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華打開那個由小學用到現在的陳舊木衣櫃,向我說:「你喜歡哪件隨便挑。」
我本身穿著的衣服經過天台血戰後已破爛不堪,只好問志華借衣服來穿。
我見衣櫃內全是些鮮色和浮誇風格的衣服,十分「癲佬」風格。
「現在我已被通緝,風聲緊,有沒有一些低調的衣服?」
志華搔頭:「你應該知道以我的品味是不會買沉悶的衣服,而我爸的身高和你差得遠,不合你穿…」
「當然,但如果我穿你這些衣服出街的話,就等於告訴藍狗快來望我,快來捉我,這和裸跑的效果沒有什麼分別。」
「你這個比喻真是他媽的貼切得不得之了…有了!」
志華拿出衣櫃內側靠邊的一件鮮黃色外套。
我傻了眼:「你覺得打扮成一隻香蕉就不會引人注目嗎?」
志華笑著搖頭:「我不是叫你打扮成一隻香蕉,我是叫你打扮成一舊屎。」
他把鮮黃色外套打開,就像剝香蕉皮一樣,而藏在裡面的是一件屎綠色衛衣。
這件衛衣顏色像屎很醜陋,但很眼熟。
「這件衛衣是你以前來我家打機時留下的。」
「為什麼你要用你的外套包住它?」
「因為看著它很容易聯想到屎,望多兩眼甚至會產生錯覺覺得嗅到了屎味,不想望著它篤眼篤鼻所以就拿另一件外套包著它。你穿上它走到街上途人一定不會想望你,夠低調了吧?」
「非常低調。」
「你換衫吧,我出廳等你。」
志華離開睡房。
其實剛才我有一瞬間覺得他用自己的外套包著我的衛衣,可能是一種掛念我的表現,但這個想法太GAY,我沒有說出口。同樣我沒有說出口的是,在重都的那三年我常常掛念他。
我拿著舊衛衣嗅不到屎味,反而嗅到衣服上充斥著志華的味道,令我不太想穿上它,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穿上時我聽到廳外傳來低聲的對話。
彩霞:「我受傷昏迷時是你幫我包紥傷口的嗎?」
志華:「是的,由於妳胸口位置受了激光刀傷,止不了血,但我不能送妳去醫院,只能問相熟朋友借來便携手術儀器,脫下妳上身的衣服為妳縫上胸前的傷口。」
彩霞:「你…你全看到了?」
志華:「沒辦法,難道妳覺得我可以閉上眼用手術機對準位置為妳縫傷口嗎?」
彩霞:「但你也應該在我醒來後立即向我解釋而不是當沒事發生!」
志華:「我救了妳一命你是否應該感謝我而不是怪責我!」
當我換好衣服走出廳時,二人即噤聲,尷尬的氣氛漫延,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了半晌後唯有說:「出發!」
疫症結束後人口少了三分二,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情景不再,但活下來的人生活還是要繼續,時間是撫平傷痛的最佳良藥,對年輕的人特別有效,路過的不乏甜蜜情侶和聯群結黨嬉鬧說笑的少年,在他們的身上我看見了自己曾經無憂無慮的影子,那個曾經的我,隨著父母離世已遠去不復回了。
商場外的大型電視幕牆正在播放新聞,把我和彩霞說成是恐怖份子,說我由於煽動父母為恐怖襲擊賣命不遂,親手殺了父母,再和彩霞聯手殺害上門緝捕的藍警後逃去。藍狗霸權扭曲現實的力度已大得不需要任何證據,更登出了我和彩霞的照片,以最高賞金懸紅通緝我們。
