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影之歌Ⅰ - 第二幕

　　首都中央火車站宛如一座水晶宮殿，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而此刻的溫蒂像是這座宮殿的公主，被媒體包圍著。

　　「萊曼小姐，您昨晚的演出被評為有史以來最動人的波西亞。請問有何感想？」

　　「謝謝，這都要感謝全體工作人員的努力。」

　　「您和男主角談戀愛是真的嗎？」

　　「子虛烏有。」

　　「您會去監獄看望父親嗎？」

　　「……」

　　整個火車站靜默下來，車站廣播格外刺耳。

　　「好啦！我們還有行程要跑～麻煩各位讓讓。」克萊兒即時反應過來，用眼神示意身邊的三位警官隔離人群，可惜記者不打算放過他們。

　　「萊曼小姐，這回地方刑警出動大量人力監視您是真的嗎？」

　　「萊曼小姐，這些年萊曼先生有寫信給您嗎？」

　　「萊曼小姐……」

　　好不容易甩開媒體上車，溫蒂把頭往後仰大口喘氣，霍夫曼警官坐上副駕駛座扭頭確認大家都到齊後，催促司機快駛離車站。

　　「真是煩人。」溫克勒碎碎念道。

　　「這比我們遣送犯人時還可怕。」

　　克萊兒懶得理前座的兩個大男人，只關心溫蒂。「妳還好嗎？」

　　溫蒂點點頭。其實她腦海中滿是方才媒體記者的聲音。

　　『萊曼小姐，這些年萊曼先生有寫信給您嗎？』

　　沒有……

　　一封也沒有。

　　「溫蒂，妳真的沒事？」克萊兒關心地問，這聲音把她從懸崖邊拉回現實。

　　溫蒂搖搖頭。

　　貝克自西裝口袋掏出一瓶小藥罐，「我這裡有百靈油，需要嗎？」

　　溫蒂猶豫一會兒才接過，倒了幾滴在指尖抹在太陽穴上。

　　「謝謝。」她扭緊瓶蓋，還給主人。

　　「不會，有好些嗎？」

　　溫蒂頷首，望向窗外不再多說話，貝克有些尷尬。

　　霍夫曼戴起老花眼鏡，自口袋取出智慧型手機打開行事曆。「萊曼小姐，我們預計明天早上安排您和萊曼先生會面。」

　　「我有彩排。」

　　「我們已經和總監協調好了。」

　　溫蒂無奈地嘆氣，「你們高興就好。」

　　黑色廂型車停在歌劇院側門前，貝克先下車確認沒有任何記者後，趕緊打手勢要溫蒂快下車，克萊兒和溫克勒跟在後面。

　　進到歌劇院內部，溫蒂先到舞台現場向此回歌劇的法裔總監問好。

　　「喔！*麗荷忒，妳可終於來了。妳都不知道這群小朋友快把我搞瘋了，沒了妳我的劇可無法完成，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我的男朋友了。」總監熱情地向她擁抱，並行法式吻頰禮。兩年前她曾和這位總監合作過，當時試鏡時她的歌聲被形容成明亮、充滿希望，因此總監也幫她取了這個綽號。

