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題故事合集 - 胡桃夾子﹑綠湖﹑糊塗

車子駛過蜿蜒小路，我把頭伸出窗外，看見那依舊美麗的湖光山色後，嘴角不自意地綻放出笑容。

微風輕輕拂過，撩動著我披散在肩上的髮絲。兩旁的樹葉在陽光下微微搖曳，以「沙沙」的聲音演奏起柔和的樂曲。

被風這麼一吹，我彷彿於瞬間忘記來到這裡前的所有煩惱。

我知道我選對了地方。

我拖著行李箱在小屋前停下，敲了敲門。屋裡的人喊了一句「來了」，便將門打開。

「瑪莉姨，你好。」我特意做了她最喜愛的問好手勢，當作是久別重聚的見面禮。

「噢！蘇！」瑪莉姨一看見我的問好手勢便笑不攏嘴。「你還記得這個！真是個大驚喜。」

「打擾你了。」

聽到這句話，她才記起到現在還沒請我進門，連忙道：「好孩子，趕快進來吧！」

小屋只有兩層。雖然房間不多，但這裡可是不折不扣的旅館。很多年前，這附近的綠湖因為被目擊疑似人魚的蹤跡，大批觀光客以及生物學家慕名而至。向來喜歡尋找基本上只在書中出現的奇幻生物的瑪莉姨也不例外。

當熱潮褪去，人們都紛紛懷疑綠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湖泊。所謂看見人魚，也是捏造出來的。

只有瑪莉姨留守下來，還在這裡開了間旅館，繼續從事她那備受爭議的神奇生物研究。

我不太理解她為何能如此堅持，但我打從心底裡佩服她。

堅信自己是對的。不論是誰都無法阻撓她對神奇生物的熱愛以及一睹他們廬山真面目的決心，真的很了不起。

「說起來，早在你抵達以前，喬治便寄來了這個。」

說著，瑪莉姨將一倨被白色大鬍子遮掩了大半張臉，頭戴深藍色高帽的胡桃夾子遞給我。

「胡桃夾子......哈！現在我終於有工具撬開核桃了！」我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然後將胡桃夾子信手放在桌子上。

「每年一個，他到底厭倦了沒有......」

正在切蘋果的瑪莉姨眼帶笑意地看了我一眼，說：「我想他是在討好你吧！」

「我討厭那傢伙。」我從行李袋裡取出日用品，續說：「他都跟我姐結婚了，就不能讓我靜靜嗎？」

「大概是因為你才是他本來看上的女孩吧？」瑪莉姨笑著回應了一句，同時也不忘看看我的反應。

我把專用水瓶「咚」地放在桌子上，說：

「拜託！是姐姐才會這麼笨挑中他。那傢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整天都在裝正人君子，噁心死了！」

瑪莉姨「哦」了一聲，片刻才道：「幸好我們家的蘇眼光一向都高得很，被你看上的「好人」又去哪兒了？你怎麼都不帶給我見見？」

正在收拾的雙手像是被定格般停下。

五秒過去。

看見我的反應，瑪莉姨大概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最不該說的話。

我把行李袋的拉鏈拉上，抬頭迎上她擔憂的目光。

「他在一星期前結婚了。他有給我寄邀請函。」

提起行李，我向通往二樓房間的樓梯步去。

瑪莉姨在樓梯前攔住我，說：「抱歉，孩子，我不是故意提起這件事的......」

我撇開視線，回答：「沒關係。我會忘掉他的。」

「這樣就對了。」瑪莉姨露出安慰的笑容，按住我的雙肩，續道：「蘇，你可別忘記，你的誕生是我們家族的榮耀。那些凡夫俗子都不配當你的丈夫。所以，在這段時間裡，你就待在這裡，好好的享受人生吧！瑪莉姨向你保證，你喜歡在這裡待上多久也沒問題。」

我「噗哧」一笑，說：「多謝瑪莉姨，不過我相信如果再過半年我都不上班的話，公司的同事會抓狂的。」

我們相視而笑，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 * *

「蘇~~你什麼時候才捨得回來？」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好友櫻的抱怨聲音，我無奈一笑，回應道：「朋友，我才剛抵達那邊耶！」

「啊，也對。那個......叫什麼度假區來著？」

「綠湖度假區。」

「綠湖度假區......那你準備買什麼紀念品給我？」

「給你買條魚好不？」

「真是的......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我有點好笑地聽著她在發牢騷，一抹粉色倏地在我右方掠過。

我一愣，將焦點轉移至剛才有異樣的位置，可那抹粉色已經沒了蹤影。

我明明看到的......

