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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克利和布克同時走下，菲莉絲提起視線向上一迎。
經過這一陣子的相處，菲莉絲好像隱約知道該如何分辨兩人的腳步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注意這種事情，不過一個跨距較小，另一個跨距較大，況且兩人的體型有著極大的差別，聽久了之後，自然而然就分辨得出來。
不過這次的腳步聲無論是誰都比平常都要來得沉重，像是兩人的肩上都頂了顆又大又沉石頭。忽然，有第三個腳步聲從他們之間驚現──菲莉絲不用去猜，雖然那腳步輕盈又敏捷，還伴隨著幾聲哭腔，但早在聲音出現時，森夏就裹著一張寬大的薄被從樓梯上溜下，飛也似地竄到了菲莉絲的身旁，摟著菲莉絲就是一陣悲戚的哭訴。
「嗚哇！小菲！那兩個壞蛋居然擅自闖進森夏的房間，然後──強硬的──嗚嗚，根本是披著人皮的發情禽獸！」森夏口齒不清地哭訴著，但最後幾個字倒是刻意提高強調了不少。
「妳那張可恨的嘴巴除了造謠以外還能幹點正經事嗎？」布克抹了抹臉上發癢的爪痕，氣得大罵道：「有力氣在那瞎說，還不如想想該怎麼閉上嘴巴才不會壞了我們的交易！要是失敗了，我就把妳丟到塞莫達斯當沙蟲飼料！」
森夏躲在菲莉絲身後，朝布克隔空吐著舌頭，一面將衣服重新穿好。菲莉絲紅著臉，匆忙解下大衣幫森夏遮擋那些她不應該露出的地方，套在了森夏的身上，讓只裹著一條寬毯的森夏不要那麼容易露出耳朵和尾巴而穿幫。
歐克利回頭和布克交換了一個眼神，上前走向了兩人。他的上臂也佈滿了森夏的抓痕和咬痕，不過歐克利壯碩的體型讓那些怵目驚心的爪痕看起來不過就像是野貓抓的痕跡。森夏戒慎地向後退了幾步，說：「大個子想來硬的嗎？」
「什麼？不是的，魔女，布克先生說──」
「如果小矮子想說什麼，就叫小矮子自己過來。」森夏撇過了頭，噘起了嘴唇，一面拉長了嗓音，嚷嚷著要吃早餐。
歐克利愣了半晌。「好吧，那麼我想說的和布克先生一樣。」歐克利忽然看了眼菲莉絲，讓菲莉絲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歐克利回頭，望向森夏正色道：「您已經睡得太久了，魔女，必須先上車，否則我們會錯過和艾克尼家的洽談。」
「什麼嘛！大個子賴皮！不算！」
「如果您是這樣決定的話，那我也可以理解，魔女；但您也必須要了解到，布克先生的要求對我來說永遠是最優先的，他要我監督您直到您出門為止，這代表我必須放下所有事情──而這很可能就包括被受菲莉絲小姐期待，去參觀書店的行程。」
森夏忽然猛地站起，隨即從菲莉絲的身上爬了起來，摟緊了被單和大衣，飛也似地竄到了樓上去；不過半刻的時間，森夏就穿好了衣服，悠哉地撥弄垂落在胸前的紅髮，從樓梯上走下。
「哎呀，真是的，小矮子怎麼就這麼不守時呢？森夏都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呢。」
布克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翻了個白眼便走向了門外。森夏笑盈盈地跟了上去，還沒忘了要回頭祝菲莉絲玩得愉快。
菲莉絲尷尬地揮揮手，為森夏道別，只不過菲莉絲沒辦法像是森夏那樣說出玩得開心之類的話，只能期待森夏不要讓她的任性妄為帶來太多的麻煩。
森夏走後，酒館頓時變得冷清了許多，然而似乎沒什麼人認為這是一件壞事，連菲莉絲自己都多少有這麼點覺得。歐克利說要上樓去包紮傷口，順便換一套合適的外出服，菲莉絲本來想要幫忙，但卻被歐克利婉拒了，只好待在一樓的餐館，聽著歐克利的腳步聲再度上樓。
「唷？只剩妳一個人嗎？菲莉絲小姐？剛才不還挺熱鬧的？」
菲莉絲回頭，只見女侍洛莉已經換下了制服，改穿著簡單的襯衫布褲，向後紮起的棕色短髮和明動的綠眸子，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聰敏秀氣的男孩，可是胸前淺淺起伏的弧度與平滑的喉頭，卻又清楚宣示著她的性別。
