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甲冑上披著火花家徽的士兵,在向同伴們道別後,卸下頭盔與一身的辛勞,步履蹣跚地向外走去。
風之子來襲──這不是什麼大新聞,不是第一次有人動洛桑莫羅這座永久中立城的主意,但像他們這樣鍥而不捨的卻很少。打擊洛桑莫羅和盜賊城這兩個據點一直是他們「收復大業」上的首要目標,只可惜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儘管如此,這群烏合之眾依舊帶來了不少麻煩。他的同伴們被迫加班上崗,洛賽凡爾發生的事情讓上層緊繃過了頭;然而幸運的是,從魔法師協會那裡傳來的警報令沒能抓住他。雖然有點罪惡感,但能以臨門一腳逃離這種無謂的勤務,他還是很高興的。
士兵竊喜地一笑,邁開的步伐也更加輕快了些。
說真的,那群人就算放著不管,也會自己亂成一團。洛賽凡爾的事是讓人驚訝沒錯,但瑪那是魔法師的事,要是他們手上真有如傳聞一樣厲害的武器,那出動他們這些派不上用場的平凡士兵,也只不過是逢場作秀罷了。
士兵一面思索著,一面在下城區的街道上漫不經心地行走。在他胸前,艾克尼家族斗大的的家徽讓他不需要去思考自己被搶或找麻煩的可能性;然而,一個披著斗篷的嬌小身影,卻逕直阻去了他的去路。
「哎呀!這位帥氣的先生,您看起來──是一個人哦?」
士兵回神抬頭,擋住了他去路的那人也將兜帽稍稍掀起。那是一位長相標緻的紅髮少女,有著北方人深邃的五官,卻又不若若傳統的北方人的輪廓那樣過度剛硬,而是揉合了不少塞利妲人的柔軟嫵媚。少女眨了眨眼經,帶了點伊蘇利德血統的濃密睫毛靈動地向他招呼著;士兵的胸口不禁一盪,但他隨即回過神來──他再怎麼樣,也是城市警備隊的一員。
「你知道我是誰嗎?」士兵語氣嚴厲,揮了揮手驅趕著少女說:「要做生意滾去別的地方,我們應該有劃了一塊區域給妳們的。」
「別著這麼說嘛。」
少女嬌嗔一聲,向他的手臂摟去。士兵本來是抗拒的,然而一股撲面的清香與隨後而至,在斗篷下方意外豐實的柔軟觸感,讓他瞬間就失了神;回過頭來,那名少女已經摟住了自己的胳膊,向上一望,那對彷彿閃爍著寶石燦光的綠眸子深情地直望著自己。
「洛賽凡爾實在太悽慘了。」少女低頭哀嘆道:「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什麼也沒能帶出來,孜然一身,連想找個能度過一晚的地方都很困難──當然,如果有個強壯的男人能摟著暖活身子,那就再好不過了。」少女在士兵的甲冑上輕呼出了一股白氣,呢喃的細雨彷彿夢中囈語般令人迷醉,「如何呢?帥氣的士兵先生,會願意成為那個男人嗎?」
他走運了嗎?士兵還沒能思考,少女就拉著他的手臂往巷裡走去。他見過許多比她更主動的,理由總是有千百種;少女說起話來確實像她們,理由也不新奇,但出乎意料地,他就是想相信她。
也許是氣味吧?士兵望著依偎在她身旁的少女思索著。她身上並沒有欲強蓋過一身腥臭的濃烈香水味,臉上也沒有撲粉或畫眉。如果是時常需要熬夜接客的娼妓,肯定需要施些脂粉掩蓋難看的皮膚,但她的臉頰卻是白裡透紅的光滑。
也許他今天真的走運了。士兵如此想著,一面伸手探向少女的腰間,逐漸向下──
嗯?這是……尾巴?
「就是現在!小菲!」
-.-.-
「森夏姊姊……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啊?明明是小菲把這傢伙打暈的。」
「但妳也不用故意把他的褲子脫了吧?」
森夏哼了一聲,說:「誰叫這傢伙剛才偷摸森夏的尾巴?」
菲莉絲嘆了口氣,將最後一個木箱子堆了上去。也許當他醒來時,面對一片漆黑會害怕得不知所措吧?但菲莉絲已經盡量將箱子用方便推開的方式堆疊了,希望他不會在裡頭困著太久才好。
「所以說,拿到那條項鍊就能進去了?」
「當然不是囉。」森夏拎著一條樸素的墜鍊,鍊飾的部分是由幾根細鐵條緊箍著打磨光滑的琉璃寶石所作成的。森夏晃了晃墜鍊說:「這東西有點像是通行證──但也只是通行證而已,只能騙過瑪那機械布下的結界,守衛一看見小菲就會警覺起來的。」
「那我們到底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妳被白摸了屁股,然後我還打暈了一個人……」
「防範未然囉?人總是比機器要來得遲鈍嘛。」森夏雙手一攤,聳了聳肩,從背包裡拿出了兩管先前收回的,一面點燃了引信,直向守在門前的兩名守衛拋去,回頭遞給了菲莉絲一捆紮好的草藥說:「摀在嘴上。」
菲莉絲點了點頭,將草藥緊貼著口鼻,深吸了口氣──
「喂!妳們是誰?這裡可是艾克尼的──」
其中一個守衛話還沒說完,森夏拋出的紙筒子就在兩人腳下轟然炸裂,伴隨炸裂聲而來的,是一團濃密得宛如棉絮般的黃煙。
窒息般的咳嗽聲從煙霧中竄出。菲莉絲乘著這股混亂,匆匆自兩名守衛的縫隙間穿越煙霧,撞開大門;菲莉絲側身森夏也鑽進門縫後,立刻反手將門給闔起、敲上門閂;外頭的拍打聲只掙扎了一會便歇息了下來,但菲莉絲還是將耳朵緊貼著門板,直到聲音完全消失,這才終於敢從門邊離開,鬆了口氣。
「妳確定他們只會睡著?」
「確定啦!森夏的藥什麼時候出錯過了?」
「那我們走吧。」
菲莉絲說罷,森夏隨即回頭,接續著拾階而上。
艾克尼宅邸的地下城並沒有太多特殊的地方,和沙蟲之歌的地下酒窖十分相像,只不過在那多得菲莉絲也數不過來的地窖中,艾克尼家族不只儲存酒類,還儲存著植物、草藥、粉末、金屬──天知道那裡還存著些什麼?