志華忍無可忍對我說:「這簡直比冤枉盲人偷看國家機密更離譜!」
我沒有回答,只是舉起食指放在咀前向他作出一個安靜的手勢,以免引起途人的注意。
當一個人承受過最重的痛,就變得不那麼容易感到痛,但不等於對痛苦麻目,他會將敵人的攻擊當作激勵,化作能量儲起來,等到能量儲存足夠,就會給敵人致命一擊。
彩霞穿上了志華前女友的牛仔服和棒球外套,戴了鴨舌帽,再加上易容般的化妝技術,走在黑夜的街上不容易被認出。而我就得益於現今世代獨男多,很多獨男喜歡穿連帽衛衣出街,戴上帽垂頭走不願與路人有眼神接觸,我依樣混在人群中像個普通獨男亦不易被察覺。
胖虎的家位於街尾一所舊戲院旁,排隊購票入場看3D電影的都是些老人家,年青人早在新VR技術普及之後就不看3D電影了,也很少會到戲院去看電影了,因為他們已習慣了家中戴上VR眼鏡就能進入刺激得有如置身現場的電影世界。
現在戲院放映的都是舊電影,供那些喜歡懷舊的老人家觀賞,而今晚放映的是---「肉蒲團之33D」。讀書時為了賺外快去網吧打機,我曾經在這裡做過清潔工,散場後戲院椅背沾滿了白色液體的情景,簡直不敢回想。
我們來到胖虎家大廈門口,志華在門邊的通訊機按下胖虎所住單位的號碼13樓C室,電話響了一會,沒人接聽。
志華:「那傢伙現在足不出戶,連門都懶得應。」
從鐵閘縫間可以見到看更坐在裡邊,但沒有望向我們。
彩霞冷冷向志華說:「旭仔被通竊不能出面,你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找胖虎,叫看更開門不就可以了。」
志華語帶諷刺:「妳真聰明,那麼以妳的聰明才智又猜不猜得到我為什麼不這樣做?」
彩霞語塞。
我嗅到了很濃烈的火藥味,立即打完場:「這裡以前被賊人爆竊過,之後便門戶緊閉,如果沒有住戶準許看更是不能放人入內的。」
我向上望,見13樓胖虎的單位亮了燈。
我:「他家亮了燈,爬上去吧。」
我們來到後巷。
我對彩霞說:「以前我和志華試過幾次從這裡爬上胖虎家,妳跟著我便行。」
我沿著水管向上爬,彩霞跟在後,在我們吃力攀爬時突然有一個黑影從我身邊快速爬過。
當黑影爬到我們上方停下回頭時,才知是志華,他像個小孩子搞怪般笑著,向我們展示他手掌上戴著的強力吸盤,難怪他剛才手腳吸著牆壁爬得如壁虎般輕鬆。
我:「自私鬼!有法寶幹嗎不早說!」
志華:「我只有一副吸盤,沒預你們的份,況且你們傷口已癒,舒展筋骨也有助恢復呀!」
彩霞:「還說風涼話!」
志華:「我先行一步,你們慢慢爬。」
志華迅速爬上我頭上的位置,回頭竊笑:「我不小心放屁的話不要怪我哦!」
幼稚的人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去展示自己的幼稚。
胖虎家的窗沒有關上,我們爬了進去。
客廳沒有開燈,燈光從睡房門縫透出,可見廳中一片凌亂,骯髒衣服與飯盒扔得一地都是,像個垃圾場,傳來一股腐臭味,我們一手掩著口鼻,一手撥開烏蠅。
我用手指觸摸桌面,有一層厚厚的灰塵,觸感很惡心,地上更有反肚的蟑螂屍體,這裡到底有多久沒有打掃過?
