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啟事 - 迷途犬

亨利．摩根費了好大的勁，才拉著菲托自展示櫥窗前離開。

櫥窗裡擺著琳瑯滿目的貓狗小動物，菲托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的犬隻貓兒，一時眼花撩亂，直盯著那些看不懂的品名，興奮地說：「哇──好多肉──好想吃吃看──！」

亨利見少年望著自己的期待眼神就和他那頭搶眼的金髮同樣閃亮，不禁暗嘆了一口氣。

臭小子，別用那表情說出這麼恐怖的話，一點都不可愛啊。

「亨利叔──拜託你買那個來做飯嘛──」菲托拉著亨利的衣角懇求，結果被獵人一把揉亂頭髮。

「那些可不是食物，」亨利．摩根耐著性子解釋：「那是寵物。」

「寵物？」菲托卻不解其意，歪頭問：「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寵物嘛──就是人們為了玩賞、伴侶而飼養的動物囉。為了娛樂和避免寂寞而養的，當然不能拿來吃。」

「原來如此吶──人們還真是辛苦。」

菲托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接著面露狐疑，又問：「可是亨利叔，你怎麼講得好像是在看著書照唸啊？感覺好假。」

廢話，因為那是我偷上維基百科查來的答案……偷用大腦上網的亨利暗忖，一面為自己暫時應付過男孩的好奇心而鬆了口氣。

不過這邊也沒頭緒，這樣一根筋地瞎忙也不是辦法。

看著店門口的廣告看板上播放著最新型的擬真機械電子寵物，亨利內心百感交集。

為了找尋大企業家么子走失的寵物愛犬，這已經是今天調查過的第幾間寵物連鎖店了？

項圈晶片、看診病歷、托育所、熟悉的地點……什麼紀錄什麼相關場所都造訪過了，卻還是毫無線索。

沒有目擊者、沒有風聲，只有貼滿街巷牆角電線杆的尋狗啟事。

毫無壓力的菲托在旁蹦蹦跳跳，亨利痛苦地捏了把眉心。

我幹嘛接下這種麻煩的委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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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亨利和著菲托乘著飛船狄諾號在第三星域的香星停靠落腳。

環繞著海星而獲得生命能量的人造殖民行星香星不僅為第三星域經濟重鎮之一，更擁有著最廣大的自然復育地。

復育的物種除了遍布地表的植被和林木外，自然也包含了各類哺乳生物，是以連遠在外星極為罕見的原生寵物在此處也變得頻繁易見。

在這個以養殖生物為輸出大宗的星球上，他們見到了那名委託人，以生物養殖、基因調整起家的企業大老闆。

但場面有些尷尬。

「沃克啊，你別這樣──」

「我不管！我要去找阿布！」

「乖啦，這類品種的寵物狗不難找，爸爸再給你買一個……」

「阿布才不是寵物！牠是家人！」

場面真的很尷尬。

亨利和菲托當時就這樣晾在一旁，乾眼看著父子倆吵個沒完。

直到無理取鬧的小兒子沃克飛奔出辦公大門後，老闆才有閒情過來招待兩人。

「如兩位所見。」大老闆頓了頓，語中滿是無奈，「……真不曉得該如何說那孩子才好。」

菲托心懷同理地低垂著頭，亨利則不動聲色地暗自竊笑。

「總而言之，我希望你們找回那條狗。」大老闆咳了咳，換上正經八百的神色，說：「特地找來兩位，也是聽聞了你們追捕星際逃犯之首的顯赫功績，我相信你們有這份能力。」

菲托也聽出大老闆指的是他們數度將維克多．赫雷納逼上絕路的事情，但亨利卻砸了砸舌頭，搖頭說：「老闆，昨天的業績換不了今天的帳，這道理誰都知道。咱們都是生意人，這點小小功績不值你我一哂呀！」

大老闆點點頭，忍了亨利的無禮舉動。

「當然，若你們倆能順利完成委託，屆時自是重重有賞。」

說著，大老闆深吸一口氣，接話下去：「前金三成，尾金七成，合計一千萬拉魯。」

「一千萬拉魯！？」菲托興奮地睜大雙眼，立刻被亨利按住頭，「君子一言既出，駟船難追。」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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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是成交了，但那是五天前的事。