　　「感謝您這次邀請我來參與演出。」溫蒂向他握手。

　　「喔～應該的，不選妳選誰？誰像妳這麼漂亮又會唱歌！」

　　溫蒂被他逗得呵呵笑，「那麼，我們今天要從哪裡開始呢？」

　　「前三章妳還沒登場，所以今天先試穿戲服。」

　　「沒問題，先生。」

　　溫蒂和克萊兒跟著助理來到後台工作室，打開門就見琳瑯滿目的戲服掛在牆上，四面牆都被鏡子包覆，設計師帶領著弟子替舞者們修改衣服細節。

　　總監助理上前通報：「法蘭克女士，萊曼小姐來了。」

　　戴著厚重眼鏡的中年女子從一名舞者的臂膀探出頭，從上到下嚴肅地打量了一遍溫蒂後，嘆了一口氣說：「他們給我的資料上沒寫妳這麼瘦。」

　　溫蒂脫下大衣，耳邊聽到有人在談論自己。

　　「聽說她這次想幫自己父親把錢找回來，結果被警察搶先一步。」

　　「這種人怎麼能當女主角？」

　　「犯罪還敢來演大師的戲，真不要臉。」

　　「好啦！」法蘭克女士重重地蓋上盒子，「與其在這嚼舌根還不如去練練自己的唱功，舉止粗俗像個村姑，還想當公主啊？」

　　舞者們閉上嘴，褪去戲服後趕緊逃離現場，誰都不想惹火法蘭克女士。克萊兒則和助理去看彩排。

　　「過來。」她淡淡說了一句。

　　溫蒂可沒被她嚇跑，依照她的指示站在圓形小台上，在設計師助理的幫助下套上淡綠色的禮服。

　　「他們說會讓妳坐在鞦韆上降落在舞台中央，希望裙子能掩蓋住妳的雙腿，但接下來妳又要跳一小段舞，所以裙子也不能絆住妳的腳。要求真多……」法蘭克女士撇撇嘴，站在稍遠的地方觀察。

　　溫蒂不說話任她擺布，持續了大約兩個鐘頭，法蘭克女士才做出滿意的造型，當溫蒂準備脫下長裙時，剛才帶自己進門的舞台助理慌慌張張地闖進門，還不小心被布匹絆倒摔跤。

　　法蘭克女士聳眉，一附司空見慣，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查看設計圖。「真是跌個狗吃屎。」

　　「對、對不起，法蘭克女士。」助理被男設計師助理扶起，「萊曼小姐，總監和編劇氣炸了！」

　　「怎麼啦？」溫蒂溫和地問。

　　「大家今天表現不好，沒人唱得令總監滿意。總監還說如果今天沒有人表現好的話，就準備在這打地鋪。」

　　「你們沒經驗？」

　　「萊曼小姐！！」助理快崩潰。

　　溫蒂拍拍她的肩，哄道：「好～先讓我換衣服好不好？」

　　在離開之前，法蘭克女士叫住她：「妳應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我會的。」溫蒂微笑回應。

　　被助理半推半拉來到舞台上，總監見了她面露喜色。

　　「喔～麗荷忒！給他們見識一下，什麼是『歌劇』吧！我今天快喪氣死了。」

　　克萊兒從她的包包裡拿出樂譜，走到台前給溫蒂，她彎下腰接過譜本時投以堅定的眼神，但克萊兒還是有點擔心。

　　溫蒂先和鋼琴伴奏練習一會兒開嗓後，她佇立於舞台前端，所有作人員和演員們都坐在觀眾席上，也包括剛才的舞者們。

　　克萊兒坐在最前排略顯緊張，溫蒂投以肯定的目光，示意鋼琴師後，當演奏聲響起，吸氣──

　　陣陣天籟餘音繚繞，溫蒂的歌聲連總監都震驚地瞪大雙眼，所有人都愣住，被她的臉龐和歌聲吸引，就像總監給她取的綽號一樣──光明，待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眾人還沉浸在其中。

　　克萊兒最先起身拍手，在來是總監和男主角，接著慢慢地，大家都回她熱烈的掌聲和驚嘆聲。

　　晚上在飯店休息時，溫蒂想聽音樂卻發現耳機壞了，克萊兒還在樓下做三溫暖，懊惱之下只好自己一個人去附近的商店街買。沒想到剛出房門，對面房間的門也打開，走出門的是貝克。

