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寫作挑戰 - 苯二氮䓬類

日昇月沉之時，一陣劇烈的哀嚎卻打破了早晨的寧靜。

房間裡，一名金髮少年痛苦地掙扎，連接在肩背胳臂上的儀器不住發出「啪啪」脆響。

房間外，一群男子緊緊圍繞著，但是沒有人打算制止這場凌遲；他們只是各自低頭，默然監視著手機上顯示的數值。

男人們冷冷確保一場實驗的最後程序也順利執行後，便離去，迎接這個略帶寒意的溫暖早晨。

整潔的白色牆面裂開了一道工整的縫，凸起長長方方的一塊，順暢地向旁邊滑開，曝露出房間之外的空間。

一名穿著同整個環境潔白的女子踩著室內拖踏入門內，她那有點年紀刻痕的黃膚臉龐透露出難以掩藏的擔憂的神色，她快步跨過那些散落一地的書本和玩具，來到蜷縮在房間角落男孩面前，蹲了下來。

緊抱著雙膝的金髮少年動也不動，對於女子的到來毫無反應。

女子凝視著眼前的孩子，柔聲問：「你還好嗎？」

埋首兩腿之間的男孩卻不領情，只是冷冷下令：「走開。」

但女子並沒有順對方的意，反而耐著性子，問：「發生什麼了？」

「......我不知道。」即便聲音悶在臂彎裡，男孩的語氣仍然透露出猶疑。

女子環顧了下散落在四處、支離破碎的日常用品，又問：「這些東西是你丟的嗎？」

這次男孩顯得更加激動：「我不知道！」

女子默然，她緊抿雙唇片刻，才試探性地伸出手，按向男孩的肩膀。

當溫柔而有些粗糙的五指扣在金髮少年的肩膀上時，她才確認男孩對自己的排斥並不如言語表現來得強烈，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沒關係的──沒有關係。」女子輕輕揉了揉男孩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肩頸，一面安撫：「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的。」

「我該說什麼？」男孩忽然有些哽咽，幼小的雙肩微微抖動，「我……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女子一愣，她心感不妙，忙安撫說：「我並沒有說你做錯什麼呀？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受，想多了解你而已──」

話還沒說完，男孩猛然深吸一口氣，奮力推開女子，大喊：「沒有什麼好知道的！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女子一離開房間來到特殊生物實驗室門外時，兩手抱胸、等候在門旁的男同事立刻以尖酸的語氣譏諷說：「看吧，第五十天，13號根本沒有發生耐受性的問題。他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如往常一樣符合我們的預期。」

「和預期『一樣』？」

女子猛然站住，迅速回過身，大步走到男子面前，說：「你們做這種事情，就不怕那孩子哪天反抗起來，甚至……殺了你們嗎？」

「他又不會記得，幹嘛針對我們？」

男子搖搖頭，嘆氣說：「黃小姐啊，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才要特別設計標準的實驗流程？確立適當的投藥時機和劑量？這不都是為了可以準確控制實驗體的記憶嘛！」

黃小姐沉下臉，她咬牙切齒瞪著男子，表情似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一般，讓對方有些不自在。

「沒錯，因為順行記憶的緣故，你們對這些孩子做過什麼，他們的確不會記得……但身為一個人的痛苦、憤怒和悲傷也不會就此消失或中斷！就為了你們自所謂的『研究』，他把你們所有人造的孽全部怪罪在自己身上了！」

聞言，男子的神情裡所當然，絲毫不覺這有什麼。

「廢話，精神狀態與肉體恢復速度的關聯實驗要是有這麼簡單好做，單純麻痺海馬迴就好啦，咱們何必請妳這專長輔導的諮詢師過來？」

說著，他兩手一攤，補道：「輔導實驗體們從負面轉向正面的情緒本來就是妳的份內工作，別想找藉口推卸責任啊。」

「說話客氣點！」黃小姐指著同事的鼻子直罵：「你知不知道就為了你們那些無聊齷齰的垃圾實驗，這些孩子平白蒙受了多少的痛苦？我寧可不接這個工作，也不願意再見到有任何孩子受到這等折磨！」

「噢，拜託──」

男子受不了地哀嚎著，一面不屑地擺手，說：「拜託，黃小姐──看在老天的份上──拜託妳少說點假道學的詭辯歪論吧。歷來的科學成果一向是經由這樣子的實驗慢慢累積而成的好嘛？雖然說妳想批評別人的實驗設計是妳的自由啦，但一方面又奢望能夠享受微機械療法和機械義體化的成果？妳真的覺得自己講這種話在倫理學上站得住腳？」

「對的事情本來就是對的，哪來這麼多廢話！」

「唉──所以我才討厭文組出身的。」男子抹了把臉，毫不掩飾地大翻白眼。

這句當中所含的強烈蔑視終於引得黃小姐惱火起來，但她仍緊持著風度，沒有當下發作，只是冷冷說道：「祝你一生當中永遠無憂無慮，迪克先生。」

語畢，她便跨著大步離去。

辦公室中，負責研究小組本次計畫的主任忽然對於近日因研究需要而被招攬來了有心理諮商師執照的社工一事感到後悔。

說到底，為什麼本研究會需要「輔導專員」這樣的職位啊？只要善用藥物也能輕易達到鎮靜、安眠的效果啊。

唉……到底是哪個異想天開的傢伙給我出這搜主意的？

主任看著那個雙手按在自己辦公桌上的黃小姐，心裡如是暗忖。

「主任，這種非人道的實驗真的可以繼續進行下去嗎？」黃小姐大聲的質問，硬是將主任的注意力拉回到桌面上。

主任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上的宗卷，緩緩說道：「黃小姐若是對於官方的審核標準有任何疑慮的話，可以自行向上反應。」