現在，亨利多麼希望當時沒成交。

真是……為了辦妥那對父子的奢華且任性的要求，都快把自己給整死了！什麼不好養，養這種壽命短、性能差的自然犬？

但看在一千萬拉魯幣的份上……還是咬緊牙關再忍會兒吧。

「等等，這個氣味……」菲托不等說完，立刻展開身形，像頭雲豹一般在樓頂和招牌之間無聲飛竄，緊咬著那一絲氣息追蹤。

早在委託人那裡就把阿布頸子上的氣味背得滾瓜爛熟的菲托如此篤定，亨利便也讓他放手發揮，若無其事地緊跟而上。

不出須臾，菲托已在一處街角停住，隨後他自高樓一躍而下，像隻石虎輕巧俐落地化卸掉衝擊，無聲著地。

「亨利叔，我找到味道的來源了，這個人應該和阿布接觸過喔。」

有頭緒了。亨利念頭閃過，當機立斷，半點被人察覺得風險也不願多冒，立刻招手說：「幹得好，走吧。」

少年聞言猶豫了下，回過頭亨利已經走遠，他只得快步跟上，一面說：「可是，亨利叔，證據還不夠吧？」

「誰說證據必須齊全了？我們可是賞金獵人啊。」亨利．摩根邊走邊露出陰險的笑容，「老樣子，用慣招。」

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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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常的穿著，如常的工作。

如常的通勤路程，如常的乏味。

這是老樣子。

「產品如期上市……研發的工作也可以辭退了吧。」

走在午後街上的男子嘆了口氣，腰際的手機忽然一陣震動，他取出查看，卻不是來電，而僅僅只是簡訊。

廣告嗎？男子不加細想，隨手點開訊息查看，隨後愣住。

那是一封除了一張圖檔以外什麼也沒有的訊息，而那圖片也只是張QR編碼構成的大型組圖而已，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

但令他愣住的不在於此，他甚至沒打算停頓在行道的正中間，然而他卻無法輕易挪動身體四肢。

腿部的肌腱……簡直像是麻了一樣……？

「怎麼可能……唔嗚！」男子還沒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眼前忽然一黑，頭部遭人從後用某物罩住，接著便被一股蠻力強行拖走。

他的雙腿軟垂在地上滑行，任憑那個看不見綁匪將自己往不知名的方向拉扯，他在黑暗中試圖呼救，嘴卻被氣封膠帶給黏死。

再過須臾，移動停止了，男子還沒鬆氣，扯著他的力量忽然搶先一鬆，害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冰冷浸體。

「看吧，這就是慣招。」一把粗魯的聲音得意地說，男人循聲抬頭，臉卻撞到一根粗硬的物件，他渾身顫抖。

是……是槍？

「別、別殺我……我什麼都給你，求你別……」

男子哀求著，他感覺到有雙手在自己的衣褲裡翻找著，摸走了皮夾。

「哦──你叫蘇應靂啊。」拿槍抵住他的綁匪接過皮夾看了看，說：「幸會幸會，咱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這時一旁有把年輕許多的聲音稚嫩地問：「亨利叔，不用把頭套拿下來嗎？」

「我給他看臉幹嘛？」名叫亨利的綁匪沒好氣地說。

「噢──」少年語透失望，但沒有反對。

亨利咳了聲，轉向被虜的男子，冷冷開口：「蘇應靂，我知道你是在企業贊助下進行仿生器械開發的研究員。我也知道你參與了近日上架的新型機械寵物。我知道你們為了達到上頭要求的擬真度，抓取真正的原生犬隻來記錄寵物狗的行為和腦反應數據，希望能夠直接套用在機械寵物的電子腦裡。」