　　「萊曼小姐要出門？」

　　溫蒂突然想起自己是在被監視的狀況下，「對，我耳機壞了，想去買一副。」

　　「我陪您去吧！」貝克開始毛遂自薦，「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這附近熟得很。」

　　溫蒂沒有拒絕。

　　他們走在街上，四周是五彩繽紛的商店，貝克突然問她：「您一直都在家鄉很少出來嗎？」

　　「不，以前……」她遲疑了一下，「在讀音樂學院以前蠻常去義大利的，但進到學校之後就沒什麼心思出去玩，每天都在加強練習。」

　　貝克知道她想說在萊曼先生被抓進監獄前。

　　「您的生活應該更開闊一些。」

　　溫蒂聞言笑了笑，「我也想，但你們這些警察不放過我。」

　　貝克往四周望去，舉起手指向一間店，「那一間，品質好，也不會太貴。」

　　溫蒂點頭，「就去那間吧！」

　　買完耳機，貝克帶她到一間餐館。最近晚上愈來愈冷了，兩人就算圍了圍巾還是覺得有點冷。

　　貝克自服務生手中接過菜單，開始介紹，「這間從我七年級時就在營業了，他們的招牌是咖哩香腸，要吃嗎？」

　　溫蒂搖搖頭，「不了，我得維持身材。」

　貝克有些失望，「好吧……真可惜，很美味的。」

　　「等這回公演完，你再帶我來。」溫蒂安慰他。

　　「好啊！」他聞言眉飛色舞，「能和當紅歌劇女星共進晚餐當然好。」

　　真單純……溫蒂在內心說道，略有嘲諷。

　　兩人點完餐之後繼續閒聊。

　　貝克回憶起初識溫蒂的時候。「洗錢案發生時我才剛畢業，我記得您也是。」

　　「那時我剛加入劇團，不過演一些小角色。」溫蒂對這話題不感興趣，甚至想避開。

　　「這七年，看得出來您很努力。」

　　溫蒂紅了眼眶，不吭聲，別過臉望向窗外的人群。

　　自從父親因洗錢案被判刑十年之後，溫蒂的母親拋下家庭跑了，而姊姊也嫁到異鄉沒再回來過，當時要不是克萊兒陪在她身邊，根本沒有勇氣再走下去。這些年她除了表演還是表演，總是把自己陷入繁忙的狀態好忘記家人。

　　但她還是很想念父親，這點無庸置疑。

　　「我今天看了報告，令尊的健康狀況不太好。」

　　溫蒂的心揪了一下，故作鎮定。「有接受檢查嗎？」

　　「有請醫生進去。」

　　「是嗎……我知道我父親一直在做什麼事，但我沒想到會這樣。」

　　「他用了您的戶頭。」

　　溫蒂突然生氣起來，「我知道，這不用你們來提醒我！」

　　音量大到櫃檯都不難注意，服務生前來請他們安靜一點，否則離開餐館。

　　「『對不起。』」兩人都道了歉。

　　接下來一直到菜端上來前都沒再開口過，溫蒂想起自己頭一回來到首都就是為了上法庭處理父親的事，檢調單位和律師辯論許久，檢察官始終堅持她拿了不少錢，甚至還有幫忙父親洗錢給鄰國地下黑幫的嫌疑。

　　為了這件事，她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沒有拿到場次的機會，一直在幕後做些雜事，面對大家都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溫蒂能忍則忍，才終於在三年前首次獲得演出女主角的機會，這兩年之間只能演一些小角色。

　　第一場出演女主角的場次造就萬人空巷的表演紀錄，大家都衝著溫蒂是四年前貪汙洗錢案主腦的女兒而來，想看看她的實力到底如何。然而她沒有讓大家失望，當她開口，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聽她歌唱。

　　溫蒂的餐點先來，她點了綠醬佐水煮蛋和拿鐵，這是她最喜歡的菜餚之一，以前母親常煮給她吃。貝克的咖哩香腸和濃湯也很快就上桌，他還另外加點了餃子，說是要兩人一起分著吃。

　　「妳今天唱歌這麼賣力，不補充一點體力回來怎麼行。」貝克分了幾顆餃子給她。

　　溫蒂略為驚訝，「你聽到了？」

　　「嗯。」他邊吃香腸邊喝水，一臉幸福的樣子。「不用付門票錢就可以聽到的感覺真好。」

　　「謝謝。」溫蒂露出微笑，也開始享用自己的餐點。

　　「其實我覺得妳不可能幫忙洗錢。」他啜口水，又說：「依妳這程度，當初在音樂學院應該是備受期待的學生之一，教授和同學們一定會特別注意妳。如果真有洗錢，妳身邊的人怎麼可能沒發覺？根據調查，他們對妳的印象都停留在『時常在琴房練習』的狀態。」

　　「我並非最出色。」溫蒂用湯匙將飽滿的水煮蛋切開，挖了一口蛋黃放入口中。

　　「但一定是最努力。」貝克對她露出自信的笑容。

　　「……」溫蒂只是笑而不答，想起以前許多要好的同學在畢業前夕因為父親的案子而疏遠自己，除了克萊兒之外沒有人留在她身邊，這幾年因為登上歌劇雜誌封面，有些同學又透過臉書開始約自己聚餐，但溫蒂都是基於禮貌回覆，沒有赴約。

　　「喔、對了，這間店的蘋果派內餡是老闆的獨家秘方，我在警局那裡還沒吃過比他煮得好吃的，不吃一兩片回去對不起自己。」

　　聽著他說明這間酒館的菜餚和歷史，溫蒂心裡突然感到一股平靜，覺得自己明天有勇氣面對父親。

＊德文Licht音譯，光明之意。

*本小說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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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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