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已經在河堤上坐了一個小時。看著無數的碎石被我推入深淵，情緒也不知何時平靜了下來。

        想起那些自以為是的悲觀想法，覺得有些困惑，我原本是這麼陰沉的人嗎？

        不過更多的是，冷靜之後湧上的羞恥感。

        好想殺了自己啊啊啊！

        要是那些內心獨白被別人看到，實在太丟人了。

        「這就是所謂的黑歷史嗎……」

        然而，懊惱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出現了異常狀況。

        這個事件的發生，讓我的思路倏然停止。

        剛剛太過入神，沒發現遠處的河岸邊站了一個人。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一步補跨入水中。

        （那是想自殺吧！）

        我先是愣了一下，才想到要阻止，起步衝向河岸。

        「不要想不開啊！」

        一邊喊著老梗的台詞，我一邊奮力奔跑。那個人顫了一下，卻沒有停下腳步。

        「喂～等等啊！」

        可惡，離岸邊雖然不到一百公尺，卻也不是幾步就能抵達的距離啊！

        我放棄開口喊叫，全力擺動雙腿。距離逐漸縮短，他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或許應該說……「她」。

        等我跑到河邊，水深已經淹至她的腰部了，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背影相當眼熟──那是我在無限輪迴的教室內，看了一整年的背影。

        「……李望心？」

        「咦！？」

        她驚訝地回頭，我確定了那是一直坐在教室前方的李望心。然而她的腳步卻沒站穩，似乎是在水中的斷層踩空了。

        「小心！」

        在她跌入水中的瞬間，我的眼前突然閃過一陣黑。回過神來，她卻像前一秒一樣，穩穩地站在漆黑的河中。

        不，似乎跟剛剛不太一樣。

        要說為什麼的話，應該是她給人的感覺。她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摀住半張臉。

        「為何阻止我的行動？」

        「……啥？」

        「你沒聽見那無聲的悲鳴嗎？」

        「啥……？」

        ……我該怎麼回答？

        平時很少聽她開口說話，原來她的風格是這樣嗎？

        然而經過短暫的沉默，我才逐漸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

        『加油啊！年輕人~』

        一男一女在河中對峙，從旁人的視角來看，肯定像極了情侶吵架吧……

        『青春真好啊～小倆口真是甜蜜~』

        誰啊？不要亂講啊！

        不對，四周明明就沒有人，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

        糟糕，比起尋找聲音的主人，現場的氣氛有點尷尬……

        「唔……」

        李望心面紅耳赤低下了頭，發出了她自己所說的「無聲的悲鳴」。自己示範嗎？

        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個吧？所謂的一時衝動。原本想要故意搞笑，卻被不相關的人看到，所以馬上就後悔了。妳在製造黑歷史嗎？

        但現在不是感到害羞的時候，有個女孩子泡在水中，而且尚未天明的凌晨視線不佳，這可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總、總之，妳先冷靜下來，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啊！」

        「自殺？」

        「對啊！人生不是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嗎？」

這是騙人的，我非常痛恨這個世界。

        但是在「生命」這個嚴肅的責任面前，我不得不說出違心之論。

        李望心歪著頭，用手指搓了搓髮尾，「啊！」的一聲，終於想通了嗎？

        「我可沒有想不開喔，你看那裡。」她指向河面。

        那裡有塊巨大的岩石，旁邊卡著一個箱子。我瞇起眼，才發現箱子裡有東西在動。

        看來是有人丟棄動物，經過一段冒險旅程，才輾轉飄到河中央。

        等等，那塊石頭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剛剛就在那裡了嗎？

        我在堤防上望了這麼久，怎麼會遺忘這塊石頭呢……

        「我必須去，牠在呼喚著我！」

        彷彿經過精密計算，她的話語在絕佳時機打斷我的思考。

        不過這次在開口前，她先四處張望，確認過周圍沒有人這件事，我是不會說出口的。

        當務之急是先勸她上岸，水中充滿暗流與漩渦，無法預測的危機太多了！

        「妳先上來，我們去找其他人幫忙好嗎？」

        「不，已經不需要了。」

        為什麼？在我這麼問之前，她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根木棒，前端鑲著一顆結晶，微微發出藍光。

──硬要說的話，更像是魔仗。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彷彿自己能與全世界為敵。接著轉身背對我，把手中的木製品對準岩石旁的紙箱。