菲莉絲搖搖頭，說：「歐克利先生去換衣服了，剛才他……嗯，碰到了一點事情。」菲莉絲想了一下還是就此打住，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森夏姊姊這個人和其他兩人那種微妙的互動。
「哦，我大概有聽到外頭的吵鬧聲。」洛莉聳了聳肩，在菲莉絲的身旁逕自坐下。她拍了拍菲莉絲的肩膀，臉上的雀斑隨著微笑而擠動。「放心吧，菲莉絲小姐，歐克利先生的為人十分正直的，在這種大城市，本來就多的是這種想用女色詐財，不成就來硬的傢伙。」
「呃，其實不是那……」
「不是嗎？」洛莉歪了歪頭。
菲莉絲搖搖頭，打消了繼續說下去的念頭，轉而問道：「聽妳說話的樣子，好像和歐克利先生很熟呢？妳們是老朋友嗎？還有，叫我菲莉絲就可以了。」
「菲莉絲？哦，好吧，其實也不是朋友，洛莉旅店和布克商團有著長期合作的關係，我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好吧，我們應該算得上是老朋友？只不過，說朋友其實也不太像，不如說是稍微友善的同事更貼切一點。」
「所以妳們才會有這麼多便宜的草藥？」
洛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菲莉絲。
「妳……居然知道布克先生的本業？」洛莉壓低了聲音，左右盼顧了一會，看待菲莉絲的眼神多了幾分懷疑，「如果妳知道的話，應該可以猜出來我們這裡──嗯，也肩負了一些奇怪的業務。」
走私草藥商。菲莉絲這時候才想了起來，怪不得布克先生總是要和當地的市政府周旋。
儘管森夏姊姊是按規矩買下了在南八區的店鋪經營，但她們的生意嚴格來說也並不是合法的，不過在南八區這種地方，如果說有合法經營的生意反而才顯得古怪，在那種地方也不會有什麼正常的客戶。她們經營的草藥店時常還是得替客戶處理許多奇特的需求，好比說將草藥夾在保護仿冒花瓶的草梗緩衝層之間，或是就著某本書拆文解字寫下一些沒有意義的奇怪文件；但最常見的，就是把這些乍看之下和走私物毫無關係的東西，送到另一個乍看之下和走私物毫無關係的地點。總之，雖然她不是很喜歡做這種事情，但她可以理解這些為了達成生意的妥協並不容易。
菲莉絲點了點頭。
「那就好。」洛莉微笑，像是鬆了口氣，「在塞莫達斯，這種事情算不上是什麼秘密，但講出來還是會讓人感覺怪怪的，希望妳不會因為我的提防感到失禮。我只知道妳們是布克先生的客人，但沒想到會和他的生意有關，更像是──嗯，貨物之類的。妳不介意吧？」
「呃，不，怎麼會呢？嚴格來說我們也算是貨物就是了──」菲莉絲乾笑了兩聲，說：「對了，除了書店以外，我也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洛莉小姐知道洛桑莫羅有什麼值得一瞧的東西嗎？」
「值得一瞧的嗎？我當然會說是草藥市集，但我想菲莉絲應該對那個沒什麼興趣。」洛莉端著下巴思索道，話鋒卻忽然一轉，「還有啊！請叫我洛莉就好！不要叫我洛莉小姐！搞得我好像很老似的？我們年紀明明差不多，妳才幾歲啊？十七？十八？哦，洛莉小姐。」
洛莉的最後一句話是模仿著菲莉絲的語調說出來的，惹得菲莉絲尷尬得發笑。
「洛莉小姐──洛莉。」
洛莉滿意地點了點頭。「旅遊指南那種東西，總是會讓人誤以為我們只不過就是個草藥倉庫之類的地方。事實上，這裡的藝文活動也是很興盛的，因為這裡有錢人很多嘛？」洛莉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既然喜歡看書，應該也會對這種活動有興趣吧？」
「藝文活動？」
「是啊，大部分是歌劇，或展覽，但倒不是因為那最有趣，而是因為那是最好裝模作樣的場合，但歌劇通常要買門票才能進去看，氣氛也悶得讓人受不了，要我說的話，路邊的街頭表演和演說都要有趣多了，幸運的話，甚至能看到魔法師公會定期的公益表演哦。」