地底下相對恆溫的環境,很適合儲存東西和做實驗。菲莉絲想起了森夏姊姊總是興奮地向她展示各種東西的地下培養室,只不過這裡比那大了上數十倍之有。
森夏姊姊帶她離開南八區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那邊的生活空間實在太擁擠了。菲莉絲偷偷從側邊瞅了一眼,只見森夏四處張望著,但她的目光之中並沒有好奇或興奮,只是在每一處地方都停留稍許,讓好奇心得以有小小的宣洩,卻也不留戀,隨後便轉向另一處。
「森夏姊姊你記得路嗎?我指的是地下城。」
「當然不知道。」森夏聳了聳肩說:「但地下城的建築都一樣,要往上的話,去找向上的樓梯就好了,到地面上後,森夏就知道路了。快快解決快快回去,森夏可不想讓小菲待在危險的地方。」
菲莉絲點了點頭,一面張望著。「我記得森夏姊姊妳和艾克尼家做過生意吧?」
森夏稍微放慢了腳步,一邊傾聽附近巡邏守衛的腳步聲,將手指貼在唇上比出了安靜的手勢;過了一會,一陣腳步聲接近了她們,隨後遠去,直到聲音消失之後,森夏仍貼著牆壁聽了一會,才鬆了口氣說:「是啊,在塞莫達斯上流通的草藥專利,有百分之八十都是生自魔女的雙手哦。艾克尼的小矮子要想做生意,就不得不向魔女進貢。」
「妳──不好奇那些東西都怎麼了嗎?」
「都只是些尋常的次等貨,但對凡人來說是夠優秀的了。當然,瑪那之花不一樣,因為小菲是特別的。」森夏張望了一番,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歪著腦袋說:「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小菲?」
「唔,也是啦……」菲莉絲咕噥了一聲。她還沒想到會有由森夏姊姊來提醒自己這種事的一天。
兩人一路無語,繼續謹慎地向上。拜地下城寬闊複雜的各間儲室所賜,雖然守衛的數量遠比菲莉絲預想得要來得多,但這一路上的躲藏還算得上是有驚無險。不過意外的是,艾克尼的守衛們並不是很積極地前往騷動傳出的地方,就像有人入侵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並非是具有急迫性的首要事務,甚至菲莉絲能從趕往地下城的守衛身上看見一些怠惰──
門口的守衛也是。菲莉絲不禁回想。為什麼他們一點都不緊張?
「小菲?」
森夏的手在菲莉絲眼前晃了晃,菲莉絲這才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環顧四週,但只見周圍僅有的昏暗火光正映照著的石壁,看起來像是條死路。
「我們到了?」菲莉絲問。
「快了,穿過這裡就到了。」森夏指了指上頭,菲莉絲瞇眼一瞧,才發現森夏所指的是一條結著灰網,看上去廢棄已久的排水孔。
一股令人發麻的寒顫從後頸直竄而上。但森夏卻是踮起腳尖,自信滿滿地朝著裡頭探著腦袋,說:「這裡到處都是這個,肯定有地方可以到達上面的啦!」
「肯定?」
「肯定!」
菲莉絲深吸了口氣。一想到要鑽過那幽深、潮濕──說不準還有什麼黏呼呼的東西居住了十幾年的通道,就讓菲莉絲忍不住打了陣哆嗦。她雖然以前也住在像是隧道的地方裡,但那裡充其量也就只有一些紅色的鏽罷了。
「來幫森夏一把,快!」
菲莉絲匆忙蹲下,將完好的那隻手掌反放在膝上,森夏先是踮腳將背包塞進洞裡,這才踩上菲莉絲的手,用力一攀,悶哼了一聲便爬了上去,像隻是樑上的老鼠般一溜煙就扭著屁股鑽進了洞裡。菲莉絲聽見洞裡傳出了些抱怨聲和驚慌的踢腳,她只能慶幸自己不用經歷那些──或至少不像森夏要經歷的那麼慘烈。
ns 15.158.61.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