蘇應靂愈聽愈覺惶恐，寒意順著背脊直往上爬。

「你們……你們到底想要什麼？」蘇應靂打顫問。

「我只想知道你們綁架來的那些寵物犬的下落。」亨利頓了頓，補充說：「當然，是全部。」

蘇應靂大口喘氣。

「沒那麼多……我們……害怕張揚，所、所以只綁了一條……」

那麼賓果。亨利和菲托相視一笑，隨後追問：「那麼那條狗到底在哪裡？」

不料，蘇應靂的下一句卻出人意表：「牠在我家。」

「你說什麼？」菲托大感訝異。

「是真的！我沒有說謊！」蘇應靂怕得高喊：「那狗……因為實驗惡化了牠的身體狀況…….我才決定把牠的腦換進我們公司生產的機械身體裡的！」

亨利沉吟片刻，最後扯下蘇應靂的頭罩，不屑地說：「你以為這麼做就能為減緩罪刑嗎？」

「我從沒這麼想……你們就當是自我滿足吧。」蘇應靂撐起身子，對著兩人道：「你們是賞金獵人吧，要找那條狗的話，就跟我來吧。」

「亨利叔，怎麼辦？」菲托看著向亨利，他仍在懷疑著蘇應靂會否趁機動手腳。

「還能怎辦？」亨利雙手一攤，說：「就跟他去看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走就走。

兩人暗中以槍威脅著蘇應靂帶路，隨他來到位在下城區的租屋處。

「其實我一直是反對公司把未完成的產品宣傳出去的。」

走在前頭的研究員領著兩人走著老舊的樓梯向上，一面偷鑰匙說：「但是沒辦法，上司躁進的決策加上廠方也已收到大量訂單，害得所有人騎虎難下，所以我才偷偷帶著小黑溜出實驗室。」