魔法師公會！菲莉絲的精神一振，一掃陰鬱。菲莉絲趕緊追問道：「魔法師公會的公益表演？能再多說一點嗎？」
「妳有興趣嗎？」菲莉絲此顯眼的轉變，讓洛莉狐疑地瞅了菲莉絲一眼，幾經打量之後才說：「本地的魔法師協會固定會讓學徒去公開場合展示新技術，以尋求資金的支持──原本聽上去應該要是很無聊的事，但魔法似乎是一種永遠不會讓人感到無趣的東西，光是看著火花迸裂，水流扭曲，奇怪的召喚生物撕裂空間迸出咆哮，人們就會感到雀躍。所以儘管不喜歡，但古板的魔法師們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開拓財源的好機會，所以後來反而變成了一個行之有年的傳統了。妳是從那裡來的？菲莉絲？難道妳們那裡沒有這種活動？」
「南八區。」菲莉絲說：「嚴格來說是南八區外的芮恩森林──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是我說話的方式很奇怪嗎？」
「妳說話的方式像是北方人，我是說口音。」洛莉指了指喉嚨，「所以我沒有想到妳是南方來的，而且還是──南八區那裡沒有魔法協會嗎？」
菲莉絲搖了搖頭。她已經習慣別人對南八區的看法了，不過那些問題有時候聽起來還是挺尖銳的。菲莉絲說：「或許有吧？但那裡的情況也不太適合這種公開的活動。」
「我想也是，畢竟魔法師協會也是風之子的目標啊。」洛莉噘起了嘴，嘆了口氣說：「他們對魔法師協會的仇恨完全不比對共和國來的少，唉，這根本沒有道理，妳說是吧？菲莉絲小姐。」
「唔？怎麼說呢？我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妳想想，風之子仇恨的是始於奪走他們家園的共和國，對吧？但他們卻又伸手拿盜賊城的好處，又一手攻擊長久聲援他們的北方王國的魔法師協會。一開始他們還是挺讓人同情的，但當他們要求得越來越多，指責越來越多人時，就開始變成討人厭的傢伙了。」洛莉一面抱怨著，一面嗤之以鼻地聳了聳肩。
風之子，這是菲莉絲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但她卻對它所知甚少。不過她的目標是魔法師協會，而不是風之子，所以儘管耳熟，但風之子也就僅止於勾起了菲莉絲的一點興趣而已，無論他們是怎麼樣的組織，都不會比一個恣意妄為的魔法師要來得危險。
她必須確定目標。菲莉絲暗忖著。
「我想去看看那個表演。」菲莉絲說：「或許會很有趣呢。」
洛莉不怎麼贊同地哼了聲。「我倒是比較喜歡街頭話劇。魔法有趣歸有趣，但話劇才是親近我們這些凡人生活的東西，就像是文學，如果沒有共鳴，再有才華的文字都只是空言。我是不知道今天有沒有演出，但妳有興趣的話，魔法師協會在紫色大道上，妳可以去問問。」
「謝謝妳，洛莉小姐──」
「是洛莉。」洛莉佯怒一瞪，菲莉絲尷尬地低下了頭，兩人隨後相視一笑。
她的生活裡，除了家人以外都是外人，而且她永遠是最小的那個，沒有什麼類似同輩或朋友的存在；或許，她應該偶爾想想該怎麼和同輩相處才好──今天就去書店找找看類似的書吧？
「看來有人交到朋友了呢。」
「請別在逗菲莉絲小姐了，歐克利先生！你沒看見她都快把自己的舌頭吞下肚了嗎？」
歐克利大笑了一聲從樓梯走下。歐克利換了套短袖的襯衫，袖口被壯碩的二頭肌撐得繃緊，手臂上的傷口則是擦上了一些透明的藥膏，反射著油脂的光。
歐克利向兩人打了聲招呼，同時掂了掂肩膀上粗陋的布包，好讓那幾乎像帆繩般粗的背包繩更靠近肩窩一些。
「抱歉，菲莉絲，剛才利用了一下妳。妳也知道，魔女無論什麼時候都很強硬，但妳卻是魔女唯一的軟肋。」
「偶爾也需要有人能教訓她一下。」菲莉絲淺笑。
「那麼我們要出發了嗎？」歐克利看向洛莉，視線在兩人間游移，「妳們要繼續聊的話？我是真的無所謂哦。」
菲莉絲微笑，搖了搖頭，起身步出洛莉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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