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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我約了秀昕帶來一大束太陽花，一同來到希蕾的墳前，獻上鮮花，悼念這位好友。
那是2002年夏季的事了，其實景象彷如昨天。秀昕和希蕾都是我的舊同學，也是我的好友。那年，醫生証實希蕾患上癌症，已經是末期了，當她告訴我們的時候，她的語氣竟是出奇的平靜，反而我卻有點激動，咒駡上天為何如此對待她。
「還有多少日子？」我靜靜地問秀昕。
「大概半年的時間。」她苦著臉的答。
希蕾真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明知機會渺茫，但她仍接受醫生的建議，動了手術，而且進行化療。可悲的是治療並沒有太大的效果，而且癌細胞已擴散，希蕾的生命，正在倒數。
有天，我和幾位舊同學到醫院探望她，她整個人都顯得很是虛弱。
「希蕾，今天你精神看來不錯啊。」我故作開心地對她說。
「是嗎？看見你們來了，所以就不痛了，哈哈。」希蕾用力微笑地回答。
「我幫你插好鮮花。」秀昕說，她是希蕾的好閨蜜。
「希蕾，我們買了這個給你。」我從背包中拿出一份禮物要送給希蕾。
我們買的是一頂冷帽，因為化療的關係，希蕾掉了很多的頭髮。戴上冷帽的她，看起來比較有神采。
「我喜歡這冷帽。」希蕾微笑地摸著帽子說。
閒聊了一會後，希蕾忽然對我們說：「秀昕、銘悠，我有一件事想你們幫忙。」
「什麼事？只管說出來。」那段日子，對於希蕾的心願，我們都盡量滿足她。
「我想舉行一個屬於自己的生命讚禮。」希蕾認真地說。
我和秀昕的反應都先是呆了一呆，沒想過她會說出這樣的要求，我們忽然語塞。
生命讚禮，它是一個知道自己死期將至的人給自己舉行的儀式，會把自己想見的想告別的親友都聚在一起，公開歌頌生命為自己所帶來過的幸福，然後與親友好好地道別，所以有人會說，生命讚禮其實就是「生前的喪禮」。
病房裏沉靜了片刻，聽到希蕾有這樣的想法，大家都很傷感。
「不要，你不要這樣想好嗎？不准你說這話來。」秀昕哭著說。
「應承我好嗎？這是我最後的心願。」希蕾哀求我們。
沒有人有勇氣開口回答她，秀昕流著眼淚望看我，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好吧，我們幫你辦一個生命讚禮。」我大著膽子代表大家發言。「來吧，大家開開心心地為希蕾辦好這件事。」
一星期後的某個晚上，我們為希蕾舉行生命讚禮，地點在教會的小禮堂中進行，希蕾的主意是想簡樸自然一點，所以我們沒有太複雜太花巧的場地佈置，主要用了希蕾最喜歡的太陽花和火百合做了佈置，禮堂周圍燃點著一些蠟燭。因為希蕾閒時的興趣是繪畫，所以我們在四圍的牆身掛了她的畫作，氣氛儘量想帶給希蕾溫馨暖和的感覺。我們邀請了希蕾至親近的家人及好友出席，大概約有三十多人。我們圍了一個大圓圈而坐，聚會的開始，氣氛都很歡樂，就如我們往常的聚會一樣，有說有笑。我們首先播放了希蕾從小時候到長大的相片，回味她的成長。然後，是每位親友陸續發言的時候，主要談及第一次認識希蕾的情景，以及與她相處的日子中最難忘或最特別的事情。
「中三那年，我和幾個頑劣的男生在課室內打排球，不小心把窗門打破，那時希蕾剛好在場，她是排球隊的隊長，很受體育老師愛戴。老師當然追究起來，責難我們是誰把窗子打破，希蕾竟然替我們頂罪，說是她不小心打破的，老師寵愛希蕾，雖然生氣，但只是責難了幾句便沒再追究下去，希蕾很有義氣呢！」英奇說出這往事來。
「現在想來，我都不知道那裏來的衝動，竟然會包庇你們呢。」希蕾搖著頭說。
