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襤褸、披頭散髮,渾身髒兮兮的女子,只剩一雙赤目隱隱透著寒氣。她就這麼冷冷的盯著從後門剛好要溜出去放風的男子身上,著實把南宮晟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出聲,只見女子被雙眼一翻直接倒地,伴隨重重落地的聲音,才將南宮晟從愣神中喚起。
恢復神志後,南宮晟細細打量女子一翻,這該不是又是哪裡來的刺客吧?那陰冷的目光他算是篆刻心頭了。只是這年紀輕輕的就有這種眼神,到底都遭受些什麼……
搖搖頭,南宮晟收起這些心思,沒錯!這些都不是他該想的,雖然她倒在他面前,但不代表他需對她負責,也不需救她。這才是南宮家的規矩。
思及此,南宮晟邁開腳步從女子身旁無視走過,似乎完全沒被影響出門溜達的心情。
「啪!」女子突然伸手抓住南宮晟的腳,卻沒說話,彷彿留住他的腳步便已用盡全身力量,但奈何南宮晟怎麼抽腳就是撼動不了她的爪子。
「唉……」若有似無的嘆氣,南宮晟無奈的掃了掃女子。他的家規是不准多管閒事。內心一翻掙扎後,他輕道:「知道了,本少主會救妳的。」她這才放手。
南宮晟彎下腰輕輕撈起女子,趕往最近的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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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酸痛發麻,眼皮也好沉,我需要用盡全力才得以睜開些許,難道我被什麼人救了?
呵呵……怎麼可能,我這條命誰曾在乎過?即使我是暗部隊長,也不過是棋子罷了。
想起慕龑決絕的臉,我只覺得好笑,被傾盡一生也要守護的人當作棋子的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受!以為他給我隊長的職務是在乎我,以為他將我放身邊是重視我,以為他有天會看到我,那麼多的以為,還真得不過是自以為,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為他赴刀山,殺人如流水,最後被丟棄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到現在連個名字也沒有,呵呵……沒錯!無名是我的代價,笑我傻齒我癡。
感受到旁邊一道疑惑又熾熱的眼光,我賣力卻只能緩緩側過頭,便與一雙溫潤的眼神撞在一塊,「一個人在冷笑什麼?」男子問,聲音悠揚而溫暖,看著他,我心靜了下來,一個溫潤的人,溫潤的眼,溫潤的嗓音,他的一切是那麼的恬靜。
對於活在黑暗中的人來說,這種溫潤的存在只會激起破壞的慾望,雖然她現在內心平靜了下來,但是面對那個不知名的男人,又是另一種未知的渴求,男人激起的是她內心的原始慾望,他就像是她最渴望的事物一樣。但渴望並不代表愛,那是一種執念。剛接受某人的背叛急欲宣洩的憤恨。她絕對不會再對任何人動情,絕不!
「你是誰?」我問,聲音冷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妳的救命恩人。」他唇輕啟,一切是那麼的安寧。
「誰需要你救?少弄這些名堂。」我冷哼。
他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家規說得真不錯。」
一句話聽得我糊裡糊塗,卻也不想過問,家規關我什麼事?
「看妳也無大礙,本少主就先行一步了。」也沒等我回話,他便自顧自的消失在我視線中。連我急欲伸出的手都來不及拉住他的衣袖。
「喂!」為什麼不聽別人回話?突然間一股孤獨感襲上心頭,害怕再一次變得孤單,我討厭這樣的感覺。我怎麼會對一個陌人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許久,她看著窗戶,又是另一方天光,捕捉住光的牢籠,也許就像這窗努力想多留住些光,一旦時間到,無論多麼努力積攢的光終將化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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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感覺身子好多了,我起身便運了運氣,待氣息穩定後,便邁步向外,這才發現原來我可能一直都在那日那位陌人的院中。
「好了?」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的氣息竟隱藏的如此巧妙,連我都未曾察覺。第一次見他也是因為他探究的目光才發現的,現在想來,也是因為他的氣息真的隱藏太深。
「自是好多了,謝公子救命之恩。」我裝模作樣的福了福身。卻不料他竟被逗樂了,看著我笑出了一排整齊的白牙,「妳也有這一面,哈哈!」我倒是看著看著有些走神了。
「咳咳、」他輕咳喚回我的神志,「要聊聊當日之事嗎?」語氣中卻沒有太多探究,更多的是尊重。他怎麼可以這麼溫柔?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我有多黑暗吧…
「餓了。」我直接換個話題,「不如去街上走走?」說完,我換上討好的表情。雖然看起來可能怪怪的,畢竟以前我是不需要有太多表情的,但面對眼前人,我更堅定想拋棄過去自己的想法。
他溫柔一笑,「鬼靈精怪!」
「我的確是鬼靈精怪。」暗黑版的,我腹誹。然後跟著他蹦蹦跳跳的逛大街去了。我為那男人死過一次,這回可以當作從零開始過過自己的生活了吧!