        （她是認真的嗎？）

        還沒來的及吐槽，她便自顧自地揮動「魔仗」。銀鈴般的聲音從嘴裡自然流露，念念有詞。

        ～~~~幾分鐘之後～~~~

        「妳還是快上來吧……」我不打算忍了，直接吐槽她。

        「哼！」

        她撇過頭瞪了我一眼。不過在這個時候，河面上有了動靜。箱子承受不住水流的衝擊，從石頭旁轉了兩圈，流向下游。

        「喂！妳看！」

        「……唔！」

        我跑了幾步，也跳進了水中。比起李望心的獨角戲，覺得直接的行動還比較有用。

        即使是思考過後的行為，情況也與預期的完全不同。

        雖然現在是夏天，沁涼的河水卻凍著我的小腿，讓我險些抽筋。水流的阻力比想像中要強上許多，光是要站住腳就很困難。河床下的水草也比想像中頑固，有生命一般的阻撓我的腳步。

        但是都已經跳下水了，抱著死豬不怕燙的覺悟，我奮力划動雙手，想從中得到更多的反作用力。

        「等等！」

        李望心想阻止我的動作，卻只是用言語那種貧弱的武器。

        「還等什麼啊？再這樣下去就追不上了！」

        「……」

        她閉上眼睛，修長的睫毛蓋住雙眼。更加認真的詠唱唱咒語，灌輸所有魔力到手上的仗中──如果是奇幻小說的劇情，肯定會這樣描寫吧？

        但這是現實，如果任何事都有輕鬆的解決辦法，那人類的努力，都會輕易地被否決掉。

        我很討厭這樣。

        就像漫畫中的反派，付出許多努力才建立起的地位，卻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勇者，拿著一把名為友情與正義的劍給擊敗。

        即使反派付出的努力遠遠超過勇者，也不會產生勝利的可能性。他們會失敗，並不是因為他們殘忍、充滿暴戾之氣，也不是因為他們時常利用他人。

就只因為，他們不是世界的主角。

        不管付出多少心血，都無法笑到最後，只因為這個簡單又霸道的原則。

        村莊裡的小販、城堡裡的護衛，還是每天都過著無趣生活的學生。成功的機率都微乎其微，因為他們只是配角，為了襯托出別人的路人甲。

        再強調一次，我很討厭這樣。

        「像笨蛋一樣……」

        我不自覺的感到惱怒，重新看向越來越遠的箱子。打算把過去學習游泳的努力，轉換成現在的力量。

        在我微彎膝蓋，蹬地的瞬間──反常的事卻在這時發生了……

        「為什麼……」

        沒有任何阻礙，箱子好端端地停在水面上。

        如果不施加力量，物體不可能在流動的水面上完全靜止。

        是有樹枝卡在水面下吧？不對，這樣箱子應該會載浮載沉。還是剛好被漩渦吸住了嗎？不可能啊，它完全沒有旋轉的跡象。

        反覆思考它違背物理法則的原因，也無法得到答案。

        「你太天真了，就說交給我了吧！」李望心有些驕傲地說。

        在違反常理的事件面前，我的大腦已經完全停擺，無法對她的話做出回應。

        「看我的！」她輕輕移動手中的魔仗，看起來就像在控制箱子一樣。

        「水往低處流」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而這個箱子卻扭曲真理，逆流而上，漸漸向我們靠近……

        而我看著李望心跋扈的笑容，呆若木雞的看著她。

        直到箱子漂回岸邊……

        ──距離我們十公尺的地方。

        這算什麼啊？在這麼奇幻的事情之後，居然發生這麼尷尬的事。

        我們之間的空氣凍結了，李望心保持拿著魔仗的奇怪姿勢，而我則是瞠目結舌的奇怪表情。

        幾秒鐘後，李望心放下魔仗，在水中挺直腰板走向紙箱，抱起箱中的動物。李望心安撫著懷中的動物，然後箱子又跟著水流漂向下游。

        那是一隻貓，純白的毛色閃閃發亮，讓人不禁懷疑牠身為棄貓的身分。

        李望心小心翼翼走回我面前，對著我笑了笑。

        「咯咯咯……」

        隨著一連串的事情發生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喉嚨深處發出的興奮聲響。

        「喵嗚……」

        貓在李望心的撫摸下，舒服地叫了兩聲，而我以貓的低鳴為號令……像個瘋子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緩緩升起的曙光灑落在寂靜的河畔，漆黑的河流漸漸被染成金黃色。