「大學二年級那年，我們一組同學要合作交一份功課，很辛苦完成了，在電腦存檔。怎料就在交功課死線前的一天，我們才發現電腦檔案損壞了，不能開啟，又沒有備份，由於我們組的同學中文打字很慢，只有希蕾一個可以打中文打得很快，結果她捱了一個通宵，幾乎把整份功課由手稿重新打了一遍，我們才可以趕及在死線那天準時交功課。沒有希蕾的話，那次我們就完蛋了。」一位叫惠姍的朋友說出這件往事來。
「說起也奇怪，交完功課後的一天，我就患大感冒病倒了，真是病得合時呢。」希蕾回憶著說。
「有一次，我失戀了，痛苦得很想自殺。希蕾剛好打電話來，我把心事告訴了她，她就立即趕過來我家探望我，陪伴我，聽我傾訴，她勸勉我，讓我反思生命的意義是甚麼。結果我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在她懷中哭了一場，應承她會堅強。那天晚上，希蕾在我家過夜，伴我入睡。希蕾，多謝你！」祖兒憶述了這件往事。
「那次之後，我就常常來你家作客，半夜傾心事到天亮。」希蕾合著手在說。
就是這樣，大家都暢所欲言；每位來賓說過話後，我們都大力鼓掌，要把掌聲送給希蕾。
最後，是輪到希蕾發出讚禮辭的時間。
「多謝大家今晚到來，剛剛大家都分享過好多往事，若不是大家再提起，有些我真的忘了。」希蕾笑著道謝大家。「能夠今世有緣認識大家，是我的福氣，在我快要離開的日子，能快樂地聚首一堂，完滿了我的心願。」
接著，希蕾講出以下這番話，令在場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有人說：生命是短暫的，如曇花一現。但可貴的卻就是那一剎那的燦爛、輝煌，卻又是永恆的，永恆地寫進歷史之中。雖然短暫得像流星，但是一閃而過的流星卻是無與倫比的瑰麗，因為這一瞬間的精彩，足夠我們一生追求追憶，不是嗎？一個人有生就有死，但只要活著，就要以最好的方式活下去。我可以沒有愛情，沒有名牌，甚至沒有金錢，但萬萬不能沒有快樂。」
當時在希蕾面前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七支點著的蠟燭，她輕輕地吹熄了第一支。
她繼續說話。
「有人說：生命是脆弱的，疾病、磨難、天災等等每每都在吞噬著生命的堅韌。但生命卻在痛苦中掙扎，在掙扎中尋找希望。我從未畏懼過浩瀚的宇宙，更未畏懼過死亡。即使死亡真的來臨，我也會坦然面對，直至最後一刻。所以生命的本質，其實並不脆弱，乃是堅強。」
她吹熄了第二支蠟燭。
「生命，蘊含堅定的信念、不屈的精神。求生，是世界萬物先天性的本能；信念為生命作領航員，它引領方向，指向正確的航道，使生命不致陷入迷失。不屈的精神是航行時應有的態度，它叫我們好好珍惜找著生命賜予的生機，最後可走向豐盛。至於我，我相信我的生命是豐盛的。」
然後，希蕾再吹熄了第三支蠟燭。
「生命又是一本厚厚的書，只有封面和封底由別人設計，而內容卻需要自己去書寫創作，每個人其實都是作家，我們從出世一刻開始，就創作這本書的故事。作家的筆桿使白紙變成有意義的文字、文章以至圖畫，刻畫出崎嶇起伏的人生，但寫錯了卻又容許有限度的修改，多少人在勇往直前的時候，流過奮鬥的汗水，那將會是一本精釆而成功的書；而我這本書的結局，該是無憾的。」
希蕾哽咽了一下，忍著淚水，吹熄了第四支蠟燭。
「生命又是一條河，有時渾濁、有時清澈。那彎彎曲曲的河道是人生可歌可泣的曲折。誠然生命有挫折，也有淚水，但正因為有這些火的試煉，我們才從幼稚走向成熟，從失敗走向成功。畢竟人仍是有逆境的時候，有順境就必有逆境，逆境只代表一種阻力，它不會改變我們向前繼續推進的決心。面對生活，審視生命，我想起球王比利在接受採訪時，有人問他那一場比賽的球踢得最好，他總是回答：“是下一個”。我驚歎于他對生命的自信。」