「還不知姑娘芳名。」他突然說。
「沒,公子呢?」我無所謂的啃著香噴噴的雞腿,這肉好吃!
「南宮晟。」他答,接著微微皺眉問道:「姑娘無名?」
「嗯,」又咬了一大口雞腿,「隨便稱呼我即可。」朝南宮晟搖了搖手中的雞腿,「你怎麼不吃啊?好吃極了!」
他也沒再過問無名的原因,「不如就稱呼為小梅姑娘吧。」
「行!」我爽快的答應,真的是叫什麼都可以,以前當暗部根本沒名字,有時為了任務,那假名也是換了又換。
南宮晟!?啃完雞腿後,我愣了愣,他叫南宮晟?不就是慕龑這次說什麼都要除之而後快的對象嗎?
這下,我真的沒有食慾了,慕龑的狠她比誰都清楚,雖不知他為何要除南宮晟,但無論如何他現在處境如在刀尖般危險。
「怎麼了?」南宮晟注意到我的異樣,投來關心的目光。
「公子最近可否得罪過誰?」我壓下聲音問。
「哦?如何得知?」他挑眉。
此時,一支箭咻地就這麼朝他索命而來,泛著森冷寒光,我眸光一暗,手中一運勁直接將它打偏。這時才想到,我剛剛怎麼好像緊張了?我緊張什麼?
「小梅姑娘可知是何人要加害於本少主?」耳邊傳來南宮晟溫柔的聲音,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這麼溫柔?
我咬了咬唇,應該把慕龑的事情說出來嗎?不、不行,若我說了也許再也不能待在南宮晟身邊……
沒有沉默太久,我輕回:「不知。」
他沒有再回話,只是踱到我身前,彷彿要將我保護起來一般。未等我釐清這種感受,又有好幾把箭朝南宮晟而來,箭氣激起的暴戾使路人紛紛跪伏在地,一時間尖叫聲不絕於耳,這裡轉瞬間成了人間煉獄。
「姑娘先朝府邸去,這裡本少主扛著。」南宮晟一個人對抗密密麻麻的箭雨,卻沒有退縮,一個勁的全檔下來,甚至還要保護他身後的人。
「不,我幫你。」說完,我運氣使盡我全身的力氣朝箭雨一推,一瞬間便將那些箭全推飛。二話不說拉著南宮晟便跑。
我不敢回頭看,只怕看到他眼裡的懷疑……
「ㄚ頭,妳還不回來?」熟悉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是慕龑……他終究是不會放過南宮晟的……
我仍舊不敢回頭,我相信剛剛慕龑的叫喚南宮晟也一定聽到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只是覺得不能再失去自己在意的東西了。
到了府邸,南宮晟沒有多問,只道:「若想談談便來找本少主,今天就早先休息吧。」一如既往的溫柔嗓音,沒有一絲質疑。
「你就不問清楚嗎?」我抓住他的手臂。
他只是輕輕笑了笑,「既是本少主撿了妳,以後就跟在本少主身邊,不計過去、重新開始。」那句“不計過去重新開始”深深刻在我的心頭,也許眼前人真的可以讓我再次重生,好好過未來的日子。
我放開他的手臂,低下頭輕輕應了聲,朝他微微笑。道不清心中這種擴散開來彷彿將人包圍的感覺是甚麼,只覺得自己想留在他身邊。以往慕龑從未給過我這種感覺,我只是一味的為他付出直到燃盡也不曾收到過一些回應,但剛剛慕龑的叫喚,是不是說明也許在他心中我還是有一席之地的?