志華擔心道:「胖虎會否死了?是他的屍體在發臭嗎?」
我率先推門步入睡房,見胖虎坐在椅上,挺著大肚腩,頭戴著VR頭盔,動也不動。
志華急急把胖虎的頭盔除下,見胖虎一臉愕然,滿臉是鬍鬚,頭髮長得及肩,明顯很久沒有修剪過,像個野人般,表情僵硬沒有反應。
志華一巴掌刮在胖虎臉上,「不要死呀胖虎!」
胖虎才反應過來,伸手撫著臉,但神情仍然呆滯,彷彿夢醒般,問道:「志華,旭仔,這個女孩是?」
我:「她是彩霞,我的朋友。」
胖虎:「你們是幾時進來的?」
志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戴著這個VR頭盔有多久沒有除下來?」
胖虎:「今天下午起床後戴上了到現在…」
志華:「不,是三年!自從你女友得了疫症去世後,你就躲在頭盔內沒有出過來,每天不停重覆看她生前的片段,這樣的你和死了有什麼分別?振作吧胖虎!」
胖虎:「不是女友,是阿嫂!就算我和婷婷BB沒註冊結婚,但我心裡已當她是老婆!我不是沒有試過振作,你們和我由小玩到大,連胖虎這個花名也是志華你在中一時不忿被我搶先追到婷婷BB報復我改的…」
我:「雖然是報復,但志華也是有根有據,因為你真的很胖,而你的名字叫阿虎,叫你胖虎很合情合理。」
胖虎:「沒錯,你們都知我從前有多胖,但為了襯得起婷婷BB,我把大肚腩也練成了一排朱古力似的腹肌,你們見過我為了她能多麼振作,多有鬥志,她是我的動力和奮鬥的泉源,還有我的未來,我的一切,我以為自己會和她一輩子,生兒育女,白頭到老,但現在她離開了,我的夢想、理想和現實,一切一切,全都破滅了,剩下的只有難忘的過去,我不停留在過去就無處容身了!我可以為誰振作?沒有!你們明白嗎?!」
彩霞衝口而出:「為你的父母…如果你父母還健在的話…」
我:「胖虎的父母健在,但已分開,各自移居到海外組織了新家庭,一家人已很久沒見面。」
志華伸手搭在胖虎肩上:「你還有我們,以前我們一起組隊參加VR遊戲比賽,一起奮鬥是最開心的,你還記得吧?」
胖虎用他那又肥又粗的手撥開志華的手:「記得又如何?自從三年前旭仔離開後,未日電競隊已解散,大家各散東西,還有什麼好說?」
我:「人各有志,對於你們打機只是娛樂,但對於我,是志向。三年前我們奇蹟般殺入了電競總決賽,那場被外界視為草根與精英少年的對決中,雞蛋與高牆,大部分人也站在弱勢的我們這邊,為我們集氣打氣,但最終我們被EDISON領導的藍鷹隊技術性撃倒,你們不在乎,因為所有人都同情我們,認為我們奪得亞軍已很了不起,那時我很清楚我要的不是亞軍,我沒法像你們一樣捧著個亞軍銀獎盃就洋洋得意。
三年前我離開這裡去皇都發展是為了成為職業選手,為了證明給父親看我不用走一般人走的路也有能力獨立。但現在父母已被藍狗殺害,我已沒有什麼要證明了,餘下只想做一件事,重組未日電競隊,加入革命軍,推翻新城長的暴政,為我們的親人報仇!
你應該知道當局扣起了疫症解藥的事,那時婷婷本來是有機會獲救,但當局把這些機會留給了權貴,犧牲我們窮人。窮人沒藥吃,死了也不可惜,就是那些權貴,那些主人們的想法!不是嗎?!你情願繼續留在回憶裡虛耗生命,還是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加入我們,為婷婷做你最應該做的事情吧!」
我很少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也沒有想過要說那麼多話,一直以來我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冷靜很沉默的人,但原來激動起上來說話如開槍後激光噴發而出那樣簡單。志華和彩霞不禁詫異地望著我,其實連我自己也很驚訝,好像面對著另一個自己那樣新奇。
胖虎:「無論我做什麼,婷婷BB也不會死而復生,我嚮往的日子已過去,你們就讓我留在過去吧!」說罷拿起了VR頭盔重新戴上,不再理會我們。
望著胖虎這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只能慨嘆,有些人失去了便沒辦法再得到,但我不是胖虎,我要讓令我失去的人體會一下失去的滋味!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