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夢，一個虛無而混沌的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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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浸泡在溫暖而滑膩的水裡。
沒有聲音，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她只是在柔軟地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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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畫面，但那是溼潤，甚至炎熱的感覺。輕微的搔癢蔓延過周身，像是一萬隻螞蟻爬行而過，鑽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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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口鼻，從毛孔，無所不入，紛紛湧進皮膚之下，隔絕空氣，使她呼吸艱難困苦，使她瀕臨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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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裡她也在翻攪，蠕動的魚在岸上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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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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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淚剎那擴散成了無限，恍然間還以為要被淹沒在沉沉的水底。她不斷地墜落，墜落下去，無法抵抗，無法退出，只能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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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忽然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歌聲，「......I’m still halfway to nowhere, I’m still nothing, to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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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候會冀望他真的懂得，但終究只是自我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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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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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都不知道，更是什麼都不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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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璃，妳成績這樣真的有點危險......」他的嘴一張一合，就像是魚缸裡垃圾魚吞吐著泡沫。開開關關，開開關關，只有綿綿不絕的氣泡湧出，盈滿她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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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來，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老師，老師可以幫妳。」他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浪，「咕嚕嚕」混雜著水泡迸裂的聲響，從另一個遙遠的世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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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老是只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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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著臉，默默壓抑著淚意，收回滿鼻腔的黏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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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頭，李必爾就隱隱發現，她的臉，她的表情，她的眼神，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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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班級連堂的第二節課上課時，李必爾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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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不知緣由，就是有些莫名地躁動，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便立刻拿起麥克風和書本，要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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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郁璃想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遠離，但他卻彷彿才跨了一步，便已到了教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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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她忍不住追了上去，正好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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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嗎？」他一無所知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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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陽光強硬地從打開的門縫中湧入，在李必爾的身周鍍上一層絢爛的金邊，髮絲飛揚，隱隱透出午後帶著蟬聲的溫度，那色澤是傍晚天邊的紅霞，濃豔欲滴，襯得他面容更加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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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郁璃垂下頭，呢喃了一句什麼，只知道是兩個音節，但他沒聽清，不確定是「謝謝」還是「再見」，抑或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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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說了一聲「明天見。」草草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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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濃雲蔽月，未見群星。風也是沈寂的。
「我去換水......。」姜郁璃對著迷濛的眼神們輕聲道。女孩們默然地點頭，然後一個個再彎下脖子，埋首於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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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沈重而空無一物的水缸，魚早就撈出來了，一個人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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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在身後，眼前是腐朽而沈鬱的顏色，像是一聲聲空曠的哀鳴，十七八歲的精華壓扁成了影子濃稠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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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樓梯，雙腿指引，沒有遲疑，沒有停頓，她拖著腳跟後逶迤的灰褐色，一步一步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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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墨色之中，靜靜地淌著一片水池在她的路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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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沾染著累積的塵土和汗水，於是她脫去鞋襪，一顆一顆解開襯衫的扣子，制服落到了地面，軟弱無力地攤開，內衣的鉤子也鬆去，滑下肩膀，流連地牽著她的指尖，然後撲倒在層層疊疊的布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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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髮圈是一顆句點。鬆弛，但卻是一個完美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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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尖跟著腳跟前行，她走近，懷裡的魚缸中豔紅色的影子閃了閃，她抱著它們，腳底是陳年而冰涼的淤泥鑽入指甲，還有水草牽牽扯扯地糾纏，她陷入了，沈溺了，再也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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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縹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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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窗台上，雙腿都掛了出去，可是卻不會讓人替她感到危險和擔憂。只會令人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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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殘照，著霓裳的淺雲舒緩地勾勒出城市的剪影。那是五六點最安寧靜好的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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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是暖的，和煦而敦厚的，親吻著她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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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輪廓很迷離，像是揉碎了一樣，彷彿醉眼中的線條一樣單純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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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郁璃遠遠地望著，不禁便流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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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她悵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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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她溺死在魚缸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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