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長椅,木色特別安靜的長椅,椅子前面是一片湖,上面漂著幾塊荷葉,葉子之間竪著幾朵紫菱和黃菱,我坐在長椅上,晃著頭上的短髮和身上的水手服,盯著榕樹那邊走過來的學生們,這算是我最襯得起身上那長裙的時候了。然後我很快認出人群裡面的小踏步和晃盪著高馬尾,穿過枝藤笑著走過來,坐到我身旁來,隔著半個身位。男子組去網吧,女子組去1K房,情侶去散步,咱倆就安靜地坐長椅,我喜歡看湖,你喜歡看天,你永遠曉得天上那塊雲怎麼漂,永遠不曉得那朵菱花長什麼樣子。
有時候聽不知道哪兒傳來的蟬鳴,聽你哼的曲子,聽著聽著湖面就暗了天就黑了,有時候聽你講話,聽你講某老師某同學的某些事,某時刻某地方的某個巧合,我總是以不屑聽這些話爲傲,因爲它們太世俗太空洞,但我卻總是微笑著一臉幸福地聽妳的每一句,像孩子聽故事一般,他們看著天花板聽到睡著,我盯著菱花盼望聽到天荒地老,可能是因爲那把柔和像貓毛的嗓音,可能是因爲那雙有些失焦的杏眼,可能是因爲你一邊甩著的皮鞋和白長襪,可能是因爲偶爾它們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男孩子們喜歡幻想女孩子對他們講的秘密,把那話重覆一遍又一遍,把她講話的姿態想了又想,像詩人背詩,那總是情詩。不曉得我有沒有幻想的資格呢?雖然我穿裙子,但我也是留短髮的呀,我可不可以也像唸情詩般呢喃妳的話呢?唸了幾句,不曉得怎麼的有些哀愁。
妳像是回答我的猶豫一般,漸漸不談某老師某同學,變得喜歡談一個男孩子,談他的坐站姿談他的步伐談他的聲音,妳談話的聲音還是柔和,那些話還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但那些話卻不再動聽了,可能是因爲妳那表情,跟我想到妳時擺的表情一模一樣的。妳說完了,擺著那表情仰望霧雲,依然不瞥菱花一眼。
蟬鳴安靜了,快入秋了。
不曉得夏天完結之前,妳會不會看見那幾朵菱花呢?講一聲「看,真美!」呢?它們想爬上來,好讓妳更容易看見,但它們離開水便會枯萎,只能躲在荷葉裡面。菱花的花語是戀愛,卻永遠不可能被人捧著獻給情人。它有想過給妳喊聲讓妳看過去,但想了想又作罷,因爲它期待的是不經意的浪漫,期待著妳不經意的一瞥期待著妳忽然的留心,像少女期待被心上人戳破心事。然後把那一瞬間定格,時間不用再運轉,因爲下一刻不重要,像攝影師只需拍下紙飛機起飛的瞬間,不需在意它的殞落。
那是夏末,菱花掉了幾塊花瓣,妳不是坐在我半個身位後的旁邊,坐在了長椅遙遠的另一頭,垂著劉海,嘴角不經意的含著髮絲,盯著半空的某一處,有時候哀愁地笑有時候呆愣地扳著臉,我看得懂那表情,是我吟誦完妳的話後擺出來的表情。妳可能在等我給妳一個擁抱,但若給妳好姐妹的擁抱那是欺騙,若給妳愛情的深擁我沒有資格,但妳可能沒有期待過任何,可能根本沒注意引我,只是習慣性地坐到長椅上,我不曉得,所以連知己的擁抱也給不得。
待湖面安靜地暗了,讓剩下的幾塊花瓣在黑夜落下,待妳站起來,帶著最後的幾聲蟬鳴消失在樹藤後面。待街燈亮了,我往街燈照不到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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