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與妖怪奇壇—第二彈 - 愚者千求，必得一燈

電玩間。

清脆的按鍵與操作搖桿的聲響不絕於耳，喇叭轟炸著電子音效撼人肺腑，塑膠椅與鐵腳椅四處散落，五顏六色的螢幕投影映得整個空間有如沾染彩墨，七彩繽紛。

兩排的格鬥遊戲機台前，Ｂ姐佔著一台，兩眼始終不離螢幕上的操作角色。

她左手握著搖桿，右掌五指在八顆按鍵上快速跳躍，搖桿的沉悶撞擊與按鍵的清脆聲響交織成亂中有序的搖滾。

這是她今天坐在這座位上的第三個鐘頭。

而對面，那專屬於挑戰者的位子上，已換了至少五十五位玩家的屁股。

高手霸台並不罕見，罕見的是霸台之人乃是女性。

要說女性對於講究操作與反應的遊戲缺乏天賦倒也不是，只是不知為何，這類以戰鬥為最高宗旨的硬派遊戲總是有著嚴重的男女比例失衡問題，導致女性的光輝自然而然地被各路男性高手給掩蓋過去。

投入玩家基數的過少，卻也直接造就了Ｂ姐的傳奇色彩。

今天來電玩間的人遠多過以往的數量，誰都想一睹傳說的廬山真面目；然而他們今天卻只是以純觀眾的身分到場。

「呼──」

再次大敗慕名前來的挑戰者後，Ｂ姐吐出滿足的喘息，啜了口擺在手邊的沙士，看著高掛在畫面一角的玩家帳號，笑中流瀉出自信的得意。

這只不過是等候期間，做為暖手的練習罷了。

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她的本名，只知她的帳號與實力。

而只要有大搖，Breatoal這稱號就是無庸置疑的最強。

機台的畫面上跳出了「新挑戰者加入」的醒目字樣。

Ｂ姐撥開即肩的淺金秀髮，彈琴鍵般地抬手點了下「START」按鈕，隨即皺起眉頭。

未見其人先聞其味，一股酸得令人臉頰抽搐的腐敗氣息迎面撲至。

「你終於肯來了嗎？」Ｂ姐瞥向對面門口。

門前，一名蓬頭垢面、年近三十的醜陋青年吊兒啷噹地站著，說：「看來那賭約，你是同意了？」

「那當然，今天就拆穿你的把戲。」

「好！」青年把手裡的布包往座前爽快一扔，說：「就照先前說的：搶一，贏的拿五千和對手的一項秘密，誰也不得怨誰。」

他一入座，那股臭味立刻又鋪天蓋地逼來。周遭圍觀的人們不禁紛紛掩住口鼻。

──髒死了！

Ｂ姐面無表情，只是冷眼看著那名形貌醜陋的遊民險些在塑膠椅上摔倒，心裡暗暗嗤鼻。

她推動搖桿，指尖輕點，選了個面如鬼煞修羅的赤髮角色。

「噢，選這版最強的殺意龍啊。」遊民咧嘴一笑，中指彈落，圈選了個穿緊身衣的胖子魯法斯，「就這麼想贏啊？」

Ｂ姐操控的殺意龍氣功連發、持續移動，穩定地掌握彼此間距；而魯法斯則那甩著油肚的白皮胖子，不住尖著嗓音「哎」、「哎」地尖聲怪叫，一面以不合那肥胖身形的靈活速度忽前忽後，從空中斜斜踏腿踩落。

這空插腿的技能一旦命中，便可釋入一套連段穩定，對於血少的殺意龍而言乃是不可輕忽的險招。

加上搶一的賽制，兩個Ｋ.Ｏ.分勝負的打法對於這種亂衝猛擇的猜拳打法更是如虎添翼，只要遊民這方稍有出奇不意之招，Ｂ姐很可能會就此滑鐵盧落敗。

明眼人都曉得這賭約是根本的有詐。

縱使是絕頂高手也要受制於遊戲本身的運氣成分，而兩局的時間之短又難以摸透一人的習慣，遊民大可靠著運氣和怪招來彌補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這對局他可說是事前就占盡了便宜。

