒們卻是與我有天涯海角之距(誇示修辭)。
我嘴裡哼著小曲子,腦子裡想的是周末大快人心的鋼琴課,再過不久便要檢定考了,但段考也逐漸逼近,實在不知要注重課業,還是來練習才藝呢?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心情煩躁不已時,一抬頭,卻看見個壯碩的身影,雙肩緊繃,兩腿疾速擺動,即使與夏川不太熟,我仍禮貌性地喊了聲他的名字,身為同學怎麼可以視為陌生人。
他不太願意理睬我,小川在班上也很少有表現的機會,我還是第一次直接跟他對話。
才沒說幾句,我看也快到他家了,正準備與他道別,出乎意料之外,反而是轉進一條小巷子!難不成他嫌我煩,想甩掉我?
田徑隊隊長的資質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緊緊尾隨在後,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夏川!」
明明記得清清楚楚他的背影是這個方向消失的,卻被這宛如地底生物的皇宮那般複雜的小巷搞的迷糊。
不輕言放棄,我豁出去的硬是亂闖,誤打誤撞的結果,卻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況。
夏川揚起了布滿青筋的拳頭,一陣辱罵,便直接往金一潔白無瑕的臉龐揮去!
金一跌坐在地,左臉一片瘀青,鼻孔甚至鮮血如注,他是不是被嚇傻了,完全沒有叫喊或冒出疼痛的神色。
體內急竄著正義之血,腦袋渾然空白,依稀記得我衝上前去,強制將兩人分開,我不顧身後比我強壯幾倍的人,一手提起金一。
「你是怎麼回事,不會反抗嗎?」
他一臉茫然,雙眼向中了魔似的,直盯著前方,沒有轉動。
最恨不替自身爭取權益者,猛的一跩,那若有似無的身軀包准與水泥地接觸。
***
「你也像夏川同學一樣逃跑?」
「他那時好……好像沒有昏過去,我……我有被驚醒,跟他說了聲對不起,就……就逕自離開。」
「是這樣嗎?那你先回家吧,有事再留下來。」
***
三人的說詞,呃,不,正確來說,夏川和山田才是在同一個場景,但兩人的描述大相逕庭,誰在說謊,我手裡也無任何證據,根本無從判斷。
再說黑澤好了,難道沒有可能是兩人都離開以後,他再現身,將藤井打倒在地?現在唯一能解答我疑惑的只有拜訪當事者,或許他願意說實話。
收拾完辦公桌,我愛憐的撫著桌墊下有些泛黃的剪報:
神秘客破解校園殺人案
踩著些微沉重的步伐,背上的背包一盪一晃,往XX公寓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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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傍晚的出現,多少讓我心中燃起一線希望,但是人人總有難言之隱。
自小便身體羸弱,與家族遺傳拖不了關係,這俱病懨懨的軀體,給我惹來不少麻煩、困窘、嘲笑,霸凌是不可免的。
我到底與其他人結了什麼深仇大怨,我從來不主動去惹惱別人,他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從我身上獲取他們所謂的快樂。
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我有做了什麼。
每每喊出這句話,只會遭到如此的反駁:「你看起來一副欠打的模樣,也比較好欺負。」
我天生就該受到別人的懲罰嗎?
我毫無辦法鍛鍊自己的體能,稍微劇烈一點的也會引起氣喘,連散個步,曬曬太陽,也會中暑。
有時很想責怪父母,為什麼把好好一個男孩生成林黛玉,我不會捧心蹙眉,更不懂以淚洗面,只想和同儕那般盡情享受青春的美好。
因為缺乏與體育方面接觸的機會,我漸漸對藝術創作產生了興趣。
對周遭的事物,我滿腹的好奇與疑問,嘗試著去尋找解答;觀察入微,好幾次蹲在地上,褲子都烏漆抹黑。
由於這與生俱來的能力,提供了我不少繪畫的靈感泉源。現在發下一張空白圖畫紙,或餐巾紙也可,我並不能預測會畫出什麼作品,但包準你看了會愛上的。
但我上輩子一定是造了什麼孽,很少人願意欣賞我的作品(除了我的指導老師),整個就是懷才不遇的概念,每次出去比賽,也沒有一次得過獎,老師雖然口口聲聲說沒關係,再加油,我心裡卻愧對他啊。
抱怨也沒法子解決問題,先告個段落,講講正事。
幼稚園時期,我生了幾場大病,根本也沒進過教室幾次,跟其他小朋友互動的頻率自然是少得可憐。國小,我三天兩頭便帶著口罩,也不敢主動接近他人,深怕一不小心傳染疾病,老師、前後左右的同學以外,我敢打賭我未和其他同學聊超過三句。
上了國中,身體是有好轉,對交際應酬卻毫無頭緒,只能羨慕的看著別人興高采烈地與朋友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想加入,內心反而覺得格格不入,甚至擔心會被冷落或漠視,掙扎又矛盾的我啊。
但我有察覺,我並不是唯一孤獨的人,我常常瞧見黑澤同學孤零零的在座位上,翻動著我絕對看不懂的書籍,或許我可以嘗試和他聊聊天,卻又不想打擾他看書,到底該怎麼辦?