希蕾咳嗽了幾聲，然後才吹熄了第五支蠟燭。
「關於生命最後我想分享的是：生命的價值，不在於擁有多少，乃在於奉獻。栽一棵樹，把果實留給後人，或與同伴分享。這就是生命的無私與奉獻，一個生命使另一個或另一群生命得著滋養與滿足，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人大多數都有惻隱之心，於是我們做一個施予者；有時我們軟弱的時候，就得放下尊嚴做一個領受者。奉獻是以生命影響生命，透過無私的分享來實現與完滿生的盼望。施比受之所以更為有福，這是因為施予者在給予的同時候能領悟人生、懷抱博愛、以及擁有對生活的安全感及對自我的有所提升。我就是這樣看待生命。」
她吹熄了第六支蠟燭。沉默了片刻，然後，她說出全晚最令人感動的一句話。
「生命，是一首永遠值得讚頌的歌！我希望大家記住的，不是我的病容，而是我開心快樂的笑容，就像現在此刻的我，多謝大家！」
她把最後一支蠟燭都吹熄了，然後微笑著，向大家鞠躬。跟著所有的親友都站起來，熱烈地為她鼓掌。
希蕾的生命讚禮來到了尾聲，惠姍彈鋼琴，為希蕾獻上一曲「青春頌」；而英奇則吹奏起色士風來，一首「友誼萬歲」的樂韻，悠揚地與希蕾剛剛分享的說辭互相共鳴。但我的心卻有一陣的淒酸。
最後，每位親友都輪流走出來，與希蕾握著手，來個緊緊的擁抱，並且拍照留念。和希蕾擁抱完後，我走到禮堂的一旁，看見秀昕在偷偷落淚。
「秀昕，不要這樣吧，給希蕾看見了，她會不開心的。」我對她說。
「她的說辭真的很令人感動，我捨不得她離開啊。」秀昕抽泣著說。
「傻妹，你看希蕾原來是這麼堅強，她已打了一場漂亮的仗，勝負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歌頌生命，該是無憾的了。」我點著頭肯定地說。
本來，我的心都帶著傷感的，但說出了這番話後，想起剛才我看見希蕾在禮儀上微笑，她沒有哭，所以我也微笑，秀昕也就抹拭淚痕，破涕為笑。
希蕾的生命讚禮就這樣完滿地結束了。
三個月後，我們為她舉行了葬禮。一班好友都慶幸曾來參加過希蕾的生命讚禮，以至沒有太大的遺憾。我們最後告別好友，始終依依不捨，眾人的眼淚，也就都不再隱藏。
事過境遷，今天拜祭希蕾時，秀昕問我，是否還掛念希蕾，我說間中會想起她來。想起她對朋友的熱誠，想起她對病魔的對抗，想起她對生命的熱愛與歌頌，特別在讚禮中她所說的一席話，都教我勇敢堅強，對生命肅然起敬。我覺得希蕾終於解脫了，她自由了，活在另一個空間，另一個國度，她開展了新生命的旅程，我們一班好友，應該可以放心安心，因為希蕾無論去到那裏，她總會以最優美的姿態存活下去，她總能找著生存之道。
望著藍天白雲，再看看太陽花，我覺得她在對我們微笑。
「...... 記住要共最美的人分享每個夜晚10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5YF9ogXZ5
別忘掉原是靠堅持醫好每個傷患10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W1agaOf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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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庭鏗【青春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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