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這店子了。
今天是世界歷的新年，很多人都去了參家慶典活動，很少客人在這一帶光顧，好些店家都在這兩天休假或盤點。我在這一天回來，一方面是客人選擇了今晚前來，另方面我也盡量避免跟附近店家碰面。
上次回來已經是十年前了。那次在開門時，對面黑市武器店老闆出來抽煙，跟他打了個照面。
他好像認得我的臉。
一般來說，只是見過對方一面，理應不會如此過目不忘。然而那傢伙的身體曾經進行改造，還裝上了義眼，大概也順道把硬盤也塞進腦子裡。幹他那些危險品買賣的人，最好還是牢記一下客人們的外型較有保障——天曉得哪位尊貴的顧客其實是搶劫商圈通緝名單上的惡棍。
要是他真的安裝了那種強化記憶的裝置，這時候也大概未必能把我認出來。畢竟過了十年，樣子總會改變。這一刻我還是不太擔心。真正讓我有少許憂慮的，是我完成交易、離開的時候。
雖然我沒有幹非法的勾當，沒有偷搶騙拐，不過按照曾祖父——也就是敝店始創人的意思，敝店所使用的技術還是越少人知越好，特別是關於收費方面。
其實我不時向曾祖父吐糟，既然想保持低調，怎麼要用上「德古拉」這種花肖的名字作店名？隨便甚麼「成功」、「智才」、「進步」之類普普通通的俗名就算吧。
我把眼睛對上門外的感應器，電閘徐徐打開，閘門上掉下了一些灰塵。那一刻我自己也嚇了一跳，但回頭想想，畢竟十年沒有回來，閘門上積聚灰塵也很正常吧。幸好店裡的自動除塵系統一直運作，打開那道厚而輕的碳纖門進去後，看見一切都整潔如新，不禁想起完成上一宗買賣時的情境。
關好門後，我隨即啟動軟件安裝系統，準備迎接三小時後來到的客人。
敝店售賣的並非實物，或者相對來說所謂的硬體。我們家族過去四五代都是以售賣軟件產品為主，雖不至一線富豪，但也夠我們幾代人不愁衣食。大概是這個原因，曾祖父開始研究生物科技，並將本來應用在電腦上的軟件，嘗試安裝在人腦之中。他開了一家子公司，專門發展這項技術，當研究進行到接近成功時，突然宣佈技術遇到重大挫折，因長期陷入瓶頸，決定結束研發。
與此同時，他在天空島的商圈開店，秘密將有關技術靜靜轉移到這家店裡。在轉移的過程中，他都只使用機械人和電腦物流系統，即使價格不斐，他也願意花這些錢，因為他不能讓人知道這店裡所售賣的貨品，以及它的高昂代價。
接下來的三小時，除了人工智能系統替我進行分析和調整，基本上都是我獨力完成整個程序。其實一切編程都已經有既定程序，只是因為太久沒有練習，技術生疏，為免出錯，還是化多一點時間除錯和檢查設定定。
我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一口氣，到洗手間梳洗一下。我看著鏡裡的自己，撥弄一下兩鬢錯亂的白髮，微笑了一下，發現眼角的魚尾紋，我更忍不住笑意。
這時電話響起，我呼喚人工智能接通。
「您好，德古拉生物軟件公司。」
「你好，是老闆嗎？」
「是的。你在哪？」
「我在店門外。」
我以手勢示意人工智能開啟浮空屏幕，從閉路電視裡看到來人，並進行視網膜確認。
「好的，請等一下。」
我抹乾臉上的水珠，把兩夥金屬物貼在兩側太陽穴，然後啟動易容系統，把臉容改變。我曾想過在進店時使用，避免被人認出，但在行家面前使用這個，大概也瞞不過他們，特別是那個裝了義眼的傢伙。與其這麼欲蓋彌彰，還不如只用來招呼客人好了。
我親自打開大門迎接——科技歸科技，為客人開門這種禮數，還是不能讓人工智能越俎代庖。一打開門，客人在眼前出現。他看來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殘舊的披風下是一個瘦削的身軀，臉白無鬚，神情萎靡，前了一頭平頭裝的短髮。
「T280君？」我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甚至姓氏，大家在暗網交流時都是以這類符號辨別身分。
「你是……KD62？」
我點點頭，「請進。」
他環顧四周，全是一堆堆高科技儀器，店舖中央有一張金屬床。他定睛看著它，心裡猶豫不決。
「T280君，你已清楚你要買的東西、使用方法，以及需付的『費用』吧？」
他看著看，吞了一口口水，緩緩點頭。
作為一個生疏的專業人士，我還是在浮空屏幕打開合約，讀出內容。