        觸發了不可思議的事件，又馬上尷尬得讓人不知所措。以河床上濕漉的兩人作為焦點，此刻的情景看似有點詭異，甚至感覺非常愚蠢。

        但我似乎在七日的無限輪迴中，找到一些新的可能性。

        ◇◇◇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什麼！？」

        「正確來說，我是從未來來的時空旅行者。」

        「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鬼話啊！」

        「你剛剛也看到了吧？我用魔法救了這隻貓。」

        「難道未來人就會用魔法嗎！？」

        「其實會使用魔法的人類一直存在，只是你沒發現而已。」

        「……」

        「我來到這個時空，是為了阻止一場災難的發生。」

        「災難？」

        「沒錯，詳細情況不能告訴你，但是如果我失敗了，人類會完全滅絕。」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咦！？」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世界滅亡，至少要盡一份心力！」

        「儀賢……」

        「讓我……成為你的後盾吧！」

        「那麼，可以請你替我照顧這隻貓嗎？」

        「交給我吧！」

        ……慢著！給我等等啊啊啊啊！

◇◇◇

        結果我又坐回堤防上，階梯上的碎石幾乎全被我丟完，才不禁懊惱起來。

        可惡，配合她那些令人尷尬不已的說詞，居然順口答應替她照顧棄貓。

        「該怎麼辦啊……」

        考試的成績奇差無比，一大早又跑到外面鬼混，回家時甚至撿了一隻野貓，這個不管怎麼看都不會有Happy End啊……

        「喵～」

        我摸了摸懷中的貓，牠卻用奈良鹿鄙視人的人的眼神看著我。

        「抱歉喔，哥哥沒用，不敢帶你回去見家人。」

        總覺得情況很像不敢把女朋友介紹給家人軟弱男子，肯定只是我的錯覺吧。

        話說回來，遇到李望心之後，前一天的憂鬱心情居然一掃而空，就好像真的被施了魔法一樣。

        冷靜思考過後，還是覺得剛才的事情能找到解答。當時的光線昏暗，而且我又被水草弄到寸步難行，說不定只是我沒看清楚，而紙箱大概也只是被水草纏住。能移動到岸邊，應該只是水流扯斷了下方的水草。

        再說，魔法這種東西，應該能更加輕鬆控制水上的箱子。如果李望心真的會魔法，剛剛的失誤未免太低級了。

        「魔法什麼的果然還是不可能嘛！」

        明明是自己想盡辦法證明魔法不存在，成功解釋後卻感到莫名的失落。

        「話說，那是中二病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原來你知道啊？那就可以節省說明的時間了！」

