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賺大錢,為村裡爭光。
提著一只皮箱,穿上他最時髦的衣服,在滿是霓虹燈的異鄉下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汽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他茫然了,在這繁華的都市裡,他退卻了,但卻沒有後路,他光是車費就花了打工存了許久的工資,現在除了在這裡努力工作,別無選擇。
在這光鮮亮麗的城市,他身上那套所謂最時髦的衣服,在來來往往的路人眼中,簡直是破爛。
他勉強找了一件老舊的公寓,霉味很濃,空間很小,床鋪不牢,牆壁還很薄,唯一的優點是,有一臺公共電話,憑他的口袋深度,也就配租這點程度的小房間。
「喂?媽,我到了,嗯,這裡很好,很熱鬧,什麼都有,好,我知道……」顫抖的手掛上話筒,地上滿滿是他滴落的思鄉淚。
不久,他在徵人報紙上看見了一份餐館的活,時薪不高但有供三餐。他用最快的速度撥了上頭提供的電話,隔天一早就去面試。所幸面試很順利,老闆也是個鄉下上來打拚的,看他老實便雇了他,總算才有個糊口的工作。
每天晚上十一點多下班,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個十幾分鐘回公寓,簡單漱洗後便昏昏沉沉的睡去。連想家的力氣都沒有。
這天,剛回到公寓,就看見房東在他房門貼了張紙條,說是老家找,要他回電。他心裡有些莫名的慌,急忙掏出零錢,打了電話回家。家裡的電話是他這幾年在北部攢了錢給家裡裝的,本來都要先打給里長家,請里長轉告或麻煩里長叫家裡人來講電話,原先聯絡不方便,不常給家裡打電話,可安了電話後,卻也沒打過家裡幾次電話。
「喂?哥?我是阿弘,阿爸的老毛病又發作了,醫生說要不少錢,可是跟阿足姨借的都還沒還清,四哥的兵單也來了……」接電話的是他的七弟,他最疼的弟弟,還小的時候每次都要哭哭啼啼向他討抱,然後被他笑男孩子這麼愛哭怎麼當男子漢之類的。
「好,哥會想辦法,你叫媽別擔心,嗯,沒問題的……」掛上電話後余強歎了一口重重的氣,揉揉脹痛的太陽穴,想著有什麼辦法。
小餐館的工資不夠分攤家裡的開銷,加上物價上漲,正巧碰上弟妹們讀書的時期,他最小的弟弟都還沒讀完小學……他需要錢,更多的錢,但是只有努力是不夠的。他雖然在村裡成績好,但到了都市卻只稱得上普通,加上嘴笨說話鈍,他當真不知道能做什麼……
這些年他甚至不敢回家鄉,就怕破壞了營造的風光假象,他隔著電話老是騙家裡人他的日子好過。
為什麼?他的夢想追起來這麼遙遠?他只是想賺錢,為什麼卻什麼也爭不到?他明明努力再努力,拚命再拚命了,卻還是兩頭空……
「哥兒們,我給你指條路吧!我可是看得起你,覺得你有能耐才告訴你的……」他樓下的鄰居阿源勾著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著,掏出一包白白的粉末。
「這是……!這是犯法的!你要我拿這東西去賣國中生?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我當你是好朋友,我不會報警,但你最好別再幹這種爛事!」余強對著他咆哮著,將那包東西推的遠遠的。
「噓……你小聲點!賣這個又怎麼了?很多人都在賣,只是你不曉得,你不賣別人也會賣。」阿源挑了挑眉,痞痞的揮揮手裡的粉包。
「他們還都只是孩子!」他也有弟妹正在讀國中,不敢相信這麼小的孩子手上拿著毒品。
「哎,那又怎麼樣?反正會去買這玩意兒的孩子還能乖巧到哪去?會買的就是會買,不會買的你拿槍壓著他也不一定會買。我跟的這個藥頭不錯,不管你賣多賣少,都能抽個不少~包準你全家吃香喝辣的!你不是家裡正缺錢嗎?」