「牠的名字叫阿布。」菲托皺眉糾正。

「是嗎？不好意思……」蘇應靂慚愧地點點頭，喃喃唸著那陌生的名字。

最後，三人在一扇鐵門前停下。

「我醜話說在前頭，那條狗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大好了。」

蘇應靂取出鑰匙，不忘解釋說：「給牠機械義體只是臨時處置而已，撐不了太久的。」

「我們會盡快把牠歸還給原飼主，用不著你來操心。」亨利冷冷說道。

「那就太好──」

蘇應靂鬆了口氣，但鐵門甫開，一道銀鋁色的身影猛然竄出，狠狠咬住研究員的咽喉，撕下整塊的血肉！

但無人有暇顧及蘇應靂的猝死，因為那條身影四足才剛落地，立刻又往一旁的亨利．摩根撲去！

「亨利叔！」菲托沒料到事情有此異變，縱然他是基因調整者也猝不及防，只能焦急地大喊。

「沒事！」經驗老到的亨利卻早有防範，他自始至終都不相信蘇應靂，是以仍能及時揮出一直握著的高周波短刀，將那怪物架開。

灰影落地，兩人定睛一看，赫然發現那正是出現在廣告上的智能機械寵物！

「這……就是阿布？」菲托看著那機械犬發狂似的回頭撕扯倒在血泊中的蘇應靂，愣愣說道。

「該死，換裝義體導致神經錯亂了嗎？」亨利持著刀小心逼近狗，想要將牠捉住，後者卻機警地跳了起來，快速奔來。

「小心！」菲托高聲警告，阿布卻自兩人之間竄逃而過，往樓下奔去，眨眼間已跑遠。

兩人張大嘴，最後還是亨利搶先反應過來，喊了聲：「糟了，快追！」

要是讓這條失控的機械犬跑到街上，恐怕會傷及無辜。菲托一聽，終於也反應過來，忙翻過圍牆，直接往樓下飛降！

少年精準協調著四肢維持重心，並以肌肉纖維密度異常緊實的雙腿吸收墜樓的衝擊。但僅是穩住身體，已足夠讓阿布從他的胯下鑽過，順利闖出社區大門！

「可惡，還是來不及……」菲托咬牙，氣喘如牛奔至樓下的亨利已經到一旁牽車，一面喊：「發什麼呆！快阻止它！」

此時已是午後近晚，下班人群自工業園區傾巢而出，連接著返家路的街道上水洩不通。

渾身鋁合金的阿布一身輕盈，牠就像是一道銀色的疾風，避過密如叢林的人腿和車輪，在街道上奔馳。

牠可以清楚感覺到後頭有人正在追趕，自地面回饋過來的震動顯示出追趕者雖是靈活，但還比不過自己。

沒有什麼可以攔阻此刻的自己，這樣強烈的感覺更令得阿布興奮不已。牠高高躍起，踐踏過攤販的商品，繼續拐彎向前。

街道熱鬧了起來，死氣沉沉的壅塞因追逐而有了生命。

混亂之中，牠撞翻了放置在旁的公共垃圾桶，鐵爪割著柏油地阻止身體失控滑行，牠重新蹬腿飛起，劃傷了違法停靠在路旁的車輛。

跨騎著氫電重機的亨利．摩根忽然自狹窄防火巷裡打橫衝出，但阿布對他的車和槍視若無睹。

彷彿只動了一節指尖，阿布已然騰雲。

牠輕易越過亨利的攔阻，像匹脫韁野馬般繼續向前奔馳，而追趕在後的菲托亦然。

「別跟丟啦！」亨利高喊，一面驅趕周遭圍觀的群眾，掉轉車頭尾隨著兩人疾駛。

他們離開了熙來人往的鬧區，進入更為恬靜的住宅區。兩旁街燈亮起，沉照都市的昏黃夕陽已然末入夜幕。

雖然還有點距離，而且一路上波及了不少人事物，但至少把它逼進人少的地方了。

亨利看著儀表板上的電量顯示，暗暗鬆了口氣，隨即又緊張了起來。

不對，這傢伙的方向感很明確，難不成……

就在這時，跑累的菲托也跳上重機後座，指著右側高處的別墅喊：「亨利叔，你看那邊，那邊有棟房子，牠是不是──」

「我知道！」亨利高吼，他已經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但是該死的，居然真的殺到委託人的住處來！是那殘存的記憶引領它回到飼主家的嗎？腦子要壞怎不壞得徹底一點！

念頭至此，亨利已下定決心，賞金什麼的都見鬼去吧，只要有機會就斃了那條狗，絕不遲疑！

這時，他倆已駛至別墅牆外，正好撞見阿布攀上圍牆，準備越過防竊賊用的通電圍籬。

「去哪！」亨利跳下車，舉起磁斥手槍便打，金屬針頭受斥力推移噴發，無聲地向阿布飛射，輕易打穿了牠強而有力的後腳！

「好準！」菲托讚嘆，亨利卻皺眉看著阿布失衡衰落的方向，拍著少年的背催促：「射偏了啦，還不快追！」

果不其然，菲托一抬頭，馬上看見那條機械犬已經一拐一拐朝別墅大門奔去，連忙跳下車，幾個起落跟著翻進牆裡。

亨利則快步來到對講機前按通門鈴，迅速解釋了前因後果，請求屋主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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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終於獲肯入屋，循著菲托身上的發報器找到搭擋所在時，亨利卻撞見那條機械狗就在大老闆么子的臥房裡。

床上，小男孩毫無戒備地熟睡著，而那狗就在一旁虎視眈眈，一跛一跛走近。

「混帳東西，瘋到連自己家人都認不得了嗎！？」亨利咬牙，正待扣下扳機阻止阿布，菲托卻閃到他面前，舉手阻擋著槍口。

「亨利叔，等等！」

少年低喊，同時看著阿布緩緩踱步走到小男孩的床畔，牠伸長了機械打造的上身，以前肢僅餘的力量將自己拉上床。

阿布探首撥弄男孩的髮絲，在後頸裡嗅了嗅，最後依偎著他的背蜷起身子，將沉甸甸的腦袋擱在腳上。

牠那對電子顯示的雙眼也漸漸淡去，直到留下一片黑。

「阿布的溫度……消失了。」菲托放下手，喃喃說。

「它死了？」亨利放下槍和警戒，問。

「嗯……」

菲托點頭，兩眼始終無法離開。

「牠寧死也要回到主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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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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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是鄒語狗的諧音，應該寫作av’u。

原生腦換機械身體而一心想回家的梗概取自攻殼機動隊SAC第一季第二話「暴走的證明」（選的歌也來自該話）；狗死也要死在家中是源自狐死首丘的概念，也是我朋友親身經歷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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