        「……咦？」

        四周明明沒有人，卻發出跟剛剛一樣的聲音。

        「這裡！這裡啦！」

        肚子上承受小小的衝擊，貓咪跳出我的懷中，直挺挺地盯著我看。

        「…………」

        「哈哈……肯定是幻聽吧……」

        我抬起頭，望向藍色的天空。有台飛機在我的視野內飛過，距離有些遙遠，引擎的聲音沒有傳入耳中。

        「……再裝傻就咬你喔！」

        比起魔法什麼的，這才是最不正常的東西吧！！！

        「Believe or Battle？」

        於是我開始了這個故事中，第一場戰鬥。

        ◇◇◇

        「那麼我要開始說明囉！」

        「唔……」

        純白的貓坐在樓梯上俯視著我，而我則是跪坐在地上。

        什麼叫做「Believe or Battle？」雖然說是Battle，我也不可能對一隻貓使出全力啊！動保團體是很可怕的。

        結果我不但打輸一隻貓，還從堤防上滾下來。這裡的斜坡是水泥做的耶，會摔死人耶！

        「首先，你知道中二病是什麼吧？」

        「知道是知道……」

        所謂的中二病，就是青春期的症狀之一。簡單來說，就是認為自己是獨特的人，嚴重的話還會無視他人側目，一昧地模仿漫畫和小說的行為。

        舉例的話，就是李望心剛剛的舉動。

        不過我聽說很多升上大學的人，會常常寫一些廢話，以為自己是個文豪，這大概也是一種中二病吧。真要說的話，還真是難定義……

        「剛剛那個女孩，不是告訴你她是未來的人嗎？你覺得可能性有高？」

        「如果是剛才的我應該會覺得完全不可能，不過現在連貓都會說話……」

        我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貓咪，她又繼續說。

        「她所說的世界滅亡，如果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會成真，你覺得呢？」

        「不可能。」我想都沒想就回答。

        已經發生的是不可能改變，如果真如李望心所說，她從未來來阻止災難，那就代表她是從「災難發生之後的時間點」來的。

        人類已經全滅了，又有誰可以回到過去？這與她的話自相矛盾。

        硬要說的話，就算她是在人類滅絕前一刻回來的，要在這個完全沒有任何災難跡象的時間點阻止世界滅亡，根本沒有能夠著手的地方。

        「沒錯，過去的事不能改變，就算我們回到過去大鬧一場，時空也回自行整頓，讓一切由結果使然……啊！不過如過是平行時空的話……」

        「給我暫停！」

        這只是部輕鬆又有點奇幻的作品，再這樣下去讀者會馬上離開的！

        …………讀者？我在說什麼？

        「不好意思，職業病又犯了。總而言之，那女孩的話有可能實現。」絕佳時機，貓小姐打斷了我的思考。

        真是的，不管是李望心還是這隻貓都不懂得尊重別人。

        比起這個……

        「你剛剛不是說過去的事不能改變嗎？」

        「當然囉！我們正朝未來前進呢！」

        「這是什麼意思啊……？」

        「簡單來說，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們現在所處的時間線是所有時空的最前端，所以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測。」

        驚爆！突然得知了世界的秘密！

        雖然由一隻會說話的貓口中說出，我卻不覺得牠在說謊，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但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更何況，我也沒見過任何能夠證明未來真的存在的跡象。

        沒有親眼見過的事，實在很難相信。

        不過我所處的世界還真是沒有未來啊……各種意義上的。

        「無法預測我已經明白了，但你說的有可能實現是指？」

        「嗯……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牠又擺出鄙視的表情，在樓梯上來來回回，好像在替我的思考能力感到無奈。抱歉啊，光是要接受貓會說話這件事，我就已經費盡心思了。

        「你一開始看到李望心時，覺得她在幹嘛？」

        「一開始？是指她踏入河中時嗎？」

        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那行屍走肉的步伐。

        「我還以為她想自殺呢，真是嚇了我一跳！」

        「當時，她是真的想自殺。」

        「咦？」

        我一時無法反應過來，以為他是隨口說說。但是這隻貓的眼神卻認真的不像開玩笑。

        「但、但是，他是去救妳的吧？」

        「你看看河面上。」

        我站起來回過頭。河上流水徐徐，幾隻鳥飛起，又有幾隻鳥降落。一切都毫無異狀，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當時擋住紙箱的石頭也──不見了？

        不知何時出現的石頭，不知何時消失了。

        「當李望心在水中踏空的那個瞬間，世界就改變了。」

        「什麼……？」

        「其實在這個世界中，有些放棄求生意志的人，能夠觸發「巧合」，使用不明力量改變世界──甚至能改變自己自殺時的可能性。而副作用，就是所謂的中二病。」

        觸發「巧合」？

        「這種能力很危險，輕微可能使人性格大變，嚴重的話，甚至能扭曲既定的道理。」

        「這樣不是很危險嗎……」

        「沒錯，或許有人一個不小心就能毀滅世界。而我的工作就是要避免這種情形發生。具體來說，就是要治好這些人的中二病……所以，幫助我吧！」

        原來如此，我大部分都明白了。不過還有一點──

        「為什麼是我啊……」

        「你不是對生活感到厭倦了嗎？」

        雖然是貓的面容，但是我彷彿看見牠的戝笑。這隻貓似乎看穿了我的一切，讓我覺得不太高興。

然而牠說的沒錯，日復一日，沒有終點的生活，非常無趣。

        「各取所需嘛……好了！那我們回去吧！」

        「要回去了嗎？我家往這邊，先走囉。」

        ──我向貓咪道別，踏上歸途。

        「給我站住！」

        「什麼？還有事嗎？」

        「你是不是忘記剛剛答應過李望心什麼了？」

        「剛剛？我可不記得──」

        『──答應過她什麼！』原本是想這麼說的。

腦中卻浮現出熟悉的景象……

        「讓我……成為你的後盾吧！」

        「那麼，可以請你替我照顧這隻貓嗎？」

        「交給我吧！」

        「……」

        ──糟糕！真的糟糕了！

        「想起來了嗎？」

        「…………咦？……唔！」

        原本是想裝傻的，但是下一秒──

        「拜託你放過我吧！我怎麼可能帶一隻貓回家啊！」居然對貓下跪，真是沒尊嚴呢。

        別人看到肯定會以為我是貓奴吧？

        「別擔心。」牠趁機跳上我的後腦勺：「我們回家吧！」

        怎麼樣都甩不掉頭上的貓，我只好頭頂著一隻貓，還要承受歸途上的異樣眼光，就這麼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