「……真的?」
一年後——
「喂?媽,我這週末回去,我帶了很多給弟妹的禮物,當然妳跟爸的我也都帶著……妳聲音怎麼怪怪的?」
「沒什麼,大概是感冒了……回來路上記得穿厚點,媽煮一桌好吃的……」
離家多年後第一次返鄉,他帶齊了各種琳瑯滿目禮物,足夠每個弟妹各挑三個禮物,當然爸媽的都另外留下了,還有要給七弟阿弘額外的小禮物……快聯考了,他給他準備了不少都市孩子讀的講義,期待他考個好成績。
這麼一想起來,浩漫漫的路途似乎也沒這麼遠了。
車窗外的景象終於變得熟悉但又有些陌生,以前的種滿樹的小路現在滿滿的都是電線桿,幾個矮房改成樓房,泥巴路也鋪上了柏油瀝青,整個村子親切卻生疏。
一只新的大皮箱,和去程的空蕩蕩不同,裡頭塞滿了新奇的小東西和舶來品,身上穿的是名牌的大衣,一身的派頭就是威風。
黑亮的皮鞋踏在小石子鋪的路,終於,回家了,帶著一身骯髒錢,回家了……
「哥!」
「阿強!」
老媽帶著一大票孩子在門口迎接,弟妹全蹦蹦跳跳的衝過去,像野猴子一般的掛在他的臂膀上。
「歡迎回家。」老媽笑著給他一杯水。
「爸呢?」還有二妹、七弟怎麼也都沒看見?
「你爸在房間裡睡,我怕你又像上次臨時不回來了,所以這次沒先告訴他。」
「阿娟跟阿弘呢?」
「阿娟在上班,阿弘……在房間裡。」
沒聽出老媽的遲疑,余強提著滿滿的書敲敲房間的門,卻沒有人應聲。那是個通鋪的房間,家裡所有孩子平時都是睡在那房裡,所以這房門是沒有鎖頭的。他擅自開了門,卻發現阿弘一個人縮在牆角,神情詭異,甚至在自言自語,眼神中沒有焦距,像是自己在一個獨立的世界中似的。
「阿弘?」
「呵呵呵呵~你好!我叫余弘,今年15歲!你好!」余弘站起來,用力的鞠了一個超過九十度的躬,滿臉渙散的笑。
頓時,余強手上的講義掉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他愣愣的看著他的弟弟,和他想像了千百種的重逢都不同,他不知道他怎麼了!
「阿強……」老媽站在門口叫著他的名字,流滿整臉的淚水。
「阿弘他……他怎麼了?」
「他在學校交了壞朋友,竟然教他吸毒!我起先以為他只是讀書壓力大,誰知道……你別跟你爸說,你爸身體不好,別讓他擔心……」
「吸毒!?哪個天殺的混蛋帶壞他做這種渾事!他才15歲啊!」
「聽說有一群夭壽的大人想錢想瘋了,竟然把白粉賣給小孩,騙他們是好東西,還賣得很便宜,等他們上癮再漲價,買不起就威脅他們去幫忙販毒,就這樣一個拉一個的擴散,阿弘就是這樣被朋友給拖下這渾水了……」越說眼淚越是止不住的掉下來,無助的哭泣。
余強的背脊一陣發麻,他到底賺了多少黑錢,摧殘了多少幼苗?他的夢想達成了,他有錢了,但是他的世界卻被自己給毀了。為什麼夢想跟世界無法兩全其美?為什麼他會被遙遠的夢想迷惑,踩著歪路向它邁進?早知道他的夢想是用多少個破碎的世界殘礫組成,當初的夢想到底算什麼?沒有了世界,還哪來的安眠的枕頭做夢?散落一地的講義,儼然已成廢紙。就如同他的夢想,宛如一抹消散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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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線來投稿囉~
字數有點太多了(¯口¯)
我都想打我自己為什麼要寫虐?這算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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