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 - 人生若只如初見(下)

「那，在那之後您還有再見到他嗎？」

曉若聽得津津有味時，女子忽然停頓，她忍不住問道。5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s9DyDCNrb

「我原以為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很難再次重逢，想不到啊......永琳郡主，好久不見了。」

來人自榕樹後走出，一樣鋒利如電的眉眼，放蕩不羈容顏，昔日嶄新將軍鎧佈滿鏽蝕傷痕，幾縷灰白爬滿髮絲間。5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XPVEr48N

「你是誰？」曉若厲聲質問，卻掩飾不了顫抖的雙手，永琳郡主立刻將她護到身後，臉上一笑傾城。

「久違了，紀大人。」無懼於他久居高位的肅殺威壓，她福身行禮。

「妳還是如此......我不是說過，下次見面時要叫我紀將軍，或是紀帥的嗎？」

歲月絲毫未留下痕跡，眼前的她風華正茂，玄黑衣裙更襯得楚楚可憐，伸手想撫上漸消瘦的臉頰，卻被巧妙地避過。

俗話說得好，溫柔鄉果真是英雄塚吶！

****

「小姐小姐，上次那位公子真的來信了！」天還未亮，瑾芯活潑雀躍的聲音，伴隨腳步聲，就在房門外響起。

她深深皺起眉頭，下一秒，門就被拉開，侍女興奮地走進，還差點被棉被絆到。

「小心點，有必要那麼急嗎？」嘴上責怪道，心中卻異常地緊張。

他，不過一面之緣，還記得我？

「當然，他可是大主顧啊。」眼珠子古靈精怪地眨啊眨，故意將信紙拿高笑道：「還是先替小姐看過好了。」

「妳敢？」

「我為什麼不敢啊？我看看啊......啊，還給我啦，人家好奇......」主僕倆笑鬧間，瑾芯將信封拆開，忽而偏頭思索起。

「欸？所以那位公子叫......紀堯？好像哪聽過啊？」

「妳說什麼？」少女臉色一變，一把搶過信，目光掃過一行行字，最後停留在落款處，血色盡失。

侍女見勢不對，忙湊近想細瞧，卻見小姐神色已恢復鎮靜：「沒什麼，我看完了，拿去燒了吧，免得落人話柄。」

「喔。」瑾芯遲疑一下，又想小姐做事一向心思縝密，自有她自己的道理，便躬身離開了。

門輕掩帶上，她未等人走遠，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腦海中一片混亂。

信的內容非常誠懇，大致是說向她買的那些戰甲在實戰上發揮很大作用，部下各個讚不絕口，以及看過她寫的，對裡面的見解驚為天人。

文末更表示欣賞她在軍火和戰略上創新的想法，還邀請她加入共同對抗北戎。

「哼。」只是不屑一顧，發出的卻是濃重鼻音，她感覺頭痛欲裂，連站起也沒有力氣。

仇恨在眸底燃燒，心尖卻被諸多情緒包夾，有憤恨不平、震驚失落，但不可抹滅的要屬酸澀難過。

指尖還殘留墨跡的重量，一股冷冽直竄入胸，她伸手從盆子裡掬一把水，想洗個臉冷靜一下，嘩啦一聲盆子卻落地。

呆望著一地潮濕，她的手劇烈顫抖，手臂上爬滿雞皮疙瘩，頭也越發疼痛......

透過面盆的反射，她看見自己慘白的臉，因恐懼瞪大的眼睛，嘴唇也顫抖不停。

為什麼是他，天下之大，為何還是遇到了？

是啊，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資格，也沒有將手洗凈的勇氣......

想當初，就是這雙手，將許多無辜性命送葬在鐵蹄底下的啊！

****

「濫殺無辜的劊子手，不配稱為將軍。」

不願在繼續沉浸於傷痛過往，毫不畏懼地直視眼前的人，從前，她總是滿懷崇拜之情，現如今，那雙眼中深邃露骨的野心，也令她心寒。5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dxeJkGgQ