就這樣我與南宮晟各自回房,過了今日許多事也許都將改變。
次日開始,我被安排在南宮府邸中擔任訓練官一職,幫著南宮晟訓練府兵,訓練完後與他們一同喝喝酒吃吃飯菜聊聊天成了我快習慣的日常,有種簡單卻難得的美,我非常喜歡。
南宮晟也常加入他們這些下人的飯局,並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跟大家都處得很好。
這天,南宮晟喚我到他房間,一路上我不禁想難道是他還是想問個明白嗎?敲敲門,我懷著不安的心情踏入。
「過來。」他朝我微微笑。我便乖乖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他將我的手攤開,放了一個冰涼的玉鐲在我手心。那玉通體透白,乍看之下它散發著無瑕的美,定睛一看才可以發現玉中的一點黑。
「這是?」我不知道他給我白中一點黑的玉鐲是何意思。
「無論妳的心中覺得自己有多黑,在本少主眼中妳是純白的,真情率直不拘小節。」他為我解惑,「只是想一個女人家被安排作為訓練官一定很辛苦,畢竟還是女人,也該給妳些女人家的東西。」他將我的手彎起包覆住玉鐲,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拇指上有一個色澤一致的玉扳指。
我握緊手中的玉鐲,只覺得喉嚨發緊、鼻尖發酸,這個男人是想把我融化掉嗎?
「怎麼了?不喜歡?」他朝我靠近了些,高大的身軀將我罩在他的陰影中。
「喜歡……謝謝你。」我低着頭不敢看他。
「妳……可願留在本少主身邊?」他輕聲問道,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我點點頭,不再做聲。耳邊傳來他輕輕的笑聲,「妳可知答應本少主的話不能輕易收回,以後妳便不能輕易離開。」語畢,他穿上外袍,走出房間。
「等本少主回來。」
只剩這句話遺落在房內,迴盪許久似乎永遠不會消除。
他要去哪裡?去多久?發生了什麼事?這期間慕龑是不是會再次傷害他?
這些話我沒有一句說的出口,我怕我說出口他會懷疑我的出身,懷疑我的目的……怕我再也無法陪伴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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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我為我隱瞞的行為迎來了最惡劣的代價……
一封箭書插在房門上,那字跡明顯是慕龑的,那封空白的書信卻彷彿寫著世上最滲人的文字。
我帶著眾府兵匆匆出府,只為了阻止厄運的發生,慕龑我是最了解的,他喜歡怎麼折磨人,在哪裡讓人生不如死,我全部知道,但是我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膽小裝作全然不知情,讓南宮晟跳入死亡陷阱中?我怎麼可以?摸著玉鐲,我的心已經提到最高處,怎麼會以為南宮晟身手好到贏得了慕龑?
要是我真的喜歡南宮晟,就應該在那日跟著慕龑回去,好在他身邊監視他不會做出什麼傷害南宮晟的事,或是我也許有機會可以在第一時間救下南宮晟……好蠢,怎麼那麼蠢……
我熟稔的帶著眾府兵如入無人之境般走了道隱密小道上了慕龑藏身的赭脈山。詭異的是明明已經到了慕龑掌控的地盤,卻不見一人,守衛也沒有。
「吁-」我停下馬,這裡透著的氣息實在不尋常。
「ㄚ頭,終於回來了。」慕龑的聲音傳來,讓我不由自主的戰慄一下。示意眾府兵保持備戰姿態後,我一人走向聲音來源。只見廳上慕龑一人腳踩一衣衫襤褸之人,那人虛弱的趴伏在地,但拇指上熟悉的玉扳指讓我瞬間動彈不得。
「認識這人吧,ㄚ頭。」慕龑邪邪的勾唇,「這次的任務妳做得很好,不愧是本堂主最器重的ㄚ頭,哈哈哈…」一聲聲笑得我通體發涼。什麼任務?我有什麼任務?