遊民算盤打得可精，早些前在遊戲裡討了Ｂ姐一點便宜後便見好就收，欲擒故縱的態度反而成功激將了Ｂ姐，這不平等的賭約因而成立。

觀賽者當中有不少人已開始埋怨遊民的陰損。

但見Ｂ姐謹守方寸，遊民雖然打得激進，然而擇了多回卻被擋得固若金湯，反而開始頻吃氣功，血量漸漸落後。

但他偏不信邪，見Ｂ姐防守穩重，只得在嘴上討點便宜，不停碎唸著各式各樣的垃圾話，有如魔音穿腦。

這傢伙……Ｂ姐蹙眉，驀然覷準對方踩下來的瞬間兩鍵猛力齊按，硬花一格氣對空將那胖子打落，終於爭取到了喘息空間。

跟前幾天相比，這傢伙真的進步了很多啊。

Ｂ姐暗忖，雖然方才守得吃力，Ｂ姐還是扳著張臉，平靜說：「打對戰還是專心點比較好吧。」

「哎唷，幹嘛生氣？」遊民猛施一招旋身吸引將殺意龍扯近，貼著對手繼續打猜拳，「打個遊戲而已，何必呢？」

他一面壓制，游刃有餘地繼續笑說：「玩遊戲而已嘛，認真就輸啦。」

Ｂ姐無所畏懼，蹲踞著的殺意龍延遲數幅後以輕拳連點並目壓連段釋入氣功，搶在魯法斯出招之前將他推開。

並補上重腿側踢將對手牽制住。

遊民搖桿搬向斜前，隨後立刻向下空插，持續壓著Ｂ姐打，一面叫囂：「再說了，用空插腿進攻也是遊戲的一環，不爽不要玩啊！」

……插太爽了。Ｂ姐在氣功中配入輕腳，誘騙對手在錯誤的時機起跳空插，隨後以昇龍拳將他擊落。

攻守互換，她立即展開連串令人窒息的猛攻，下、中、前、後、摔、打，擇得魯法斯左支右絀。

氣條耗盡的胖子要攻攻不入，頻頻亂動挨揍，殺意龍則順利進逼，一步步將他的血量磨乾。

遊民勉強防住了下段，Ｂ姐卻繼續釋入連段，憑一格氣強化的升龍拳將那所剩無幾的最後一小搓血給磨光，輕鬆得勝。

「幹，就這樣？打到連垃圾招都出來，結果還是當不了世界第一，有屁用喔？」遊民兩手一攤，彷彿這局的失敗責不在己。

第二回合，Ｂ姐面不改色，保持猛攻的節奏，繼續隨興出招壓制對手和磨血。

但隨著她愈打愈放水，你來我往下開始互有損傷。

「嘿嘿嘿，說真的，你快打練這麼強又有什麼用？」

遊民嘴上說著，搖桿逆轉，猛凹一個救世主之踢，把持續壓制自己的殺意龍給推開。

對手凹了一回，Ｂ姐只是不以為意地嗤鼻並穩穩閃開後續的派生，繼續朝胖子出氣功，保持在安全距離牽制對手。

雙方只剩不過百滴血的差距。

但Ｂ姐卻暗自一嘆。

門外漢啊……她暗忖，同時搖桿下搬，下中腳強迫防對手禦後釋入氣功繼續拉距離磨血。

這種簡單連段再怎麼被擋都是我方有利，這傢伙先前想進攻時挨這招太多下，到這時候已不敢亂動。

Ｂ姐瞬間已想得周到，可遊民那頭卻傳來異樣的聲響。

Ｂ姐兩耳聳動，遊戲畫面突然一個鏡頭大轉移，伴隨雷聲般的音效，整個螢幕焦點全特寫在擺起架式甩肚子的胖子魯法斯身上。

開大了？Ｂ姐微微睜大雙眼，看著殺意龍出到一半的鉤爪反被更強力的招式判定給蓋掉，最終遭雙掌拍飛至半空中，血量劇減30%。

「滿氣的大絕好痛啊──！」

遊民爽得眉飛色舞。

似乎是確認的……看來不是普通人啊。Ｂ姐沉思，同時起身後撤，卻遭胖子持續追擊，只得穩穩防禦，忍受被磨血的痛苦。

想到這邋遢鬼竟曉得要在自己出招試探之前暗轉大招，並且精準確認到完成指令的一瞬時機，實屬不易。

這絕對不只是憑靠天賦或者臨時抱佛腳就能在實戰中施展出來的絕活，要暗轉並且確認破綻，只有長時間的練習才能養成在實戰中的本能反應。

她放慢節奏，反引得遊民按捺不住，多次起跳想來撈個大連段，又在一次次的不信邪中給對空落。

當對手血量見底，Ｂ姐立刻反守為攻，頻頻前跳，卻不搶先動手，反而固守方寸，誘騙那遊民轉招對空，事後再回以連段確反。

雖然後者仍想憑大招的爆炸性傷害來扳回一城，但終究不敵Ｂ姐多變的進攻，輕易落敗。

兩燈一勝，搶一制的過快結束反令遊民無所適從，算盤落空。

但正當大夥以為賭盤到此為止，那頭卻傳出投幣聲，才發現遊民竟又繳了「學費」，打算繼續挑戰。

「這賭約還算數？」Ｂ姐淡然問。

「加碼繼續賭嘛。」遊民笑著說。

加碼繼續，卻未必能扭轉乾坤。

雖說智者千慮必然有一失，愚者千賭終有一得，但遊民始終是靠好運把Ｂ姐逼入險境，但好手氣卻無法局局相連，導致他每盤都亮過了勝利的燈號，卻無法取得最後的勝利。

五千堆成萬，萬成十萬，十萬又成五千。