「你決定安裝的『智能生物軟件』有四項︰一，語言能力︰新語中等級別。二，槍械知識︰特警中階畢業級別。三，駕駛能力︰天空島客運機及單人高速機。四，醫療急救包中級使用技術。另外就是兩項『強化改造系統』︰一，全身隨意肌力量增強1.5倍。二，槍械使用︰短槍及步槍中級熟練度。」
他再點頭。
「夠用了嗎？」我隨口問道。
他看看自己幼弱的雙手，歎了一口氣道︰「不夠也沒辦法，誰叫我本身這麼弱？要報仇的話，當然是安裝越多能力越好，只是……」
不知怎的，這時候我竟有點於心不忍，建議他說︰「或者你可以先買一些較便宜的產品，有了基礎級別的能力，自己再進修也可以……」
「我等不及了。」他堅定搖頭道︰「況且那廝過幾天就有很大機會進入天空島政府，那時候恐怕以一人之力是無法接近他。這兩天的慶典是最好機會，只要我先混進人群中，扮成說新語的新國傭兵……」
「慢著。」我連忙以手勢示意他止住，「我們之間只有商業關係，我不想知道太多。作為一個老實商家，只要確定你買的軟件和強化技術夠用就好。
對於我不願做他聽眾，他顯得有點失望。
「三個小時之後，我就會擁有那些能力？」
「安裝和強化程序只需一小時，你可以放心。」
他似乎仍有些擔心，我再說︰「放心吧，這個商圈可是天空島最有信譽的地方，任何黑店都不能生存。要是店家做出違法或欺詐行為，後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你在暗網聯絡上我之前，應該也調查過了吧？」
「我只是覺得……這個買賣太化算了吧？」
「呃……十五年可不少……」我沒想到竟會有人認為這是一項「化算的交易」。
「反正此行可能有去無回，要不是考慮到會影響行動力，我還想多買一些更高階的產品。」
我沒說甚麼。畢竟敝店明碼實價，安裝的產品也是貨真價實，從曾祖父那一代開店以來，從未收過投訴。
「那麼……準備好了嗎？」
他靜默了一會，沉重地道：「可以了。」
我讓他脫下衣服，躺在金屬床上，然後套進一個很大的圓形金屬倉之中。金屬倉釋放出麻醉氣體，我確認他失去意識後，便鑽進店後的另一個房間。
我關掉並摘下貼在頭上的易容系統，躺在房間裡的另一張金屬床上，金屬床把我送進一個方形的金屬倉之中。我吸入麻醉氣體之後，很快亦陷入昏迷。
接下來就完全是人工智能系統發揮功用的時間。
根據設定，兩小時半之後我便醒來，我走進金屬倉，走出店中間察看，他還是在圓形金屬倉中昏睡，然後從監視器上可見，他的身體已起了明顯變化，證明體能強化方面已經成功。
半小時候，整個程序完畢，我沒有忘記重新戴上易容系統，然後打開倉門，把他輕輕搖醒。
我扶他起來，給他替換的衣服，並進行簡單的復健運動。大概過了半小時，他的身體已基本適應，且活動自如。
「感覺還好吧？」
「唔……感覺有點怪怪的。」他按一下自己強壯了很多手臂，有點不安地說。
我從雜物箱裡摸出一把手槍，又叫人工智能在空間裡顯示出目標物，讓他嘗試扣動扳機射擊。他以純熟的手勢打開安全鍵、瞄準移動物，射擊。下手相當準確。
「怎樣？」我問。
「嗯，很好……」不知是因為身體起了變化還是其他，他的表情並沒有一絲喜悅。
我不知道他在想甚麼，但還是我剛才說的那句︰我們之間只有商業關係。所以不輪到我管的我就少管了。
我再跟他進行一些測試，他表示滿意，「沒想到，別人要花上十年才學會的東西，一天不到就會學會了，而且比我想像中更好。」
「敝店產品的確是真材實料。」我自豪地說。
「我想借一面鏡子。」
我示意他到另一個房間，他看著鏡中人健碩的身型、臉上的皺紋，還有頭上錯亂的白髮，默言不語。起初我還擔心他會覺得難過或不滿，沒料到他竟說道：「真好，這樣就不會被那傢伙認出了。」
雖然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我還是猜得出個大概。我打趣道：「你滿意就好，就當是一個良性副作用吧。」
他沒說甚麼，靜靜地搭上那件變得不再稱身的披風，打開門時，店外昏暗的燈光令他的臉更顯蒼桑。他慣性地左顧右盼，關上店門。
我從監察鏡頭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並在地圖上確認他已經遠離，才開始收拾店子，設定自動消毒和清洗程序，將一切擺設和文案安頓好。