「放……」我顫著唇,聲音幾乎不是我的。
「妳說什麼?」慕龑的笑容在擴大。
「放……放開他……」我終於喚醒了自己的身體,朝南宮晟跑去,欲推開慕龑,卻被他擁入懷中,「ㄚ頭,妳一向最愛的人不就是本堂主?這次給妳的任務也有好好完成,今晚會好好賞妳的。」他的手在我的腰際輕撫,我卻掙脫不開,越是掙扎他踩南宮晟的腳便越狠。
「放了他,堂主我求你了,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我抱住慕龑,即使他已經噁心的快讓我吐出來。
他低頭看了我一陣,眼神冰冷如往常,卻依稀可見淡淡的一層慍怒,他突然對我揚起一抹我從未得到過的溫柔笑容,「那好吧,只要能留妳在本堂主身邊。」說完,他移開踩在南宮晟身上的腳,「你走吧。」那人雖虛弱卻仍艱難的朝門口爬去,那頭也不回的樣子簡直把我內心的一塊溫柔硬生生挖去。
慕龑也不攔我,放手讓我去幫南宮晟,也顧不得慕龑這反常的舉動,我只是想最後為南宮晟做點什麼。
「來,扶著我,我帶你出去。」我伸出手。
「謝謝妳。」這個聲音一傳來,我頓覺不對,這不是南宮晟的聲音……我急急的扳過男人的身體,果真不是他。
「他呢?」我朝慕龑瞪視,「你把他藏哪裡去了?」
「ㄚ頭,這樣對堂主說話很不禮貌。」森冷的語調搭配他一向邪氣的笑容。我知道我又被耍了。
外頭響起武器鏗鏘的聲音,似乎瞬間展開了激鬥,我害怕的不能自己,衝了出去……
倒臥的屍體,遍野。流淌的鮮血,扎眼。
熟悉的身影矗立著,但分明受了重傷,所有的箭直指南宮晟,似有什麼深仇大恨一定要將他射成馬蜂窩不可。
我跑過去,大叫著:「南宮晟-」夠了,不要再從我身邊帶走任何東西了慕龑!我發狠似的胡亂以掌風狂掃那些要取他性命之人。
南宮晟看向我,他沒有任何的怪罪,依舊是那麼溫柔的眼神,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是我害了這麼個溫柔的人。
我一路朝他狂奔,最後我終於擁住他,他已氣若游絲,卻仍想將最溫柔的笑容留給我,「妳怎麼知道這裡的?」言下之意便是他已知曉我的身分。
「對不起。」我不該瞞你的。
誰知這句對不起讓南宮晟的笑容僵了僵,「所以這一切妳真的都知曉?這一切真的都是妳的任務?」他的聲音輕得好沉重。如果一切都是有著目的性,那為什麼要道歉?如果一切都是盤算已久卻又是無心之過,那為什麼要讓他明白?
不,不是的,這不是我的任務,我真的不知情,我只是想重新生活……
我看著他好想這麼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我有什麼臉這樣說?不都是我的自私讓他遭受如此不幸嗎?
「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帶你逃出去。快點!」我扶著他,只想走出這座死亡山脈。
「呵呵…到最後妳還是不願告訴本少主真話嗎?」即使說謊他也會信的,怎麼就不願意說呢…
「我……」正想說點什麼,南宮晟忽地重重掛在我身上,糟了,他快撐不下去了……我想抱起他,奈何我武功再高要抱起一高大男子也不是易事。
「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我好喜歡你的,我不能失去你!都是我自私才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我狼狽的邊吼邊撐著他越發沉重的身軀。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給了我最後溫柔的微笑,而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救不到。他沉沉的倒下,他全身空蕩蕩的,只剩殘破的身體,彷彿一艘從海底撈起的船,但船員都消失了。
「嗚嗚嗚……」我開始放聲大哭,我再也不要貪心的說要留在他身邊了……
僵硬的,緩緩的,我轉頭,臉頰靠上他的胸膛。我沒有欺騙自己,我知道他只剩具空皮囊。最後的擁抱能安慰的只有我自己。
「ㄚ頭,這傢伙已經沒了,可以跟本堂主回去了吧?」慕龑靠著廳前的大門,慵懶的說道,這一切在他眼中就是一場戲。
我拾起劍,朝脖子一抹,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這個人世我也不再留戀,讓我跟你走吧…希望下輩子你不會再遇到我,能活得一生順遂。
我的身子越來越冰冷,卻也漸漸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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