「五千萬了。」看著遊民再開賭局，Ｂ姐冷冷說，「真要繼續？」

「不要問，你會怕。」遊民嘻皮笑臉。

他就像是見獵心喜不知歸途的愚蠢賭徒一樣，總相信下一把就是轉機，不斷將身家塞入狹窄的投幣孔裡，繼續戰它個天荒地老。

哼，錢真多……Ｂ姐打得順手，卻也起了疑心，好奇這傢伙的身分哪來這樣的金源可供揮霍。

不過，店裡也沒有規定輸了就非得滾蛋換人，既然對方出得起錢，她只得和著這無賴繼續打下去。

直到第五十盤左右，Ｂ姐以四格氣的滿載資源使出一套華麗無匹的連段，不僅擊暈了對手，整整打去他的半條血。

漫長的連段更多累積出一格氣，Ｂ姐趁對手陷入暈眩之際起跳再接，最後一記強化氣功釋入必殺，打得魯法斯肝腦塗地，再度敗下陣去。

遊民瞠目結舌。

「靠，連Sako combo你也用得出來，這……打不贏啊！」

至此田地，他也只能搖頭認栽。

但聽對手搬出享譽國際的連段之神的名號來捧自己，Ｂ姐卻不買帳，反而悶哼回說：「Sako？這套連段可是我自己開發出來的。」

這話狂氣十足，遊民抬高了眉毛，起身說：「喂喂，給點尊重嘛──人家好歹也是日本格鬥五神，號稱最強之矛──」

Ｂ姐冷冷嗤笑，打斷遊民的話：「幾個小日本人混在一起佔版面、出風頭就叫厲害？要不是我沒法飛拉斯維加斯、飛東京……誰才是最強之矛還不知道呢。」

「嘿嘿，真狂啊。」無賴說著，起身正要走人，Ｂ姐忽然開口說：「別急，至少要留名吧。」

遊民故作驚訝地眨眼，隨後咧嘴笑說：「無名小卒罷啦。」

Ｂ姐皺眉，臉上雖然還在笑，笑卻比先前苦得多。

「有錢玩大票的，肯定有名。」

「不不不，錢都是別人的。」遊民臉不紅氣不喘。

Ｂ姐垂下肩膀，說：「那先生到底該怎稱呼？」

「又喚起先生啦？不敢當、不敢當──」遊民毫不害臊地擺了擺手，頓了頓，說：「就叫我……來乘涼的客人吧？」

乘涼客說完便要閃人，Ｂ姐卻更快，拉住他喊：「等等，你別賴皮！這陣子你到底是怎樣進步的，全部給我從實招來！」

「啊哈哈……」乘涼客連掙扎都懶，乾笑著轉過身，說：「沒什麼啦，只是點小花招。」

「……你作弊？」Ｂ姐語氣不變，周遭的氣氛卻變，原本在旁觀戰的人們忽然全聚攏了過來，堵住乘涼客的去路。

「哎呀，原來都是你的人呀？」乘涼客察覺不妙已經太遲，只得慌忙舉手喊投降：「哎唷，我哪敢？只是最近我上電玩間之前都會先到附近的廟裡拜拜有應公。有求必應、逢賭必贏呀！」

本來想略施恐嚇的Ｂ姐聽完傻掉。

什麼跟什麼？

這就是為什麼他剛才會一直衝過來，想要近身跟我打猜拳？

「看樣子你彷彿不信……」乘涼客輕易讀透了Ｂ姐狐疑的表情，但他見周圍人群沒有退開的意思，只好乾笑著說：「不過沒關係啦，總之贏的是你，而我有的是錢。」

彷彿不信咧！我根本就不信！Ｂ姐翻了個白眼，甩手說：「唉──有錢能夠任性真是好啊。」

「哈哈，大家別傷和氣……我看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去吃頓飯怎樣？我請客、我請客。」

Ｂ姐瞪著乘涼客，片刻後她才抓過皮夾克，領著一夥人離去：「走，吃飯去，別忘了這頓記你帳上。」

哎呀。

後頭，乘涼客搔了搔腦袋，隨後悄悄從布包裡取出一只路邊攤用的綠色塑膠碗，碗口用數張黃符緊緊封住。

他搖了搖碗，透過撞擊聲，確認裡頭的骸骨尚在，隨後沉吟起來。

他確實去了陰廟，可他不僅拜有應，還把代表有應的無名骸骨隨身攜帶，增添好運效力之強，本應能在充滿運氣要素的搶一賽盤中力壓Ｂ姐的。

但論結果，並不如預想的順利。

乘涼客一手掩起悄悄上揚的嘴角，瞇眼思忖。

嘿嘿，「有求必應」外，莫忘「賭徒十有九輸」啊。

更何況，對方又是個只篤信真實力量的人，有應公也難發揮嘛。

「嘿嘿嘿……原來是擅長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朋友啊。」

所謂大廟隱於市，高人藏民間嘛……

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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