看看時間，差不多準備離開。我再到洗手間梳洗，看著鏡子裡一張光滑的臉，梳理一下急速長出的烏黑頭髮，然後換上一套近期潮人裝束。我覺得自己回復的不單是外貌，還有心態。
我深呼吸一口氣，準備關燈，怱然接到曾祖父來電。我只開啟話音功能，沒待對方開口便先說：「老頭不要催我啦，我剛把客人送走而已。」
「臭曾孫，總是這樣跟長輩說話。」曾祖父不悅地道：「叫過你多少次不准這樣稱呼老子，要叫名字！」
「這樣不是更不敬嗎？」我無奈地說。
「孫仔！」另一把聲音搶白道：「我爸跟你爸都到了歡樂街，你怎麼還不來？我們做兒子的不能讓父輩久等呀。」
我不想再重覆，沒好氣地道：「爺爺，你又喝多了吧？」
爺爺來不及回答，便聽到老爸的聲音：「哎呀，我忘了說，你老媽也接到一張訂單，下週會回店子。」
我問道︰「你是跟我說嗎？」
「啊不，我是跟我老爸說的。」我老爸說道。
「臭孫子，我不是說了要叫名字嗎？叫我積臣，積臣呀！」
「老爸仔，這個名字太老套了吧？完全暴露了你的真實年紀呀！」
「哼，名字叫『湯姆』的臭兒子有資格說我嗎？」
要是不知道我跟這三人的關係，還有他們都是這家店的店東，恐怕沒有人能聽得懂以上對話到底是誰跟誰講。但這也不重要，即使沒看到影像，也猜得出這三個老傢伙一定是喝個大醉，胡說八道。
「喂，最小的那個兒子，快開視像，我們秀點好東西給你看。」
我一時分不出那是哪一個父親的聲音，但還是開啟了視像。霎時間，一群人的立體映像在店裡呈現。三個看上去年齡相若的年輕男子，各人擁著一個穿著性感的妙齡女郎。
這三個人分別是我爸、我祖父，以及我曾祖父。
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個同樣穿得少布的女子坐在一旁喝悶酒。不知是偶然還是故意，這女的完全是我喜歡的類型。
「孫仔，老爺子知道你的喜好，預留了一個騷貨給你，快點給我現身。」
「你們幾個為老不尊的傢伙，老是要教壞後輩。」我無奈地道：「等我一下吧，我駕飛機過來，二十分鐘就到。」
「駕甚麼飛機？用傳送門吧！」老爸喊道。
「往傳送門的路會經過很多店家，我不想被認出來。特別是對面那個武器店老闆，他很可能認出我來。」
老爸聽後似乎醒了一醒，稍為認真地說：「那你注意點吧，我們邊玩邊等。」
我隨便說了幾句便掛線，立體映象頓時消失，店子瞬間回復寧靜。
想到剛才看見那個喝悶酒的女孩，頓時覺得褲子有點緊。這種感覺實在是久違了，我感覺負責思考的好像不再是腦部而是其他器官。今晚無論如何也要跟那女的至少來個三四次。
我匆匆關店，臨行時不忘確認店外面沒有行人，特別是那個武器店老闆，因為他要是看見現在的我，肯定會發現我的樣子跟十五年前一模一樣。
我小心翼翼地關上店門，鎖好電閘，趕去停機坪。
路上我忽然想到︰我現在健步如飛，還得多虧那位T280君。明明我比他年長很多，然而這刻我看起來比他更年輕，而他卻變了個中年漢。
沒辦法，誰叫我家族世代經營這種缺德的生意，不少客人因此都提早往生。我對此也感到過不安，還特地去過那家叫伊克佩瑞恩的店去體驗一下死亡的痛苦，藉此減輕一下罪孽。也許是因為能想像客人所面對的痛苦，所以我比起那三個老傢伙算是仁慈，至少不會抬高收費。若按他們的收費方式來結帳，T280君現在恐怕會是個垂暮老人呢。
剛才老爸說，祖母下週也會有一單生意。她跟祖父他們一樣收費不靡，說不定下週之後她會比我更年輕。哈哈！
商品名稱︰智能生物軟件、強化改造系統 (附送專業安裝服務及改造技術服務)
商品用途︰瞬速學會各種智識及技能，亦可選擇將身體強化。
商品介紹︰將相關知識、技能、經驗等下載並安裝到腦內；將身體進行細胞超加速再生甚至進化，以節省所有學習及練習的時間。
顧客使用︰安裝或強化過程只需數小時，一天之內可以適應並有效運用所安裝的技能。所收取的費用並非天空島或任何國家的貨幣，而是將買方身體的其新陳代謝及細胞複製再生的能力轉移給賣方，一般會以年作單位計算。顧客安裝相關系統或強化體能後，身體會有明顯成長(或衰老)，而且賣方一生只能安裝一次(可在同一次安裝多個軟件)，卻不能將能力退回。這種交易，化不化算就見仁見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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