妳應該也知道了我是夏川霸凌的對象,三不五時得繳保護費,每次領到零用錢,只能忍痛割愛。問我為何不求助於師長,夏川似乎並不怕這回事,我猜他背後有股龐大的勢力,惹上了會吃不完兜著走,只好忍氣吞聲,以保住小命。
可是那天,我竟然忘記要帶錢,這有多嚴重,嚴重到你根本無法想像的地步,我未曾破壞協定,他威脅我打破的後果是慘不忍睹的……今天,我的大限以至。
忐忑不安的快跑著,明明可以選擇逃離,但離去的隔天會發生什麼我無從抉擇。
還好巷子裡並無氣沖沖等待人的影子,整個人險些軟倒,微微的放鬆又使我憂慮起來。
耳朵整個像隻兔子般地豎起,如果他能被事情耽擱,或發生車禍,我就能撿回我的小命了,但這機率比中樂透頭獎還小。
頃刻,巷子口傳來熟悉的踏步聲,些許急促,並不像平常穩健,倒是激發我的好奇心,但時機不對。
夏川谷彥,那使我跌落谷底的怪獸。
他仍是往常那專制社會帝王的口吻,荒野蒼鷹的傲視,我卻不知怎麼的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避開他的注目。
「喔,我可憐沒人愛的金一,」酸溜溜的開頭是他的習慣,今日卻渾身不對勁。
「錢快交出來吧,我知道你是守法的好孩子。」即使表面看來輕鬆,也不敢猜測他的下個舉動。
「怎麼了?說話啊,你又不是啞吧!」鬥敗的公雞垂頭的姿勢,連正面交鋒的勇氣也無。
「我在跟你說話,你不回答是不是?」自脖頸襲來的劇痛,我著急到忘記呼吸。
「我……我,沒……帶。」氣若游絲,花了大把力氣,也才從嘴裡吐出幾字。
原先以為將遭到有史以來最重的責罰,忍不住閉上眼,嘴角嘗到一絲鹹味,臉頰的水痕對我而言是一種諷刺。
手掌輕輕鬆開,別過臉,一拳也未曾發動。
「我們都離開吧,」我依舊記得那少了幾分狂妄的聲音,「傷害你對我並沒有任何好處。」
就這樣放過我了!
完全不敢面對失去信用的自己,即使該勇於抵抗霸凌,依照我的狀況,沒有絲毫勝算,乖乖聽命或許也沒那麼糟,免得向老師告狀,尋我報復。可是最基本的交錢竟忘的一乾二淨,我……
面前的牆壁似乎邪佞的笑著,世界都會唾棄我這種人吧。
眼前一片黑暗,腦袋強烈的震盪,身體感受到水泥地的冰冷。
***
我輕拍金一的肩膀,不忍地望著包滿繃帶的頭部。
三人在同一現場,南轅北轍的說詞。
對案情大抵理出了些頭緒,「我下禮拜會再來看你。」
「老師,對不起。」內疚的靠著枕頭,亟欲掉淚的衝動。
「該道歉的不是你。」
***
我再次造訪金一的家,禮貌性地敲敲門,再扭開門把:
「金一,老師來……山田!」
金一滿臉通紅地躺在床上,雙手無力的擺動,脖子被山田的左手奮力壓制,一點喘息的空間也不給。
趕忙衝上前,使盡吃奶的力氣將兩人分開,國中男生真是不可小看。
「你這個混帳,只會告密而已。」暴怒的程度足以從眼裡噴出火球來。
「拱你的人不是他,」山田不解的怒視著我,「進來吧,谷彥。」
山田吃驚的嘴巴大開,另一人則緩步走近床沿。
「我的確有弄倒金一,但沒有抓他撞牆。」邊說還用手抵住頭號嫌犯的身軀,「那時就有懷疑,我把你甩的老遠,你還能跟上,甚至知道金一的位置,不是跟他有約不然是什麼?再者,我留在原地監視你,沒有離開,你和金一全程的對話和逾矩的行為我都錄了下來。」
「我可以說那是偽造的啊!」不肯放棄希望的狡辯。
「我怕你不承認,採集了地上的血跡。」
「我有戴手套,別想用指紋壓我。」
夏川和我同時一楞,又放聲大笑,「你再說一遍,你戴了什麼?」
驚覺自己的失言,矢口否認,「你們聽錯了!」
「從老師一進門,我就開始錄音了,山田你就認了吧。」
意志消沉的抬頭,「你們又怎麼得知我在此的事?」
「補習班放假,金一父母出差,不正是好時機來尋仇的嗎?」
「你們什麼都不懂,」突如其來的悽慘嚎啕,猛力的捶著地板,「想幫助一個人融入班級,卻又不會被別人排斥是多麼困難的事嗎?」
「我受夠了其他人的三言兩語,耳朵無法清淨。我想如果他消失在大家面前,我就能好過些吧。
我抓緊機會,結果天神是眷顧我的,夏川剛好也要和他討錢,那就能栽到他身上了,他是如此的容易的被誤認。
很明顯的我做事不夠周全,沒檢查他的呼吸,便心滿意足的離去。後來明瞭他只是腦震盪,每天前去醫院關注,等他一醒就威脅他不准說出我的名。
一山真的還比一山高啊,完全沒顧慮到夏川有可能還在附近。」
述說完內心的慨嘆,我只有一個「笨」字可以送他,用不正確的方式解決問題,造就這種下場,叫做自取其辱。
「對了,金一真正不願向老師求助夏川的事的原因是什麼?」
「我,」酷酷的笑了笑,「谷彥都沒有爸媽陪在身邊,也很少朋友,他索取的那些錢,也只是我零用錢的一小部分而已,我是可憐他而資助他,如果向老師告狀,就沒辦法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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