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陵鳳是在抽泣聲與騷亂聲中被吵醒的。
這肉身實在太破,他不得不用魂體中的魔力包覆住全身被毒素折磨得不像樣的經絡,加以仔細修復,以免於才初來乍到就又要和世界道別的悲劇。
骨髓裡那點毒素對他而言倒不是什麼威脅,但為了修復丹田的氣脈,他還是將其仔細的蒐集起來,集中煉化掉部份,就當加固這身子的骨髓;而那些殘餘下來,因魔力消耗過大所以來不及煉化的部分,便用魔力將其壓制,使之不至於傷害經脈,待來日慢慢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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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想一次解決這毒素的問題,孰料身邊連日來哭哭啼啼地喊著「姑娘」啊「我的鳳兒」啊,吵得他不想醒都不行。
他深深覺得,要是再忽略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他堂堂一個三千餘歲的魔物就要活生生被哭死了。3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CKyk9tI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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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最後還是選擇緩緩地睜開略顯乾澀的眼,望向那哭得梨花帶雨、淒淒慘慘戚戚的女人。3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iq2iw0O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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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兒!我的鳳兒!」坐在床沿的女人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淚珠,驚喜地叫出聲來。
黛髮盤珠、素衣皓裳,與清麗優雅的長相搭配起來頗有一種飄然若仙的氣質,柳眉羽睫間帶著一點幽然的哀怨……很好,看來這身子的皮相是隨了娘才生得這麼嬌豔可人。
「姑娘總算是醒了……這是上蒼保佑呀!」旁邊一個年紀大概介於四五十歲間的嬤嬤一臉感動安慰。
於陵鳳在心底無語,他倒不知道魔物算不算在上蒼保佑的範圍之內,只是看著眼前這一群哭得簡直肝腸寸斷、天地可鑒的老弱婦孺,實在是很想開口道明前主已經辭世,而他這從死生間隙回來鳩佔鵲巢的魔物,壓根就不是他口中那位「姑娘」……
「娘……」他開口輕聲喚,差點沒被自己軟糯的孩童嗓音給噎死,「……怎麼哭了?」
「姑娘您都睡了五日了,夫人這是著急呀。」那嬤嬤感慨地替於陵鳳壓了壓被角。「姑娘醒來是好事,老奴這就去向侯爺回話,這幾日侯爺與夫人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啦。」
侯爺?不是吧……前主的身分居然還是侯爵之子?那為什麼會穿女裝啊?!
於陵鳳青著臉將意識探進前主的元靈之中,試圖從前主支離破碎的記憶裡搜尋到前主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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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經歷中毒、疼痛與死亡,對於四歲孩童的精神來說衝擊極大,要從前主殘留的一丁點記憶裡面挖出完整的記憶,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這四歲早夭的前主也就記得幾件事——自己叫於陵鳳、眼前這位夫人是他的娘親崔嬣,他叫爹的那位也似乎……不,也確實是位侯爺:建平侯,於陵靖。除此之外,對於那些穿著啊、佈置啊、「姑娘」的稱呼等等,前主一概懵懵懂懂、聽話照辦,對理由一點也不上心。
奶奶的……瞧瞧這孩子心得有多寬,才能對這種原則性問題視若無睹!他就不覺得那滿屋子的紗幔和粉晶珠簾很礙眼嗎?!於陵鳳在心底不住感嘆前主的天真與人類教育的遲滯。
「快去吧,免得讓侯爺繼續擔心。」崔嬣終於收了眼淚,紅著眼睛朝門外喊,「香翡,去把鳳兒的藥熱好了端上來。」
那嬤嬤行禮退了出去。
「是。」外頭有個丫鬟即刻將一碗熱騰騰的藥湯端進房裡。「姑娘的藥總是熱著的。」
雖說如今體內的毒素已經驅除不少,自然是不需要這湯藥,這一點他卻不能明說,只能默默地看著那碗顯然一點都不可口的湯藥。
說實話,於陵鳳對這壓根沒治好前主的藥一點都沒興趣。如果這藥真的有效,他哪還有機會跑來這裡糾結前主的品味?藥湯聞上去確實都是些不錯的溫補之物,可是對他沒用,再好的東西喝下去也只有白白浪費一途。
然而這一切不是一個四歲娃兒能做的主。
最後,他在崔嬣與丫鬟香翡的監督和誘哄下喝完那苦澀的湯藥,含住了蜜餞──他不需要別人這樣,那香翡卻塞得駕輕就熟……好吧,顯然前主是個不愛吃苦的。
「鳳兒真乖。」崔嬣用細滑的白皙手掌輕撫於陵鳳的腦袋,慈藹的眼神裡頭竟然還是帶著一點閃爍的淚光。
於陵鳳只覺得全身發癢似的尷尬。
經歷過超過三千年歲月,身為魔氣化生的魔物的他,從沒有過這種爹媽關懷的體驗,與精怪雷同,他們都是天生天養,彼此之間就算有交情,也不會需要別人來照料自己。這倒好,投托於人身,倒是承了一回親情……他真的……真的好不習慣啊!
