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一個最醜陋的遠古生物,所謂最醜陋到底是怎麼的一種醜陋法呢?我們不如由生物的誕生傳說講起。
話說在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在推動世界的第三次生命輪迴時,把火吹上了天空,於是燒出了太陽和諸多天神,把水吐入那低地中,浸出了大海和那將生養無窮的魔君,然後祂在海水都不能觸及的旱地上,用泥土搓出了人族。
我知道,這個神話故事早被複述過千千萬萬次了。
但你知道在那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在醉心做泥雕時,那些被刻刀剔出來的泥屑,到底被丟了去哪裡嗎?
當時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用右手執住一把刻泥刀,正一刀一刀地在那些肥沃的黏土上削動,泥捲彈跳到了祂的身後,祂看也沒看。
祂實在是太過專心了,以致在祂把最後一對伴侶雕好之後,才在大地上第一次轉身,那時祂意識到,祂可能又再一次把理想世界的藍圖給搞砸了。
是的,造物主看到了我們的主角。
牠甚至沒有一個生物該有的形態!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不過是一堆多如恆河沙數的泥捲,以隨機的分佈堆成的一個壯觀泥塔,這生物身上的所有器官都亂成了一團,空氣自表皮的吸氣孔進入錯中複雜的氣管和分佈於全身各處的肺臟,然後再進入像棉花一樣混亂的循環系統,再由百多個分離的心房與心室泵往身體每一角落,當那些氣體粒子經歷一次氣體交換再呼出之時,都已經是三年後的事了。
這實在是慘不忍睹,但無奈於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是多麼的全能,即使是祂無意之中創造的造物,仍是會完美無缺的運作,那生物在生理功能上看來,實在是太太太過健康了,如無意外,這生物會有比日月山河更恆久的壽命。
這個造物,成為了對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的持久嘲笑,醜陋得令諸多天神都不願讓陽光哪怕只是觸碰一下這生物所身處的一片遼闊土地。
連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都會有感到無比後悔的時候,祂不忍把那生物抿滅成塵埃,但見陽光絕不肯照進的一片山脈河川,知道生機在這些地方會無法滋長,便把那醜陋的生物縮成一個人類的大小,於是陽光不肯涉足的區域收窄為一個小城邦的面積。在這個沉寂的永夜之城裡,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又為那生物造了一座用玉石築建的翡翠宮殿。為免那生物得知自己的醜陋而哀痛,宮殿裡沒有一面鏡子,即使是把一盤水放在那燭台下照射,仍然不會反射出任何影像,而為免那生物因為宮殿外的了無生機而悲傷,宮殿的牆上亦沒有任何的門窗。
生物一直都以為宮殿就是宇宙的所有,宇宙就是宮殿的本身。
宮殿中一切都是美好的,有自水喉流出的蜂蜜,有用棉花糖織出來的被褥,書架上只許容納孩子們看的書,而且每一個字母都不能受過半滴眼淚的洗禮,這裡只有最快樂的書,沒有悲慘的結局,沒有不得善終的主角,就算是那些奸角,退場之時也只會草草帶過,痛苦和死亡是不能出現的禁語。
要懂得閱讀,就得要有人教育那生物識字,於是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用自己最後一絲的內疚感造出了一個身兼僕人的說書先生,為免那位說書先生透露出半句這生物的醜陋,祂又把最善於說謊的嘴巴賜予說書先生,於是說書先生有了兩個嘴巴,原來的嘴巴誠實無比,那張新長出來的嘴巴則時而說真話,時而說假話,讓人無從捉摸。
至此,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對這醜陋生物的愧疚和憐憫都用盡了,祂離開了這片連陽光都嫌棄的土地,永遠也不再回來。
如是者,那位最不誠實的說書先生便和最醜陋的無知生物生活了兩個千年,這生物唯一的消遣活動,就是在坐在那藏書閣的火爐前,聽那說書先生講故事。一開始時,講故事的工作仍是由那誠實的嘴巴負責的,但不知何時起,說書先生的誠實嘴巴再也不願張開,於是另一張嘴巴就肩負起讀書教字的職責。
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故事,經那狡猾的嘴巴嘴嚼濕潤,變出一段又一段甜中帶苦的詩歌,每吟唱完一本書,說書先生就把書直接丟入火爐,那生物就算是識了字,也不可能把聽到的版本和書上的文字比對一下,如是者,那位最不誠實的說書先生便和最醜陋的無知生物生活了兩個千年。
那醜陋的生物,記住了牠聽過的每一個故事。
牠聽過一個講述三位豬頭人士兵守護住一所孤兒院三日三夜,最終把狼群擊退,唯一活下來的豬頭人卻因為被惡狼咬到而染上傳染病,唯有投身滾水為免自己為禍人間的悲壯故事;又聽過有關一個美若天仙的落難公主是如何周旋於七個矮人將領之間,以婚姻為籌碼掀起矮人和人類國家的戰爭,然後又暗中勾結另一個人類國家的王子,在成婚當晚把自己的矮人丈夫剁成肉醬,再以皇后之名重掌曾經失去國士的皇朝崛起史。
而牠最喜歡的,是有關那隻錯誤出生在一群以貌取人的水禽中的醜陋小鳥,在長大之後竟能化身成世上最美麗的鳳凰,在天際自由傲翔的故事。
不過牠知道這些故事都是假的,因為整個宇宙不過只有這個宮殿般大,在宮殿內,住了牠和牠的老師,根本容不下故事中那麼多的人,更別提那可笑的天空了,這生物抬頭看到的是沉悶的水晶燈吊燈和七彩的馬賽克壁畫,而不是甚麼愚蠢的星雲日月。
這生物的小小宇宙觀完好無缺地運作了兩個千年,而終於在某天,這個宇宙理論出現了一個無可填補的缺憾,如同天花板那突然塌出來的缺洞一樣。
沒有人知道那位至高而全能的造物主所建造的宮殿為甚麼會突然出現崩塌,只知道那強壯而無知的醜陋生物用牠為數二百的靈活手腳一下子攀到天花板的洞口前,向那宇宙的邊界探頭而出。5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mH9gmr4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