「郡主......」曉若怯生生地拉住她的衣角，搖搖頭哀求道。

郡主像安慰似的溫柔一笑，看著一路相隨年輕的侍女，就如同看見以前的自己。

「曉若，妳走吧！」

「不......」

「妳還年輕，還有家人吧？好好活下去，為他們活著。」曉若有點猶豫，注意到她看向紀堯的神色有異時，卻為時已晚。

「鏘！」寬大袖口現出一道寒芒，就往紀堯的方向射去。

「咻！」剎那之間，一支利箭破風而出，沒料到紀堯隨手就將暗器給格開，長箭就這麼貫穿，染紅了白羽。

「郡主！」曉若大急，想衝上去，永琳郡主一手撫著前胸，血自嘴角汨汨流下，身子一歪就落在眼明手快的懷裡。

「曉若，不要管我，走......」

「可是......」淚從眼眶迸出，曉若一咬牙，想往回跑卻被個影子擋住，兩名將領偕同數名兵士，圍了上來。

「誰也不許走！」領頭的將領將弓箭收回背上，拔出佩刀惡狠狠地吼道。

「讓她走......」懷中伊人氣若游絲求道，紀堯平素狠絕的眼中掠過一絲游移，看似正在考慮。

「大人，就算是個女婢，也留不得啊！」

「前朝餘孽必斬草除根，否則後患無窮吶。」

「若是大人於心不忍，屬下願代勞。」

此時，似早料到會如此，她突然笑了，笑得花枝亂顫，讓他也為之一悸，印象裡，好像也就那麼一次......

「還記得嗎？當年，我也是曉若這個年紀，那時我娘走了，在府裡不待見，被連夜偷偷運到城外，讓我倆自身自滅。」

「那裡密林叢生，四處伸手不見五指，我娘的病拖了好久，都是我一人獨自照料，當時我不只一次想過，就這麼跟她去了也好。」

「只是擔心娘沒有入土為安，也無人祭奠，在陰間也會被人欺負，於是想熬過這一晚，再去找塊地安葬。那時，遇到了你跟你的長天軍，你們迷失在山中，險些全軍覆沒。」

「那時你救下了一心求死的我，只跟我說一句話，就讓我放棄尋死的念頭。」

紀堯閉上雙眼，那個噩夢般的闇夜，曾經自信如他，也沒有想過能全身而退。

是她......讓一個窮途末路的將士，一個落魄失志的官家小姐，命運產生轉變......

「將軍，手下兄弟們抓到一個姑娘，請您示下。」

「就照老規距辦了。」濃濃的焦燥不安瀰漫，被眾人簇擁的紀堯不耐地揮手。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既有密林遍佈，又有山河依傍，探子們已經將每吋土地都繞爛了，卻不見出口。

水源和補給短期內不成問題，但久了就說不準了，到時軍心浮動，暗自摸向腹間，得借些人頭以敬效倣了。

「你們乾脆直接殺了我啊，你就是領軍主將嗎？」突然一陣高亢嗓音，他皺起眉，就跟一抹纖弱身形對上視線。

女人？一雙倔強水亮的眸子，雙手被縛還是跌跌撞撞闖進，兩旁士兵一陣騷動，兩個立於一邊的部下左右一踹，她還是死活不跪。

仔細一看，她儘管狼狽，身上衣料仍舊要價不斐，還有天生的優雅尊貴，他一凜，不鹹不淡道：「正是本將。」

少女微愣，反應過來就是一陣狂笑，那神情滄桑孤寂，任他也有些動容：「那太好了，小女有一事相求。」

「何事？」若非如此，他早讓手下拉下去解決了。

「殺了我。」一時間全場屏息，他們都見識太多生離死別，卻未見過死意如此堅決的，紀堯亦然。

跪在那的少女容顏絕美，芳華正好，看似淡雅內斂，方才無懼千軍萬馬的勇氣，彷彿另一個靈魂，令人心生憐憫。

山頂陰風忽轉狂暴，這些片段只是在當事人腦中白駒過隙，紀堯加重了環抱的力道，低語道。

「讓她走吧，一個弱女子不成威脅。」

當然，因為她不是妳，如果放了她能讓妳寬恕我，甚至對我重展笑顏......

「謝謝。」柔荑覆上他的腰際，受鼓勵似地，他大膽地開口：「跟我走吧，我能給妳要的，無論是報仇，還是如畫江山。」

「不可能的。」嗓音如黃鶯出谷，對他來說宛如萬箭穿心，沉痛難耐。

「你說死字易爾，但北方有多少人連活著都很難。我們互助出了密林，輾轉來到鄰近村落，我在村民的幫助下葬了母親，某日，我因故外出......回來時什麼也沒剩下，遍地屍山。」

「你們長天軍為了掩飾形蹤，不分敵我，一路殘忍屠殺百姓，你故意放我走，又刻意回來接近我，為了什麼？」

她劇烈地咳嗽，任血已流滿整個頸間，輕撫上陳舊鎧甲：「妳惦念我，究竟是因為我是尚書千金，還是長公主所出的郡主，或者純粹利用我的才華......」

「住口！別再說了，我......會心疼。」

「呵呵，你若真會心疼，就立即退兵。嘉陵一破，長天軍一世忠義，史書紀載的只會剩下謀逆一詞。」

邊說著她一把掙開他的懷抱，決然轉過身，背後是蓊鬱青山和深淵峽谷，倒頭一仰。

「不！」速度快得任他想攔也攔不住，只能看著那魂牽夢縈的臉蛋，掛著一抹甜笑，卻轉眼消散。

任世事無常，你/妳怎知道......初見即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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