但此刻的他也只能裝作四歲稚兒的模樣努力撒嬌。「……娘,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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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娘不哭。」崔嬣按了按眼角。3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zN1ekan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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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不哭,但眼眶裡打轉的水珠又是什麼?於陵鳳在心底苦笑,這便是人們口中的天下父母心吧?可惜前主死了,否則就不是尷尬而是溫馨了。
還來不及等他多問什麼,房門便被再次打開,一個身姿挺拔、穿著英氣體面的青年男人大步跨進房內。
但比起腳步,他的聲音更快傳進房內。「鳳兒醒了——沒事吧。」
於陵鳳轉頭看向來人,更加確定了這柔弱長相的罪魁禍首是前主的娘……可惡!哪怕一半——不,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就足夠了,他更想要長得像前主這個侯爺爹啊!相貌堂堂、風姿健朗!更重要的是雖然長相看上去頗為俊美,好歹是男人味十足的那種俊美,連肩膀和腰背都夠寬,絕對好過這身子那種娉婷窈嫋的模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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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崔嬣剛要起身,就被於陵靖按住肩坐了回來。
「爹。」於陵鳳也跟著喚。
於陵靖慈愛地拍了拍於陵鳳的頭,「鳳兒可把藥都喝了?還有哪兒疼?」
於陵鳳強忍著尷尬,露出乖順的表情,搖了搖頭,「鳳兒不疼,就是睡久了腿有點兒僵。」
他倒是想下床伸展伸展、跑跳幾下,但這會兒大家眾星拱月似的盯著看,他十二萬分的不自在,也不想引起柔弱娘親的恐慌,只能窩在床上,假裝自己是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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訝異的神色掠過於陵靖的眼底,他看著氣色較之前好上許多的於陵鳳,轉頭望向崔嬣問道:「鳳兒醒來可請過大夫?」
「沒呢,鳳兒才剛醒,也沒來得及去喊府醫。」崔嬣憐愛並憂鬱地看著於陵鳳,「鳳兒,真的不疼嗎?可不許騙爹娘。」
「真的。」
他身上的毒都好了大半,沒好的那半也被魔力壓得死死的,能怎麼疼啊?於陵鳳有些無辜地看著眼前把他的話當「懂事孩子對著急父母的體諒」來看待的兩人。
崔嬣卻並不信他,朝著那丫鬟香翡吩咐道:「快去請葉大夫來。」
「娘,不用了……鳳兒真的不疼。」於陵鳳試圖安慰開始著急的崔嬣,苦尋腦中卻拚不出哪怕別的一句說詞,只能用小小的手捉住崔嬣的袖角拉了幾下。
他不知這樣的舉動,反而讓這對憂心的父母更加認定自己的孩子其實還疼,只是為了他們忍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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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嬣應了一聲,卻不出言喊回丫鬟,紅著眼眶替於陵鳳理順鬢髮,動作輕柔又寵溺。
於陵靖則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眼裡也寫滿了憂慮和疼愛。
這讓於陵鳳心裡再次手足無措起來,只能一直露出無辜單純的樣子,笨拙地假裝自己是個四歲稚兒。
他是真的不疼,問題是這對夫婦不信哪!唉……也罷,只要能讓他們別再這麼憂慮下去就好,不過是給人診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人類感覺不到魔力,被當作醫好也就能快些正常地下床了。
很快地,侯府的府醫葉大夫被請了進來。
被望聞問切一番後,於陵鳳在眾人的驚訝目光中獲得了「陰毒耗弱的症狀已奇蹟般緩解,只需持續調養便能完全康復」的診斷。
於陵鳳眨著眼睛,認真地望向於陵靖與崔嬣:「瞧,爹、娘,鳳兒是真的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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