「蘇？」

不只是一抹粉色......好像還有條尾巴？

「蘇！」

「抱歉，櫻，我現在有事要忙，之後再談吧！」

掛斷電話，我在房間的角落找到了作為擺設的球棒。

走著瞧吧！

我緩緩步向床頭的角落。那裡立著一個衣櫃，我到埗後仍未把衣服放進去。既然房間裡似乎有老鼠，我倒是開始慶幸自己的慢動作了。

此時，房間裡看起來只有我一人。

我才不相信呢！

我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聆聽著周遭的聲音。

「吱......」

我聽到了！

我將球棒重重地打在傳出「吱吱」聲的矮櫃上，可那傢伙的反應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逃離了房間。

我手持球棒追出去，並喊道：「瑪莉姨，你的屋子裡還住了其他沒繳租的房客！」

我迅速步下樓梯，來到飯廳，把球棒舉得高高的，一副準備「全壘打」的樣子。

這時，我跟站在開放式廚房的材料桌上的他四目交投。他「吱」的一聲，手一鬆開，本來拿著啃咬到一半的芝士也就掉在桌上。

「鼠——鼠......」我結結巴巴地說著。他則一臉惶恐地看著我，明顯是被嚇到了。

「蘇怎麼會知道你們——」瑪莉姨一邊說著，一邊推門而入。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的肩上有隻粉紅色的老鼠！

當瑪莉姨發現我們的神情動作時，她也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哪！」

我們有好一會兒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陣沉默一直持續，直至——

「請問......我可以要點檸檬汁嗎？」

那隻站在材料桌上的橙色倉鼠——

居然說話了。

* * *

「看來你終於找到你理想中的鄰居了——一群會說話的鼠類。」

瑪莉姨將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道：「抱歉，我以為他們會藏得好一點，所以沒預早跟你說一聲。」

原來在瑪莉姨獨自生活的這幾年裡，剛才出現的老鼠和倉鼠和她成為了好友。他們就像童話裡的精靈，雖是動物卻會說話——總之就是瑪莉姨最喜愛的神奇生物了。

他們分別是兩隻灰色和粉紅色的老鼠，以及一隻橙色的倉鼠。

他們已經當了瑪莉姨的住客一段時間。

「這位是可可。」瑪莉姨站在粉紅色的老鼠旁邊，向我介紹道。

可可朝我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好。」

「至於阿智，他好像一大早就外出打獵了。」可可補充道。

「什麼？他真不聽話。要是這次又被流浪貓追著跑的話，誰也救不了他喔！」瑪莉姨沒好氣道。

「吱！」

此話一出，一直被晾在旁邊的橙色倉鼠頓時害怕地發出一聲驚叫。

看來作為鼠類動物，他還是挺害怕流浪貓的樣子。

「對了，差點忘了他。」瑪莉姨恍然大悟地說了一句，然後走到橙色倉鼠身邊，介紹道：「他是阿朗。」

「吱吱......吱！」

在瑪莉姨進行介紹期間，這隻名為阿朗的橙色倉鼠本來趴在盛滿檸檬汁的碗邊舔著汁液，但一不小心便掉了進去，結果泡在檸檬汁當中。

「阿朗！」瑪莉望向我，解說道：「這孩子呀，比阿智和可可的年紀都要小，而且特別的糊塗。」

我瞥了在檸檬汁中奮力掙扎的他一眼，心想：

我看他不是糊塗，而是笨吧？

* * *

我仰著頭，盯著天花板發呆。

或許我更應該外出，到綠湖旁邊去散散步﹑吹吹風。

瑪莉姨又不在家，出去一趟總比悶在這裡好吧？

雖說那些是神奇生物，可說到底也不過是老鼠跟倉鼠，我不禁開始擔心這裡的衛生問題。

「蘇？」

聽到叫喚聲，我一怔，扭頭望向門口，才發現阿朗正站在那裡，一副躊躇不前的樣子。

「什麼事？」

這個假期裡，我居然跟一隻倉鼠說話。要是回去告訴櫻的話，她肯定會以為我瘋了。

「我可以跟你聊聊嗎？」

還要跟我聊天？你有空的話去吃吃芝士不就好了？

「你的兄弟姐妹呢？」

「啊？」

「阿智和可可。」

他「噢」了一聲，朝我走近幾步，回答：

「其中我跟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只是碰巧認識而已。雖然我把他們當成我的哥哥和姐姐，但他們似乎不太願意......」他抬頭望向我，好奇道：「蘇跟姐姐的關係好嗎？」