「主任，我不是來和你談那些程序和法規的。」黃小姐搖搖頭，說：「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主任，我只想聽聽你的想法。」

主任卻不直接回答，只是拿下眼鏡擦了擦，一面反問：「聽說妳和其他研究組員一向不和睦，該不會這次妳來是要像我請辭吧？」

但黃小姐可不吃這套，直言道：「我的去留端看主任的說法。」

咄咄逼人……臭女人，氣燄高張也別太過火啊。主任不動聲色地推了把眼鏡，心裡暗罵著。

但考慮到眼前的人很有機會把這場實驗的內容透過媒體恣意散播，哪怕是冒著犯法的風險，他都不會希望有任何理念不合的成員懷抱著惡意脫隊。

基因調整者的完成迫在眉睫，絕不可以再節外生枝！

只要撐到絕大多數的群眾都受惠於這場實驗乃至於依賴它的成效，研究過程當中就算有再多的慘無人道，也會被一一接納的。

屆時「必要之惡」就是他們最好的神主牌了；而「人類的指路明燈」才是社會將賦予給他們的真正名號。

主任理清了頭緒，緩緩開口，說：「我先說結論：在未來，基因調整的技術是必要的。」

聽到這結論，黃小姐眉頭一豎，語氣微微透出怒氣：「你的意思是說即使要犧牲孩子們也無所謂嗎！？」

「當然了，還包括我們這些計畫的參與者的名節。」主任嘆了口氣，眉頭低垂，「我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啊……」

「少把我扯進去，是只有『你們』而已。」黃小姐冷言刺向主任的戲班子面具。

但面對這話，主任卻臉不紅氣不喘，輕鬆回說：「妳說這種話，但是自己卻是與我們同罪呢。」

「哼，殺人的是你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輔導專員，可沒那資格參與你們的血腥實驗。」

「但妳救不了人，還對實驗體們隱瞞事實，和我們又有何差別？」

「才不是這樣！」黃小姐重重頓足，「救人就是救人，成功與否只是能力問題，豈可以和殺人混為一談！」

「是嗎？」接連遭受反駁的主任卻不氣餒，反露出一抹意味深遠的笑容，「不過我想，如果妳繼續堅持不懈，妳很快就會成為殺人者的一員了。」

「……你什麼意思？」

「正如我所說，基因調整在未來是不可或缺的一項重大技術。那些先天殘缺、體質孱弱的病人因為禁不起微機械治療帶來的沉重負擔，因而轉向尋求其它的療法。而基因調整恰恰是最能夠幫助這些人的救命良藥。」

黃小姐踉蹌退了一步，她忽然感到自己明白了什麼。

她緊揪住袖口，試圖鎮靜下來反駁主任的詭辯。

「但這不是……」

「只因眼前少數者的不幸，妳就妄想奪取多數人的未來嗎？」

隨著主任的娓娓道來，他的語氣也逐漸轉為冰冷、低沉的宣判。

「妳只是個自我滿足的殺人者罷了。」

像是閻王。

「就和我們一樣。」

「嚇！」

黃小姐滿頭大汗，自床鋪上跳了起來。

是夢……

只是夢……

隨著極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一股爛泥般的挫折感旋即湧上她的心頭。

這都只是夢而已。

不要說無能保護了，她根本還沒那個膽子闖進主任辦公室裡做出那義正嚴詞的指責和辯駁。

她也要生活，也有自身的顧慮，害怕劇烈的改變，根本沒有勇氣採取過激行動，獨立促成什麼大結果。

她只是個凡人而已，而腦海中那些預想可得的詰問和兩難，她仍沒有答案。

「孬種！」

黃小姐低喊，揮手搧了自己一巴掌，熱辣辣的痛楚令她多清醒了幾分，稍稍恢復起丁點理智。

──我沒有殺人。

──是他們殺的。

她心知肚明，但也更加清楚不論是站在哪一方，結果都是相同的。

有人要受苦，有人要犧牲，有人滿手黏膩，有人坐享其成。

有人的地方，就有不仁人。

她知道，自己現在沒有答案，以後恐怕也不會有。

她所能做的，只有破壞這個現狀而已。

黃小姐看著昏黃的夜燈，隨後懷抱著滿腹的遲疑下了床。

但……姑且讓我抱著這個想法，等候時機到來吧。

【作者閒聊】

說到做到的第三篇來了（被打

這次取名就沒什麼心思了。

黃小姐姓黃的原因很多，可以指其膚色人種，也可以是某個實際存在的特定人物。

迪克就單純是取某個英文字的音譯，簡而言之就是個混蛋。（作者立場這樣偏頗沒問題嗎？

這篇裡面出現的男孩依然是金髮少年，只不過是複數個，要怎麼解讀就看諸位客官了。

科幻真是倫理學的好模板，但也只是讓人方便丟丟思想實驗，其實我也沒什麼酷炫的辯證好寫，因為我也不算是什麼認真向上的好學生（再被打

嘛，如果把主任的主張（藉口）簡單介紹，他比較偏向效益主義，以群體的最大幸福為優先；而作為對立反方的黃小姐要馬走康德義務論，或走古典的德行主義，不然就暫時當個沒被說服的人慢慢立論這幾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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