看來我跟瑪莉姨的對話都給他聽見了。

「一般吧！還算合得來。」

他對我敷衍的回答不以為然，也沒再追問下去，只是向我說起他的情況。

「從前我總是跟在他們後面。阿智總是酷酷的，不論到哪裡也很受歡迎，不消一會便能認識到一堆新的朋友﹔可可既聰明又可愛，初到這裡，便成了瑪莉姨最親近的朋友。」

「你在這裡過得不開心嗎？」

雖然不大願意，但我也只好暫且陪他聊一聊。

「開心是開心，畢竟不必擔心溫飽的問題。可是，我真的很想改變一下......不再這麼笨手笨腳，不用再被他們叫作「糊塗蟲」......」

我聳了聳肩，回應道：「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壞。」

「到底怎樣才能變成我理想中的樣子呢？我確實是想要變得像阿智和可可那般受歡迎和被人愛戴，可我不想變得跟他們一模一樣。」

看來他的煩惱真的不少。

不過，我也不比他好多少。

我又不是社工，更不是什麼心理醫生，我才不想煩上加煩呢！

「其實，我覺得你應該時刻保持清醒，這樣就不會再笨手笨腳了！」

「真的嗎？那應該怎樣做才能時刻保持清醒？」

「就是你現在就應該去睡覺了，這樣至少能確保你在白天的時候有精神。」

聞言，他露出豁然開朗的神情，說著「我明白了」，便跑離房間。

他好像很興奮的樣子，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也罷，打發了他便好。

我站起來，正欲關門之際，阿朗卻折返並停在我跟前。

「晚安了，蘇。」

我愣了愣，才回應他一句「晚安」。

他露出一個微笑，然後轉身跑下樓梯。

看見他拖著大肚子步下梯子，我不禁笑了。

也許他的笨手笨腳，是因為他那胖乎乎﹑像足球一般的龐大身軀吧？

* * *

次日早上，我沿著綠湖旁邊散步，卻看見這樣的一幕。

阿朗站在一塊大石上，神色凝重地注視著前方。

頃刻，他突然朗聲歌唱。可是他唱出來的音韻實在過於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發現了我的存在後，阿朗隨即閉上了嘴巴，只見他臉上的紅暈不斷擴張，繼而整張臉都被染紅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練歌。」我一邊走向他，一邊有點好笑地說道。

他撇了撇嘴，一臉不滿的樣子。

我斂起笑容，問：「你是準備表演給誰看嗎？」

他遲疑了一會，才告訴我那是為了哄綠湖裡的人魚現身才唱的。

「綠湖裡真的有人魚？」

阿朗點了點頭，道：「本來我們挺要好的，可是有一天我說了些很過份的話，把她氣跑了。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她。」

他露出落寞的神情，續道：「她曾經說過，在她生氣的時候，只要聽到動聽的歌聲，心情就會變好，所以——」

「所以你就在這裡練歌？」

「呃......準確一點來說是正式演唱。」

不是吧？就憑他剛才那些連拍子都跟不好的糟糕歌聲？

「蘇，你說她會出現嗎？在聽到我的歌聲以後......」

我掠視綠湖一遍，只見湖面依舊平靜。

「看來現在是不太可能了。」

聽後，他沮喪地垂下了頭。

「你每天都在這裡唱歌嗎？」

「嗯！」

那最大的問題應該是——為什麼他天天唱著同一首歌，卻仍然唱成這個樣子吧？

我嘆了口氣，望向那寬廣的綠湖，又再看了失落的他一眼。

我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麼過份的話，能讓要好的朋友氣上這麼久，但我看得出——他現在已經知錯了，同時也很有誠意想要向她賠罪。

「阿朗，我從今天起陪你練習，好嗎？」

他猛然抬頭，一臉不敢置信道：「這......是真的嗎？」

我點頭。

他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說：「太感謝你了，蘇。」

* * *

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忙著陪阿朗練習唱歌。

這天早上，剛起床的我步下樓梯，瑪莉姨正在把洗好的碗碟放進櫃子裡，可可和阿朗正在吃芝士。

「最近阿朗經常跟蘇在一起，你們在忙什麼？」瑪莉姨問。

「練唱歌啊！這樣就能哄回小雨了吧？」

此話一出，瑪莉姨和可可頓時一臉愕然地望向他。

「你吃糊塗了嗎？你那次氣著小雨以後，她就搬走了，說是再也不想見到你。你得悉這個消息後，還哭了整整兩天，你都忘記了嗎？」可可朝阿朗投以鄙夷的目光，說道。

話音剛落，阿朗手中的芝士隨即掉在桌子上。

阿朗的嘴巴開開合合，半晌才擠出一句：

「有這麼一回事嗎？」

瑪莉姨皺眉，回答：「抱歉，阿朗。是真的。」

阿朗垂下視線，離開了屋子。

在梯子上目睹一切的我這才來到客廳，在餐桌上取了麵包便出門了。

阿朗坐在綠湖前。那個身影孤單得令人心酸。

我們這些天來的練習，都只是白費心思。

因為他的糊塗，所以給了自己一個假希望。

「阿朗。」

我喚了他一聲，並坐在他旁邊。

他無精打采地凝視著湖面，我也沒有作聲。

良久，他才道：

「對不起，是我浪費了你的時間。」

我呼了口氣。

「有什麼浪不浪費的？都已經過去了。」

「......」

「其實我還得感謝你，要不是你給了我這項任務，我還在這裡無所事事地過日子呢！」

他扭頭望向我，正色道：「接下來的幾天就由我陪你做些你喜歡的事情，就當是補償，好嗎？」

我笑笑，說：「我喜歡做的事情可不包括吃芝士和喝檸檬汁哦！」

語畢，我們相視而笑。

後來，我們在深夜時分，各自喝著啤酒和檸檬汁，朝著綠湖喊出自己的心聲。

有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也有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

還有喜悅﹑悲傷......各式各樣迸發出來的情感。

有些人，也許會一直存在於我們心中，那是最美的回憶，既能歷久常新，亦不會被現實的殘酷所玷污。

或許是因為對這些珍貴回憶過於熱衷，導致我們跟現實脫節。可是，我倒寧願選擇這種有點糊塗的生活方式。4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NII9TSO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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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夾子﹑綠湖﹑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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